一道若有似無的檀香味道在鼻端暈散開來,楚雲輕雙睫一震,睜眼之際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道花紋奇特的帷帳,她黛眉輕皺,起身下床直向著門口而去。
這屋子的裝潢有些怪異,擺放的玉器件件都是上品,然而掛在玄關之處的錦帳卻只是粗布幾塊,那顏色及其艷麗,也並非是常見的染法,上面印著線條簡單的人物畫像,只是讓楚雲輕奇怪的是每一道畫像之上都有月牙形的落款,倒像是一個圖騰一般。
楚雲輕響起此前在山中遇到的人,她絕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那個地方遇到巫國公主水凌莎,她手中那件古老的弧形樂器能夠吹出攝人心魄的曲子,卻惟獨對她無用,還有她說的話。
「郡主既然答應了本公主要替我的病人治病,怎能就這般走了?」
真的只是治病嗎?
楚雲輕嘴角勾起一抹冷凝的弧度,當然不是,如若只是治病,她又怎麼會在這十天之內掩人耳目的將她一路幾乎是挾持的送到這一處地方?
正在移動著的步子忽然一滯,楚雲輕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的一道傷口提醒了她水凌莎的無禮,她的血有什麼樣的作用她自己十分清楚,然而水凌莎好似也十分的清楚她的血有著特殊的作用,先後取了幾次。
在巫國公主的面前,她的武功似乎都失去了力道,她氣郁在胸,卻篤定水凌莎不會多傷她一分。
繞過一道屏風,眼前的景象讓她微微一驚,外室不知何時竟然坐著這麼些人,她打眼看去,水凌莎正站在最末的位置,面色十分的難看。
「聖女!」
一聲驚呼,室內所有的人都看了過來,屋內的眾人大多是穿著素色衣衫的老者,此刻看著楚雲輕,眸光一亮,繼而便是深深的打量。
依稀有切切的私語之聲傳了過來,楚雲輕看向先前叫聖女二字那人,那人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衫,袖口和衣服下擺都印著月牙形的暗紋,楚雲輕微微的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次睡了多久,為何一醒來自己竟然多了一個稱號?
「不錯不錯,听說血石也試了。」
「至少這樣子和前聖女是有幾分相像的。」
……
不斷的議論聲落盡了楚雲輕的耳里,她只覺得心中一凜,眾人似乎看出了她面上的迷茫,此刻坐在左手第一位的一位老者站起身來對著她將手放在胸前彎了彎腰,「聖女不必疑慮,想必是水凌莎沒有同您講清楚,她年少不知事,若有什麼冒犯的,還請您多多原諒。」
楚雲輕不知道如何開口,這廂水凌莎卻是自己向前一步站到了她的面前,楚雲輕一驚,卻見水凌莎向著自己做了一個旁里那位老者剛做的動作,「請楚郡主諒解。」
楚雲輕終于回過了神,她看著水凌莎,「公主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旁里的老者听著楚雲輕的語氣眉頭微皺,水凌莎眉色一動,對著旁邊的那人道,「長老也看到了,水凌莎所言不假,聖女需要時間才能適應新的身份,不如就讓水凌莎與聖女好好談談吧。」
那老者眸光一凝,須發皆白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猶豫。
「公主跟我進來吧。」
楚雲輕沒有給其他人多言的機會,當即轉身向著自己的臥房而去,水凌莎眸光一亮,連忙跟上。
「這就是公主說的治病?」
楚雲輕的語氣夾雜著幾分寒意,水凌莎的眸光微微一暗,看著楚雲輕的眸子長嘆一聲,「你不必怪我,就算我不講你帶來這里,也會有其他人帶你過來。」
「這里是什麼地方?」
「巫國神山。」
「巫國?!」楚雲輕大駭,「怎麼會是在巫國,我們不過走了十日,若是到巫國,最少要走半月多啊。」
水凌莎一滯,「我們是走了半月,現在已經是十月下旬了。」
楚雲輕一驚,看著水凌莎的面色瞬時明白了,她終究還是對自己使了手段,「所以,為什麼我一定會被人帶來這里?」
水凌莎的眸光少有的帶上了正色,「因為你的身份!」
楚雲輕不解,水凌莎一嘆道,「你也看到了,我分明是巫國的公主,在外面卻也只能站最末的席位,這只是因為,百年來,在巫國之中向來是神權大于皇權的,若是神殿長老們不承認我,我便連公主的稱號都算不上。」
楚雲輕沒有插言,細細的听著她接下來的話。
「皇族之中有公主,神族之中卻是有聖女,巫國幾百年來的祭民生歷法都是先由聖女祭祀上天,若得到的是祥瑞方可實行,若是不是,即便是再好的治國之策,都會因為神殿長老們的否定無法施行。」
楚雲輕眉頭一皺,巫國向來不與外界交流,並且通常和巫蠱之術連在一起,卻想不到原來是被神殿制約著的。
「這樣豈不是國之不國?民眾難道沒有異議嗎?」
水凌莎冷笑一聲,「能有什麼異議?民眾盡數信奉月神,神殿長老說的話比聖旨還管用!」
「怎麼是神殿長老?那聖女到底是什麼身份?」
水凌莎轉過頭來,眸光灼灼,「聖女便是長老們的傀儡,說的是什麼祭天請命,其實,外面的這些長老們哪個不是私心深重?」
這話里有深深的郁氣,她接著道,「巫國之所以稱之為巫國,只因為建國的始皇是因為一個巫女才得以立國,所以國內真有巫術甚行,然而這些所謂的巫術不過是一些簡單的卜算和一些蠱物罷了,然而百年前的建國巫女卻手握這一些秘術,這神殿,便是由她建起來的。」
「這些秘術千奇百怪,卻真能做到常人想都不能想的事。」
水凌莎轉過頭看著楚雲輕手腕上的傷口,「我一共在你體內取了五次血,可是你的手上卻只留了一道傷痕,只怕再過些時候也會消失不見,這一點,你該比我清楚。」
楚雲輕點點頭,只听水凌莎道,「你的身上被他們種下了秘術,傷口愈合極快,同時百毒不侵,這些便是他們獲取民眾信任最關鍵的地方,然而這些秘術的施行都需要條件,只有世代相傳的聖女家族才有可能成功,很顯然,你身上具有這樣的特質。」
話說到這里,水凌莎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說到重點上,她微微一沉吟,「每一屆的聖女都和上代聖女或多或少有些關系,一旦立誓接受了聖女的身份,便不得離開巫國,由長老們制定婚配對象,另有許多條條框框的約束,最重要的,還要听長老們的話,一旦違背,聖女們體內不僅有秘術,還有蠱毒。」
「二十年前,上屆聖女在解了自己身上的蠱毒之後趁著長老們閉關期間逃出了神殿,之後不知所蹤下落不明,長老們大怒的同時派人在國內尋找新的人選,然而歷代聖女一族早已凋零,找來找去沒有人能替他們繼續做聖女來豎立神殿的威信,所以,他們只得去找那位逃出去的聖女。」
楚雲輕終于有些明白了,自己的母親便是那逃出去的聖女,一時之間心中五味陳雜,她轉頭看著水凌莎,「所以接下來我的下場是?」
「外面的人會尊崇你,會留下你,把你捧到最高的位置,然而一步步的將你變成他們的傀儡。」
「他們想留下我就留下我?」
水凌莎一笑,「你以為這些長老們憑什麼控制巫國皇室,只憑一個聖女嗎?他們有自己的衛隊,還有萬千民眾的追隨。」
楚雲輕覺得頭疼,「既然你並不喜歡神殿,為何還要幫他們帶回來我?」
水凌莎眸光一變,霎時間幾分沉暗涌了上來,「我並不是為了他們,我是看重你的血而已,更何況,我有把握讓你離開。」
楚雲輕挑眉,「讓我離開?」
「怎麼,難道你真的想留下做什麼聖女嗎?你最好不要給他們機會在你體內種下什麼東西,否則我也救不了你。」
楚雲輕的眸光有些沉重,可是听水凌莎說的胡,她們現在還算不得同盟,「你要我做什麼?」
水凌莎一沉吟,「我要你救一個人!」
「用我的血?」
「是!」她的眸光前所未有的懇切,「神殿早就是皇族的心月復大患,一個國家若是只能尊崇神的旨意而存在,那它的前途可想而知,我要你救的人,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將這個神殿從巫國鏟除干淨。」
楚雲輕冷笑一聲,「既然你要用我的血救人,何必來問我,你可以繼續自行取用,這樣豈不是更方便些?」
水凌莎頭一低,「少量的血沒用的,他的體內被人種下了千魂咒,必須要你體內被秘術加了百草之效的血才能解,而且解了千魂咒之後,你的體內就再也沒有秘術之效,同一個常人無異。」
與常人無異?
