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信需要時間思考一番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于是走出東明花園,在夜幕下的街道上晃蕩了半個鐘頭,然後來到公交車站,在半個小時後才回到自家小區。
此時臨近晚上八點,正是萬家燈火通明時,唐信雙手插在皮風衣的口袋里走進小區,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家庭主婦們湊在林蔭小亭里議論紛紛,愛嚼舌頭的街坊大媽也都坐在樓道門口,她們這些人竊竊私語,時而扭頭朝遠處一棟樓望去。
那棟樓,葉秋一家居住在內。
唐信目光朝那望去,點點路燈映照的樓外,程慕拎著個手提袋站著,孫道正和她說著什麼。
「怎麼回事?今天這里氣氛很古怪。」
唐信走了過去,二人回頭,皆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孫道從口袋里掏出煙,左右瞧了瞧那些正朝這邊望來的街坊鄰居,又把煙揣回兜里,低聲給唐信說明這里發生的事情。
「我剛送雪姐回來,就听到葉秋家里吵架的消息,如果我沒猜錯,葉秋肯定是跟他爸說了股票的事情。」
唐信微微一驚︰「她跟她爸吵架?」
孫道表情凝重地搖搖頭︰「好像不是,街坊鄰居傳來的議論聲,應該是父母吵架,後來程叔叔和你爸趕來勸架,現在,三位叔叔應該都在你家。」
大概听明白,也能想象出來事情的起因和經過。
無非是葉秋擔憂父親上當受騙,還是希望別趟這渾水為妙,然後她母親知曉後便和葉鵬飛再次爆發家庭戰爭。
唐信扭頭看著失落發呆的程慕,問︰「你在這里干嘛?」
程慕鼓著腮幫無精打采地舉起手上的手提袋,說︰「送東西給葉秋。」
說罷,她從手提袋里先拿出來了一條針織純黑圍巾,遞給唐信說︰「這是你的。」
又拿出一雙同樣毛線織成的手套,遞給孫道。
「你的。」
最後一件是個帽子,她捧在手里,完全沒了平時的興奮勁兒,有氣無力說︰「這是給葉秋的。」
唐信拿起圍巾繞在脖子上,圍巾真夠長的,披到背後,前面還能落在腰部下面,搭配他這身裝扮,恰到好處。
孫道也拿起手套戴上活動活動手指,突然奇怪地看著程慕,問︰「我們三個帽子,手套,圍巾,你自己呢?織了件衣服?」
程慕茫然地抬起頭,本就不高興的神色變得欲哭無淚︰「我把自己給忘了,我什麼都沒有。」
但她一說完,站到唐信身邊,撩起他落在前身的圍巾一頭朝自己脖子上一纏,勉強湊合著說道︰「這樣就行了。」
孫道張嘴欲言,最終還是把那句玩笑話爛在肚子里。
你是故意忘了自己的吧?
這條圍巾就是給兩個人設計的吧?
唐信知道這些針織品都是程慕親自動手一針一線做出來的,但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他嘆口氣道︰「我上去看看,天冷,你倆回家吧。」
「幫我把這個給葉秋,告訴她,如果想要個人陪,我隨叫隨到。」
程慕把帽子塞到唐信手里,又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隨手一甩,顯然心情不佳地扭頭就走。
孫道拍拍唐信的肩,轉身離去。
把帽子疊了疊,唐信拿在手中走進樓道。
剛上樓,就听見有踏著高跟鞋的腳步聲從上傳來。
唐信見到下來一位中年女人,穿著墨綠大衣,燙過的波浪發型,削瘦的面容一片冷漠,與唐信擦肩而過。
「阿姨好。」
唐信想打個招呼也沒機會,葉秋的母親就這麼將他無視下樓外出。
來到葉秋家門前,唐信按了門鈴後後退一步,靜靜耐心等著。
但是沒人開門,唐信低頭看了看門板下的縫隙,里面透著亮光,應該有人在家。
于是連續按了三分鐘的門鈴,房門才終于打開。
隔著防盜門,穿了一身居家休閑暖色服飾的葉秋,仍舊一副旁人勿擾的冷漠之色,只是清冷容顏泛著紅潤,眼神不起波瀾地看著唐信︰「有事嗎?」
唐信劍眉微蹙。
「你喝酒了?」
葉秋沒做回答,打開防盜門後就轉身朝里面走去。
唐信進了她家關上門,一轉身的功夫,就在客廳里看不見葉秋了,路過她的房間推門看了看,也沒人,最後在陽台上找到了她。
胳膊肘落在陽台圍欄平台上,手托半邊香腮,葉秋望著樓外俯瞰而去的喧鬧夜市,最讓唐信驚訝的是她另一手握著一瓶五糧液,那應該葉鵬飛的酒才對。
走到