楚雲輕嘴角一勾,這並非什麼不能接受的事,她本來就是個尋常的人,「救人可以,不要忘記你的話,我並不想在這里多留幾日。」
水凌莎眸光大動,面上少見的露出了惑人的美艷笑意,「成交!」
楚雲輕心中一定,她曾經想過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弄了個明白卻也不是什麼好事,她照著水凌莎的話和那些看起來十分恭順卻也時刻將眼線放在自己身邊的長老們斡旋,兩日之後,水凌莎帶她去看她的病人。
沉暗的小室之內,一道白色的帷帳正將一張軟榻團團的圍了起來,楚雲輕的眸光看過去,正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個人躺在那里。
「就是他,這一次血陣要時序一刻鐘的時間,你若是撐不住可以叫我。」
楚雲輕搖搖頭,「現在開始吧。」
話音落下,水凌莎從外面叫進來九個人,楚雲輕看過去,各個都是面目清奇的青年男子,幾人合力將軟榻上的男子抱起,放在室內正中的玉台之上盤腿坐好,而後便依次落在了玉台的九個方向。
楚雲輕抬步坐上玉台,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將對面的閉著眼楮的素衣男子手拿起來,在他掌心一劃,而後再在自己掌心一劃,兩道血痕就此而生。
傳說之中的活死人便是他,楚雲輕深深吐出一口氣,將兩道血痕印在了一起。
一道勁風霎時間而來,將她二人團團包裹了起來,那風沒有吹起她的衣衫,卻催動了她體內血液的流向,她只覺得自己的手掌酸痛不已,有絲絲縷縷的暖流溜走,盡數涌入了對面男子的體內,楚雲輕緩緩閉上眼楮,血陣就此開始。
當眼前的黑暗襲來的時候,水凌莎已經滿面欣喜的將那男子擁進了懷中,她嘴角一勾,倒在了寒氣沁人的玉台之上。
——
「聖女祭天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就說明我們長老會已經承認了她的身份,你竟敢私自用血石試探,你到底有沒有將我們放在眼里?」
「水凌莎該死,請長老贖罪。」
「算了,看在你將聖女帶回來的份上,這一次不與你計較,從今日起,你親自在聖女面前侍候,以補償你不敬之罪!」
「是。」
模模糊糊的話語聲落盡楚雲輕的耳里,她渾身一震,漸漸轉醒。
「如何?感覺怎麼樣?」
楚雲輕微微啟唇,「拿鏡子來。」
水凌莎快步走向妝台,將一面銀質小鏡子拿過來豎在了她的面前,只一眼,楚雲輕心中便松了一口氣,每次受過傷流血過多之時她的眸色總會有變化看,甚至還會生出不可抑制的殺意,然而這一次,她的眸子里卻是一片沉靜。
「你好好養幾日,皇族別的沒有,靈丹妙藥卻是不會少,放心吧,你不會少了什麼,你的武功也在的。」
楚雲輕心中一松,武功是她這麼多年一招一式練出來的,若是真的沒了自然會不甘心,這樣才是最好。
水凌莎還要說什麼,這廂卻又侍女進來稟報什麼。
楚雲輕只見那侍女在水凌莎耳邊低語了幾句什麼之後,後者的面色就變了,而且直直的看向了楚雲輕,「你的朋友來了,這一下我更容易將你送走了。」
楚雲輕眸光一亮,第一反應想到的便是蕭澈,然而接下來水凌莎的話讓她一怔,「沒想到燕國的太子這麼厲害,我們的神山位置可算是極難找的。」
楚雲輕眸光里的失落一閃而過,水凌莎接著道,「三日之後便是你的回歸祭天之日,到時候我會派人假扮你上祭台,到時候人多必亂,正是離開的最好時辰。」
「然後呢?」
水凌莎看她,眸光中帶了些不自知的亮彩,「然後,便是我的時間了。」
要說楚雲輕這一遭算是不應該的,然而她卻是對水凌莎恨怒不起來,第一她沒有想至她于死地,第二,她至少為她想好了退路,楚雲輕在長老們的噓寒問暖之中過了三日,雖然沒有見過那位母親的樣子,但是這世上只怕沒幾個人敢做這樣的事情,只可惜——
三日後的一大早,楚雲輕便被穿上了一身素色的紗衣,面上也被帶上了牙色的面紗,那衣服看起來樸實無華,然而細節處卻是花了許多的心思,門外正有數十位身著白衣的侍女等著,待吉時已近,一行人向著神山的祭壇而去。
雖然說是神山,卻也不過是巫國邊城的一座山巒,內里建有殿閣無數,听說這一次不僅有長老會,還有其他的巫國貴族在列,楚雲輕嘴角一勾,場面應該不會小,不過她卻是看不到了。
「哎呀,祭詞忘了帶了。」
楚雲輕一驚,四周的侍女都是面色一變,她轉身向著自己屋子而去,「你們在此候著,我去拿了祭詞便來。」
侍女們在道邊等著,只見的楚雲輕步履匆匆的進了屋,不過一瞬,便從手拿祭詞從屋里走了出來,那些原本想跟著的人此時都松了一口氣,轉而跟在她的身後向著祭壇而去。
楚雲輕極速的卸下自己身上的裝備,換上一件少見的神殿侍從的衣服從她住的側門走了出去,一路上甚少見人,只是因為今天是十多年後聖女回歸祭天之日,大家紛紛尊崇的人回來了,所有人自然是爭著去看儀式了。
一路上都有水凌莎打點好的關卡,楚雲輕毫無懸念的走出了神殿的大門,她轉身一看這巍峨隱與山間的神祗所在,嘴角一勾。
——
當慕容塵滿面風塵的出現在她的面前的時候,楚雲輕心中多少有些感動,她和他到底是無親無故的。
「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是怎麼回事?」
「我就想知道那個巫國公主是不是有病才把你帶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來啊?」
楚雲輕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此時此刻她們又踏上了回大燕的旅程,慕容塵顯然很是憤怒,如果不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們現在已經到了燕京了。
「皇上差點動用了邊境守軍你知不知道?」
楚雲輕只覺得自己這經歷真的有些五彩繽紛了,當即也不搭話,她還沒有到燕京呢,誰知道到了燕京會是什麼樣的境況在等著她呢?
掀開車簾一看,外面不知何時已經從蒼山蔥綠到了黃葉滿地了,她沉沉一嘆,「原來已經走了這麼久了。」
慕容塵眉頭一挑,「不會很久的,這一次我們走巫國直接到大燕,雖然路不太好走,但是——」
「為什麼不走大秦?就我所知,雖然是直接到大燕的,可是大燕北部是蠻夷居處,而且離燕京也遠得很啊。」
慕容塵悻悻一笑,「這個這個,自然是因為——」
楚雲輕搖頭,雙眸微閉倚在了車壁上,「走大秦吧,我只希望這一切快些結束,等我的身世全都明明白白之後,我可能會去哪里隱居。」
無奈,慕容塵也想快些回燕京,掀開窗簾向著領頭的侍衛喊了一聲,由此他們走上了過大秦回燕京的道路。
一路風塵勞頓,然而楚雲輕並非嬌慣的人,慕容塵等一行男子漢更是沒有叫苦的理由,十天之後,他們已經到了大秦的邊城。
當一行人住進一家看起來規模還算大的客棧之時,楚雲輕知道了慕容塵為何在開始要直接走巫國到大燕了。
「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
見慕容塵裝傻,楚雲輕自顧自的道,「此處乃是大秦邊城,看這些人說的熱火朝天的,想來事情已經過了月余了吧。」
慕容塵知道瞞不過了,一嘆,「你不用擔心,即便是時間提前,這各地送上去的秀女一層層篩選下來也是需要時間的,等到他那里的時候,已經是個把月之後了。」
大秦三年一度的選秀在今年提前,只是因為今上的身體已大不如前,而幾位王爺都沒有正妻,這實在是個問題。
楚雲輕嘴角一勾,異常認真的看著慕容塵,「其實你想一想,他們說的有道理,現在大秦朝廷之中只有他有這個資格上位,可是他這麼多年來遠離朝政,一旦上位難免的蓋不住下臣,這個時候,娶親是最好籠絡人臣的辦法。」
慕容塵搖頭,眸光堅定,「他不是那樣的人。」
楚雲輕美眸一凝,「我卻希望他是。」
許是因為楚雲輕那一番話的影響,又或者是燕京傳信頻繁了些,在之後的行程之中,慕容塵特意的加快了速度,反觀楚雲輕,卻是不急不躁,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倒是看得慕容塵心驚。
半月急行,終于到了大燕國都,馬車 轆作響,楚雲輕看著那巍峨大氣的皇城,不禁想象著在這城中等著自己的親生父親,到底是何模樣?
——
當初冬的第一場素雪紛紛揚揚落下來的時候,整個盛京卻都沉浸在一片熱鬧的氛圍里,從一個半月之前開始,陸續便有各州府送來的秀女進了盛京,三年一次的選秀,在這個深秋拉開了帷幕,現在這個時候,雖然已經有落選的女子陸陸續續的離開,但是隨著幾位炙手可熱的人物得了宮中貴妃的牌子,人們紛紛猜測著幾位貴女到底會花落哪位王府。
傍晚的宮門大開著,一輛掛著睿王府牌子的馬車從宮門緩緩而出,守宮門的禁軍看到趕忙肅立一旁,這車里坐著的人物乃是現如今京中最為得勢的人物,甚至極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儲君,他們怎麼敢大意?
子墨轉頭向垂著的車簾看一眼,眉頭緊鎖。
此時的馬車里氣氛微微的有些詭異,蕭澈閉目靠在身後的車壁上,眉頭微微的糾結著。
「多謝王爺。」
泠泠的女聲響起,蕭澈整個人卻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再無多余的表情和言語。
顧嫣然嘴角一勾,「本來選秀沒有結束嫣然不能出宮,只是听聞家中老父病重,這才去求了皇上得了這麼個出宮探看的機會,卻沒有想到皇上要麻煩王爺。」
蕭澈依舊沒有怎麼言語,顧嫣然掀簾看看窗外,暮色將至未至,這一座大秦最為繁華的城池即將入夜,大街上因為新雪的緣故行人不見得幾個,所有的顏色都以最為沉靜的模樣落在她眼里,本該是靜心的時候啊。
許是冷氣讓顧嫣然微微的有些吃不消,此刻她的小臉正被一圈白色的狐裘圍起,越發的襯得她的容顏嬌美,然而對面的男子不看一眼,多少讓她心中一空,「王爺有沒有想過早些坐上那個位子?」
此一言終于讓蕭澈睜開了眼,並且將眸光落在了對面坐著的女子身上。
「皇上身體漸漸年邁,王爺本著為皇上分憂的心思也該積極些,嫣然雖然是一介女流,卻多少知道些朝中之事,如果,——」
顧嫣然微微一頓,「如果王爺願意和父親聯手,只怕皇上的決心會更為利落些。」
對面之人的面上浮著一抹嫣紅,蕭澈面無表情的再次閉上眼眸,往後面一靠,「顧姑娘,多慮了。」
話音落下,便像是一陣冷凝的清風自顧嫣然肩上拂過,她微微的一個激靈,嘴角揚起的弧度終于無力的落了下來,也是在此時,空茫無人的街道上忽然現出一輛馬車來,或許是因為車內兩人無心街上的境況,竟都是一時不查,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蕭澈的一句話輕飄飄的落在了那輛馬車之中。
「前面就到了,王爺讓嫣然在前面下車吧。」
蕭澈點點頭,而子墨已經听到了顧嫣然的話,將馬車穩穩的停在了丞相府前,待顧嫣然在等候著的下人攙扶之下下車之後,子墨再次催動了馬車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子墨心中很是郁悶,這位顧姑娘的心意實在太過明顯,而今的情況雖然對王爺有利,但是距離那一步多少還差一點,如果有一門親事定下,必然能確定王爺的地位,只是——
子墨想的出神,由此一貫機警的他沒有察覺到一輛馬車跟在他們身後,此時此刻正停在遠處看著他們將顧嫣然送到之後遠遠離去。
江山樓之中早就生好了暖怒,此刻一片暖意,蕭澈進門月兌上的大氅交給子墨,看著屋里等著的幾人揮手止住他們行禮的動作直接開口。
「怎麼樣?」
曾煒知道這句話是問自己的,當即站起身來,「請王爺放心,靖王的兵馬盡數在盛京之外駐扎,明王的十萬震北軍沒有接到他的消息不敢亂動,現在還在許城,城防營之中已經由我們的人接手,我們盡力而為不會讓明王的消息送出去。」
蕭澈的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紋路,似乎就是這兩個月之中生出來的,听完曾煒的匯報面上也沒有露出幾分好看之色,倒是讓曾煒心中一緊。
「禁軍都在陳傲的手中,我要你保證宮里也要萬無一失。」微微一頓,蕭澈的眸子一寒,「我要讓明王孤掌難鳴孤立無援,再過兩個月,一切都會成為定局!」
「禁軍布置的極為嚴密,陳傲也是個心思細致的,我們的人雖然滲透了進去,但是沒有到達核心部分,一旦明王有什麼動作,起的作用不會很大,王爺,您為何不——」
蕭澈的眸光霎時間凌厲的轉了過來,徐謙只覺得心中一凜,他是多年在蕭澈身邊的謀士了,蕭澈雖然常常冷面待人,這般牟 殺氣的看著他卻是極為少見的,他連忙起身低頭抱拳,「屬下逾越了,請王爺恕罪。」
蕭澈不經意的模模袖口之中放著的一枚骨針,神色一凝道,「召四弟回來吧,明王在京城人脈不少,必然知道了我們的動作,如果他一動,他便連手中僅有的榮華富貴都握不住了!」
子墨此時也有些緊張,聞言連忙出去下了一道命令,徐謙和曾煒二人相視一眼,識趣的不在接口這個話題。
「听說西涼皇帝已經下了重新立太子的詔書了?」
蕭澈一問,徐謙才繼續道,「是,自從前太子在西涼邊境遇刺身亡之後,西涼國內有幾場大大小小的動蕩,不過一個月之前楚慕非已經回到了西涼帝都,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現在已經穩坐了西涼太子之位。」
蕭澈的眸子里閃過一道寒芒,轉而似乎是想再問一句什麼,卻又是嘴唇一抿,道一句「都下去吧」轉身回了內室。
剩下三人面面相覷,子墨無奈搖頭,曾煒兩人只好先回自己的院子。
最終還是沒有將楚慕非截住,子寒為此已經在暗室待了好幾天了,子墨想起剛才蕭澈的嘴型,分明是要問玉雪山的樣子,但是有沒有問出來。他再一嘆準備過去看看子寒,這幾天自家王爺都不要自己服侍,今晚只怕也一樣,他出門囑咐外面的侍衛幾句,向著睿王府的刑房而去。
——
清晨第一抹晨光落下之時蕭澈正站在窗前,一夜之間新雪再加厚了幾分,這大秦的冬日格外的冷,今年的冬天以兩場雪開頭,也不知是好的兆頭不是。
子墨推開門,見到蕭澈整衣而立的模樣微微一驚,想著自家主子昨夜只怕又是一夜沒睡,不由得有幾分心疼。
「王爺,裕王府送的拜帖到了。」
這一大早的蕭淩會有什麼事?
蕭澈接過帖子一看,卻是請他去樓外樓賞雪的,他眉頭一皺,將拜帖放于一旁不再理會。
子墨看著心中一嘆,現在連裕王都請不動自己王爺了,難道非得楚姑娘回來不可嗎?
「備車去吧。」
本以為蕭澈不會答應了,這忽如其來的一聲到時讓子墨怔愣了一瞬,他久久才答一聲「是」,轉身跑了出去。
蕭澈轉頭看著手邊的銀色拜帖,心中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答應。
樓外樓是盛京之中極為有名的酒樓,雖然是酒樓卻不必尋常酒樓一般人多言雜,吵鬧不停,樓外樓雖然叫「樓」,這樓卻只有一層,而這一層卻只是一大片連起來的院落,每一間小閣便是一處雅間,這些廳閣都建在小橋流水之間,聞著樹木香草的味道,听著蟬鳴鳥啼,不管是春夏秋冬都別有一番情致。
便是這樣的好地方自然價錢不低,所以只要能來樓外樓的人不是京中富商便是朝中權貴,外地人來了即便是有錢有時也是定不到位子的。
睿王府的馬車一到樓外樓的門外便有殷勤的小廝前來迎接,看來是蕭淩已經交代好了,「這位爺,您請——」
伶俐的小廝不稱封號只叫爺,一路不停步的將他們領到了最里間的一處獨立院落,院子進去之後又是一番風景,幾樹紅梅綻開花苞,牆角還有兩顆艾松青蔥欲滴,那層層細雪也沒有多做清掃,只留了三條小徑通向三間雅閣,蕭澈面色未有多大的變化,眼角眉梢卻也沒有露出不喜之色。
小廝指向左邊一間雅室,「這位爺,這邊是您的朋友在等您。」
子墨掏出一塊銀子遞給小廝,便跟在蕭澈之後往左邊的雅室而去,小廝在後連連行禮,一邊叫著「有事請您吩咐」一邊掩上了院門。
蕭淩一看到蕭澈來了眸中便亮出了光彩,他知道蕭澈這幾天的狀態,還擔心他是不是沒心思來自己一個人沒意思,這一下卻是好了。
室內的布置極為清雅,蕭淩招呼著蕭澈落座,矮矮的桌案上正放著一個紅泥小火爐,上面有一只白瓷酒壺正溫著,蕭淩將那酒壺拿下來,一股子玉液瓊漿流瀉而下,醇香的酒味頓時便溢滿了整間屋子。
「三哥?可喜歡?」
蕭澈點點頭,「五十年的梨花落,倒是不錯。」
蕭淩「嘿嘿」一笑,分別給兩人面前的杯盞滿上,「三哥,來,干一杯。」
蕭澈也不推辭,仰頭喝盡一杯,只覺得一股子醇香味道在唇齒間散開來,下一瞬卻有一股子**的酒氣直沖五髒,這便是梨花落的厲害,醇香之中不失濃烈,叫人一沾便欲罷不能。
「再來一杯,三哥,你這幾天都不太好,趁著今天喝點酒,想想明天的終選怎麼辦吧,我看大哥是打算隨便選一個,然後把青玉洞的那個收做側妃。」
蕭澈眸光微動,卻不曾言語。
「二哥的意思倒是听父皇的,你嘛,我感覺父皇是打算把顧家小姐許配給你,看起來倒是不錯,可是跟她一比,估計你也不會妥協的。」
「來,為兄支持你,今天喝酒既是賞雪,也是給你壯膽!」
不知不覺之間半壺酒液已經沒了,蕭淩本就不是高手,此時多少有些昏沉,蕭澈一杯杯的仰頭喝盡,面色卻是分毫未變,蕭淩說到此處忽然想起來是來賞雪的,連忙讓子墨把旁里的窗戶全都打開。
一下子庭中的素雪便映入了屋內,兩人頓時覺得一陣清爽,蕭淩手中不停再為蕭澈滿上,此時的蕭澈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里,舉杯便喝,卻又不說半句話。
蕭淩一嘆,將青瓷的杯盞在手中把玩,眉頭之間皺起又展平,不知是喜還是憂,「那慕家丫頭也到了終選,你說我到時候可怎麼好,其實那丫頭雖然——脾氣壞了點,長得丑了點,心底還算正直啊,算了算了,我還是看母妃的吧,反正我喜歡的這輩子是無望了——」
蕭淩的舌頭有些黏糊,到最後也不說話了,只是一杯杯的喝著酒,蕭澈則不需要說話,他的眸子里沉暗無比,忽然道出一句,「不知道那里冷不冷?」
蕭淩沒听得很清楚,正想問他說的是什麼,只听得「吱呀」一聲。
院門再次打開,蕭淩‘誒’一聲,心想著這一處是這樓外樓最好的院子了,還有誰能進來,當他看到一個身著白色披風的女子向著對面而去的時候心中一驚,正想拍案而起,卻又看到在那女子身後又跟上來幾個一身素衫的侍女。
他復又坐下,喃喃道,「身形有點像,可她不會帶這麼多侍女的——」
而對面的人進去之後並未打開窗戶,他失望的搖搖頭,繼續喝著壺中的酒來。
蕭澈此刻已經起身向著最里面的的軟榻而去,他本來就是背對著窗外,又沒有注意到外面和蕭淩的異常,自然不知道蕭淩剛才的驚訝是什麼。
不知是一夜無眠還是起了酒勁,反正蕭澈枕在那榻上便微微的睡著了,蕭淩在一邊看著,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將壺中的酒盡數倒進了自己的被子。
子墨和亦絕在一旁看著,看到蕭淩也睡在桌子邊的時候終于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兩相視一眼,亦絕架起蕭淩往院子之外走去。
子墨倒是沒有那麼心急,他知道自家王爺不會睡太久,果不其然兩柱香之後,蕭澈微微轉醒,再知道蕭淩已經被送回府之後,也起身向著外頭走,在走到院子中央之時蕭澈下意識的頓住了腳步,他轉頭看著另一邊的雅室,心中涌上一抹奇異的感覺。
子墨看蕭澈看著那雅室,便道,「剛才又來了新的客人。」
蕭澈微微回神,心想著是不是自己剛才喝了酒受了影響,便收回目光頭也不回的出了這一處院落。
就在院門重新掩上的那一刻,那添了新客的雅室窗戶被打了開來,一陣冷風襲來,旁里的侍女看看駐足在窗前的女子,再看看桌上分毫未動的酒盞,其中一人不由得道,「公主,小心身子,大秦的天氣冷得很,別凍壞了。」
青衣的女子回身,輕輕道出一句,「無礙,我習慣了。」
蕭澈坐著馬車往回走的時候還有幾分心不在焉,在這幾月之中,每每他走神的時候便會下意識的模向袖口的那一枚骨針,此時他也是伸手一按,本來冷凝的表情忽而一變,蕭澈掀開車簾,「回樓外樓!」
子墨不知所以,連忙調轉馬頭往回走,這廂蕭澈確實有些著急,骨針只怕是在自己小憩時掉在了軟榻上,不知道還能不能找見?
樓外樓的小廝看到蕭澈去而復返有些意外,又看他風風火火的沖到那院子里,不出片刻又眸子里含著暴戾之氣的走了出來,「東西呢?」
小廝被嚇得魂不附體,當即跪地道,「請王爺明示,小人不知道啊。」
蕭澈出口的語氣仿佛比這冬日的冷風還要凌厲,「本王掉在這里的東西,若是找不出來,這樓外樓想必不用開了。」
話音剛落,樓外樓的老板也趕了過來,一見面便是連連的陪著小心,「混賬東西,還不趕快想想?」
那小廝眸光極速轉動幾分,忽而一亮,「王爺說的是不是一枚針?」
蕭澈一急,「在哪里?」
小廝亮起來的眸色瞬間暗了下來,繼而渾身顫抖的道,「草民剛才確實撿到了一枚針,但是出門的時候遇上這院子里的另一位客人,那客人看到了便道是王爺您的,還說與您熟識,可以帶回去給您,草民想著在這盛京無人敢冒認王爺您的東西,便將那骨針給了那位客人!」
這小廝說的沒錯,這盛京之中一般情況之下確實無人敢冒認當今睿王的東西,可是若真是有用心不良的——
「那位客人是誰?」
小廝聲音微微發著顫,生怕自己信錯了人,「那位客人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披著白色的披風,身後跟著好幾個侍女,草民眼拙,認不出來是哪位貴族小姐。」
蕭澈心中一動,「你可有看到她出門往哪里走了?」
小廝囁喏一陣,「似乎是往西。」
子墨正覺得自家王爺有點不對勁,卻沒想到這小廝話音剛落自己王爺的身影就不見了,他連忙跟上去,卻見蕭澈不坐馬車反倒是抽出隨身的短劍將那車轅斬斷,騎著駕馬車的馬向西奔馳而去。
他腦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那位拿走王爺骨針的客人,莫不就是——楚雲輕?!
蕭澈眸子里幾乎現了幾分痴狂,他揮起長鞭重重的落在馬背上,眸光在西邊的街市上四處搜索,街道上的初雪還來不及除去,此時此刻也不見得多少行人,他一眼望去,目光所及並沒有出現一輛馬車的影子,而雪地上車轍眾多,他確實找不到什麼蛛絲馬跡能證明她的去向。
就這樣漫無目的的狂奔了許久,蕭澈熾熱的眸子終于漸漸的冷淡了下來,繼而隱隱的涌動起了風雷,他坐直身子,就那麼久久的坐在馬背上立于空曠的街市中心,那一身墨袍映在身後無邊無際的雪色之中,看上去那麼的孤寂蕭索。
遠處的一道巷口,一人正披著白色的狐裘立在那里,她看著那挺直的背影終于動了動,緩緩地打馬向著別的方向而去,眉頭不知為何也深深的鎖了一瞬。
身後的侍女手執一道信箋上前一步,「公主,秦王的國書回批已經下來了。」
——
當蕭澈依舊滿面冷色的回府之時,子墨揚起的嘴角沉了下來,他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問一問,最終卻是不敢的,看看手中的信報,他上前一步,「王爺,有——」
「不必來報,交給徐謙他們商量吧。」蕭澈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冷酷,「另外,讓府里的人注意著,凡是在睿王府門前走過的年輕女子,都給我查清楚身份來報。」
子墨詫異之極,然而聯想到剛才的情況,他又是一喜,蕭澈漸漸走遠,他低低呼喝一聲,「楚姑娘終于回來了!」
這一聲呼喝完畢,子墨看看手里的信箋苦惱的皺皺眉,「這信報只說是燕國遞了國書給皇上,既然邊境沒有異動,又還有世子坐陣,想必也不用給徐謙他們了吧。」
子墨這般想著就將這一道信報收了起來,轉而去命令府中侍衛盯著睿王府之前的過路女子了。
夜色漸漸落下,蕭澈的臉色也越來越寒,能一眼看出那件東西是他的的人,這個世上只有她可以,可是她既然來了盛京,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來見他?!
心中似乎有一千只一萬只螞蟻才啃咬他的心,蕭澈狠狠地一章拍在身旁的桌案上,「楚雲輕,別讓我找到你!」
夜盡天明,依舊沒有任何的消息表示楚雲輕哪怕只是過來看一眼這王府,蕭澈是黑著臉出門的,只因為今天乃是選秀的終選,今夜在所有的秀女之中,會誕生五位王妃,還會有各個王侯世家的姻緣落定。
蕭澈的臉色異常的灰暗,走過宮門的時候,禁軍比往日里的恭敬模樣多了幾分畏懼,整個皇宮都沉浸在今日的終選之熱當中,蕭澈卻始終念著今日回府之後他要如何安排人手在這盛京之中大肆搜捕。
到勤政殿見了皇上,蕭戰對于他冷淡的表情似乎有幾分不安,今日所有的皇子和往後世子都進了宮,簡單寒暄幾句之後,蕭戰便領著眾人往儲秀宮而去。
麗妃早就再次等候多時,今日能留下的都是通過了重重帥選的貴族之女,蕭戰一行人來的時候這些女兒家們連忙行禮,在場的每個人都盛裝裝扮,嬌花照水的模樣自然惹得在場的男子春心幾動。
待皇帝和皇子們落座,蕭戰簡單言語幾句,福海便呈上了入府造冊的寶印,這些都是要連同聖旨一起賜給在場即將成為王妃或世子妃的人的。
在站立著的女兒家之中,顧嫣然和慕青蘿都在列,前者眸光篤定,嘴角帶笑,後者眼巴巴的看著男子中的一人,情意頗有些明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禮部尚書之女林紈蘇蘭心慧智,淑德秀雅,特指婚與賢王蕭清,命你二人擇日成婚,今後需同心同德……」
第一道聖旨下,蕭清的臉上雖然沒有什麼喜色,卻也沒有給聖旨上所說的姑娘什麼難堪,行動利索的上前接了。
「……魏映雪淑德賢良,乃大家閨秀只典範,特指婚與靖王,二人擇日完婚……」
離京多日的冷面王爺終于出現,此時此刻看也不看與自己一同接旨的將來會成為自己妻子的人,謝恩完畢之後便回身落座,那魏家姑娘眸光一動,掩下一絲失落站在了一邊。
「……慕青蘿天性純良,德行甚篤,念其父與天下社稷之功,特以公主之禮指婚與裕王,二人擇日完婚……」
慕青蘿的心思終于落成,這廂蕭淩雖然心中已經做好了準備,卻還是在上前接旨謝恩的剎那怔愣了一瞬,便是這一瞬讓慕青蘿揚起的嘴角沉了下來,若不是麗妃輕咳一聲讓蕭淩回神,只怕慕青蘿回一個人接了這道定下兩人婚約的聖旨。
「……翰林院掌院之女羅素錦謙卑恭敏,賢良淑德,指婚與明王為正妃,命你二人擇日完婚……」
蕭溟面上還是絲毫破綻也沒有的適宜表情,此時上前謝恩,還不忘輕扶身邊的未來妻子,可算是讓蕭戰和麗妃心中一松。
由此,場中便只剩下了蕭澈沒有听到旨意,而秀女之中能做王妃的便只有顧嫣然一個,眾人心中已然明了,皇帝這般安排自然有深意在其中。
「請睿王上前听旨。」
蕭澈抬眼看向蕭戰,這對父子四目相對之間一個強勢一個冷冽,似乎都是半步不讓,福海輕咳兩聲,蕭澈還是半點反應也無,終于還是蕭戰拗不過,「澈兒,你過來。」
蕭澈眸光一松上前兩步,只見蕭戰從自己袖口拿出一樣東西,「看見這個,你可願听旨?」
蕭澈眸光大動,只見蕭戰手中握著的不是那骨針是什麼?
「父皇!」
「听旨!」
終于,蕭澈依言跪了下來,這一場面忽然出現,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在一邊的顧嫣然卻已經是面如死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為結燕秦世代友好,燕國特將念雲公主遠嫁與秦,現指婚與睿王,待兩國遞交國書之後擇日完婚,欽賜——」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讓蕭澈心中猛然一震,他抬頭看著蕭戰,後者為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一股巨大的震撼涌上心頭,待蕭澈謝恩完畢,蕭戰便將那骨針給了他,眸子里雖然含著疑慮,卻多少是高興見到他接旨的,「听說是你在燕國邊境駐軍的時候認識的,既然早有這事,你便該早些稟報上來。」
蕭澈眸光微動,沉聲道,「孩兒還有事在身,這便告退了,請父皇和麗妃恕罪。」
蕭戰只想著他能接旨就不錯了,此時自然想著他心里或許多少還是有些氣郁,便揮揮手讓他退下。
顧嫣然雙拳微緊,她眼睜睜的看著那一抹黑影消失在了宮門口,一股子寒意自腳底緩緩的漫了上來,腦海中卻是一片混亂,為什麼?分明每一步都是計劃好的,為什麼會出現一個燕國公主?!
「顧嫣然上前接旨。」
忽然念道她的名字,顧嫣然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顧嫣然接旨。」
「顧氏嫣然,鐘靈毓秀,秀外慧中,乃我大秦女子之表率,朕念在膝下無女,特此收其為義女,享公主位,封號靈華,不日遠嫁大燕太子為妃……」
顧嫣然豁然抬頭,她愣愣的看著福海不停動著的嘴巴,那之後的一字一句都與她沒有效用,只有那一句「遠嫁大燕太子為妃」,像是一道驚雷憑空炸響,足以讓她的世界天塌地陷!
——
寒風凌厲,刀鋒一般的將蕭澈的衣衫吹得呼呼作響,他的眸子微微泛著紅,重重揮鞭催馬疾行,馬蹄陣陣,濺起雪沫飛揚,蕭澈面色沉凝,直直的向著盛京行宮而去。
遠遠地便見到了那巍峨林立的宮門,門前此時正有幾個侍衛守著,看到蕭澈雷厲風行的向著自己這邊而來,難免的面色帶上了惶恐。
然而他們的睿王下馬之後根本對他們視而不見,大步流星的向著宮內而去,這座行宮在皇宮之外皇城之南,是為了款待王侯貴賓才設下的,宮里雖然比不得皇宮佔地大,卻也並非小門小院可比,蕭澈的步子極快的向著一個方向而去,一路上寒氣四溢的眸子幾乎嚇退了路上經過的下人。
子墨幾人跟在他身後,見他這般模樣眸子里也閃動著光彩,能讓自家王爺如此失態的人除了她還有誰?
然而蕭澈的目的地為何是這行宮,他卻是不知道的。
直到看到了那一幢雕梁畫棟的樓閣,蕭澈的步子才慢了幾分,此時此刻樓門口正站著兩個白衣侍女,見到蕭澈滿身寒意而來,相視一眼不由得有些不滿,「來者何人?這里是燕國公主的住所,來人快快報上姓名。」
蕭澈雙眸微眯,不看兩門口的兩個丫頭直直的往里走,那兩人眸子一變,正要上前攔住,卻覺得一股子巨大的寒氣將自己渾身上下制住,根本動不得半步。
「公主,小心!」
听見侍女的呼喊,蕭澈的嘴角一勾,腳步不停的直直往里而去,外室之中空無一人,蕭澈眸光一轉,繞過一道六開的大屏風向著內室而去,甫一轉過屏風便有一道勁氣襲來,蕭澈嘴唇一抿,毫不留情的出掌擋開。
「住手!」
這一聲「住手」含著絲絲的慵懶之意,似乎是正在小憩的女子剛剛懶起,蕭澈心中一動,眸光準確的落在了內室的床幃之後。
「都下去吧。」
侍女們面面相覷的退了出去,屋子里便被一股子詭異的靜謐籠罩了起來。
忽而床幃一動,一只十指縴長的小手自珠簾之後伸出,剛想往旁里一劃掀簾而出,那細白的皓腕上便覆上了一只大手。
「啊——」
一聲驚呼,慕容雲輕只覺得一道盡力襲上自己的手腕,那般沉重有力,繼而一道濃烈的男子氣息向著她迎了過來,她整個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那厚重的男子身軀壓在了身下。
「還敢走麼?」
一身低沉暗啞的聲音落在慕容雲輕的耳邊,蕭澈的整個身子都被繃得極緊,好似在壓抑著什麼一般。
慕容雲輕感受著蕭澈上下起伏的胸膛,四目相對之間細細打量他稜角分明的容顏,她精致的面容浮上一層柔意,微微抬起手環在他的腰間,輕聲開口,「不走了。」
蕭澈的眸子幾乎快要釘死在她身上,慕容雲輕看著他微微憔悴的面龐和那帶著血絲的眼楮,眸中閃過愧疚,「對——」
剩下的兩個字被他盡數的吞進了口中,此時的慕容雲輕本就只著著一件中衣,而身上這人的手好似帶著魔力,到哪里哪里便能燃起火焰來,漸漸地兩人粗重的呼吸聲便焦灼在了一起。
蕭澈帶著些許的急切,雙唇順著她的脖頸而下,那細滑的皮膚能讓他燃起本來的欲wang,腦海之中再次浮現起了那一夜的場景,他的大手落在她的一側軟峰之上,輕輕揉捏的讓她嬌吟出聲。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膀,雪白的貝齒緊咬著下唇生怕露出一點點聲音來,她的腰軟的像水一般在他身下婉轉承歡,那一雙眸子帶著勾人的魅惑之意,微顫著的雙睫更是帶著楚楚可憐的孤弱,只一眼便能讓蕭澈本就要沉淪的心再墜一分。
她的手緩緩落在他胸前,一手在他腰間一劃,另一手趁勢便鑽進了他的衣襟,她一層層的模進去,直到觸到了他胸前。
他俯身在她耳邊,雙唇微動便將她晶瑩的耳垂吮進了口中,慕容雲輕又是一陣輕顫,整個人隨著他的動作喘的不成樣子,她嬌聲告饒著說不要了。
蕭澈吻上她的香肩,「嗯?」
慕容雲輕一邊縮著肩膀一邊喘息加劇,只含糊不清的道嚶嚀著。
蕭澈一口咬上她的下巴,「什麼?」
她雙手深深的扣緊了他的肩膀,只覺得心田深處炙熱的不成樣子,她的神思已經快要被他壓榨個干淨,只好軟聲呢喃,「澈,別——」
他的名字在她唇邊化作了一汪春水,那一聲聲含情似逗的輕呼根本不是告饒,倒像是欲拒還迎般的嬌美如水,蕭澈低咒一聲,將她緊身摟在懷中,待煙花燦爛之後,他緩緩一嘆,「輕兒。」
慕容雲輕在他懷中余韻未消的輕喘著,聞言只傾身靠過來緊緊的依偎在了他的胸前,蕭澈低頭捧起她的臉細細看著,帶著粗糲老繭的手指在她的眉眼之間滑過,好似在描摹一幅及其矜貴的畫作,「是你。」
他這兩個字讓慕容雲輕心中一酸,她的聲音本就是沁了水的,此時帶上一點動容,便越發的能引人遐想,「蕭澈——」
蕭澈知道她的心思,只將她擁入懷中,「怎麼成了燕國公主?」
慕容雲輕想了想,最終還是將慕容塵的事招了出來,還將巫國之行隨意的撿著來說了些,總算是把這三個多月來的行蹤回報了個大概。
蕭澈眉頭皺的越發的深了,「該死!」
慕容雲輕傾身在他嘴角落下一吻,蕭澈眸光一動,細細密密的在她頸邊輕啄幾口,倒也沒有如何的怪罪慕容塵。
慕容雲輕本是想著安慰安慰蕭澈,卻不想這一吻卻將某人壓抑許久的情潮二次引了出來,而他已經將她身體的每一處都了解的無比透徹,不消多時,她便在他的身下再次淪陷的不成樣子。
夜色漸深,當白衣侍女們再次進門來之時只看到自己的公主已經換了一身衣物,此刻正落座在那妝台之前,而那個含著凌人之氣而來的男子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後為她綰發,侍女們幾乎是目瞪口呆,前後不多時一個人的變化卻能如此之大!
「這是睿王。」
侍女們再次面色大變,聞言趕忙跪地行禮,眼前的這位可不是他們公主以後的丈夫嗎?可是為何這兩人看起來,卻分明已經是——
「都退下吧,讓子墨在外候著。」
侍女們齊齊退了出去,慕容雲輕轉頭看著蕭澈,「怎麼?有急事嗎?」
蕭澈看著她的眸子眉色凝重,「要將你早日娶過王府才好。」
慕容雲輕面上染上一抹嬌紅,嘴角一抬道,「我知道現在盛京之中情勢有些緊張,現在既然已經下了聖旨,我們成婚便是早晚的事,你莫不是擔心我再跑了不成?」
蕭澈眸光一深,「嗯?」
慕容雲輕撲哧笑出聲來,起身握住他的手,「不會走了,你放心。」
蕭澈深深看一眼她,听得外間子墨的聲音緊握一下她的手轉身走了出去。
當子墨看到蕭澈面色之時心中便已篤定內室之人便是那楚姑娘不錯,由此他止不住道,「王爺,楚姑娘真的回來了?」
蕭澈嘴角一抿,「從今往後沒有楚姑娘,只有燕國公主慕容雲輕,你可明白?」
「是!」子墨面上笑意當即濃了幾分,只要那人回來,自家王爺高興了,底下人也才能松口氣啊,「王爺,宮中最後一道旨意是皇上收了顧家小姐為義女,不日遠嫁大燕。」
大燕?
蕭澈墨瞳一轉,想到她的來處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了一份,「隨他去吧,這幾日京中不要放松,另外,命管家把玲瓏閣重新裝點一番。」
玲瓏閣——
子墨心中大喜,連聲應是,再得了蕭澈幾道命令之後便轉身出門去了。
見蕭澈面色漸暖的回來,慕容雲輕的嘴角也揚了一揚,蕭澈將她用在懷中,輕輕道出一句,「住王府去吧。」
慕容雲輕一笑,「好。」
——
翌日一大早,蕭澈便離開了行宮,不管怎麼說,現在他如此明目張膽的在住著燕國公主的行宮進出在規矩上還是有些說不過去的,而他手上確實是有些事,幸而她已經答應了要住進睿王府,那麼一切便不是什麼問題了。
就在蕭澈剛剛出門之後,一輛雲頂馬車便從行宮宮門而出,一路向西直直向著皇宮而去,宮門口的侍衛在知道是燕國公主前來覲見皇帝之後當即命人前去稟報。
片刻之後乃是禁軍統領陳傲前來迎接燕國公主進宮,侍衛們看著那燕國公主的背影,不知如何竟覺得有幾分熟悉,然而正是這位公主的進宮,讓整個盛京肅殺了多日的氣氛一朝瓦解。
就在公主進宮的第二日,大秦皇帝蕭戰召來六部三司以及幾位朝廷元老重臣,就在勤政殿的早朝之上宣讀了立太子的詔書。
詔書下,儲君定。
彼時蕭澈剛剛起身,窗外的院子里又下了一場雪,厚厚的蓋住了這玲瓏閣里蔥蘢的草木,蕭澈站在窗邊,深深吸一口帶著寒意的冷氣,只覺得好不清爽,他回頭看一眼床上還在淺睡的人,嘴角微微的揚了一揚。
靜謐的晨光之中忽而傳來一陣吵鬧之聲,並且那吵鬧之聲越來越接近了玲瓏閣,蕭澈的眉頭一凝,早就交代過了這玲瓏閣周圍不可大聲喧嘩,到底是誰如此膽大?
蕭澈起步往外走去,剛走到門邊卻听見床榻之上的人輕輕地翻了個身,眼見得一截藕臂在外,蕭澈停了往外行的步子折身返回,輕輕地將錦被把床上的人團團裹住之後才重新起身向著院外的喧鬧之處而去。
他的步子極輕,便是在輕輕掩上門的那一剎,床上冰肌玉骨的女子緩緩地睜開了眼眸,她嘴角揚了一揚,目光透過那層層珠簾和錦幕,似乎看到了那個黑袍男子面上生出的凌人貴氣。
「雲輕,我的澈兒必定要坐上那個位子,你或許能成為與他並肩之人,但是當你進駐他後宮的那一刻,你就再也沒辦法做他的妻子,世事絕非你想的那麼簡單,到那時,太多的無可奈何會將你的愛折磨殆盡,雲輕,你明白麼?」
慕容雲輕听著輕輕落地的腳步聲,雙眸再次合在了一起,她一直明白,可是始與初,末與終,她都只願為他歃血相投,所幸的是他亦一路艱難坎坷,從不舍棄。
人的一生不可能只愛一個人只守一個人。
而他卻是。
尾聲
大秦顯德二十六年的下半年注定不是一個尋常的日子,首先是官居兵部尚書的大秦名臣楚天齊被查出在他為官期間曾多次將自己軍方的情報送往別國,諸般證據足以落實他的賣國之罪,在幾番朝辯之中,顯德帝下了誅九族之令,從此,盛京這一方權謀相爭的棋盤上再也不會出現楚姓之人。
如果說兵部尚書落馬之事讓許多官宦子弟人心惶惶,緊接著選秀卻又讓整個盛京的戾氣一掃而空。
三年一次的選秀在這一年的深秋拉開帷幕,這一次的選秀選出了四位王妃一位公主,陸陸續續的貴族婚事在這個冬季為盛京披上了艷麗的紅色,也是歷年來皇族親貴成婚時間最為齊整的一次。
與此同時,就在選秀剛剛結束的時候,顯德帝將懸空了二十六年的太子之位傳給了自己的皇三子蕭澈,一時間整個帝都的風向都做了巨大的轉變,然而新太子蕭澈並沒有在此後收納任何的門客在其府中,只因為在詔書下達之前,便有真正看的懂風雲變幻的謀士投身了他的麾下,更有許多武將在詔書下達之後感嘆,若是這詔書再晚上半月,只怕這位新太子的手段就絕不會是表面上的這般風平浪靜了。
新太子雖然沒有做任何浮夸的慶賀之事,卻在一件事上做出了驚動天下之舉,那便是他和燕國公主的大婚。
本以為會在選秀的秀女之中選出睿王妃來,燕國公主的出現讓所有的人都有些意外,民間由此傳說了許多二人定情的版本,什麼前世鴛盟,什麼不打不相識……諸如此類的話題讓太子和太子妃的婚事傳為了一段佳話。
所有親眼見過那場婚事的人都不會忘記那樣的場面,萬里紅妝,千里迎嫁,太子甚至用了高于皇後之位的禮制來迎去他的新娘,由此更增加了二人感情之間的重重海誓山盟。
人們更不會忘記那位來自燕國的太子妃,高高的迎鳳樓上,二人並肩而立,彼此的氣勢竟然不遑多讓,大紅的喜服映襯之下,真真好似一對天人。而最讓人嘆為觀止的卻是來自各國國君送上的禮物,首先是燕國國君,送上的是燕秦多年來素有爭議的城池五座;繼而便是巫國國主,送來的乃是一株並蒂瓊玉紫荊花,傳說此花才是巫國神殿的鎮殿之寶,若男女二人同時服用,能得長生不老之功效;最後便是西涼,西涼送上來的禮物並非其他矜貴之物,不過只是一架造型古樸些的古琴而已,眾人沒有放在眼里,唯有太子妃多看了兩眼。
就在新太子大婚的同一天,另一位剛剛被封為公主的貴族嬌女也坐上了大紅的車鸞,足有千人的大秦送嫁隊伍從正陽門浩浩蕩蕩的出發,目標向著大燕國都而去。
顧嫣然回望那巍峨挺立的盛京城門,好似透過那青磚白瓦的看到了迎鳳樓上的那一人,他身穿大紅喜袍,正溫柔的注視著身邊伊人,顧嫣然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不是自己的,終究強求不得。
朔風過境,和著天邊層雲的暗涌徐徐而至,在那對新人的絕色笑顏和喜慶的鼓樂之聲中,顯德二十六年的最後一場雪,就在此時落了下來。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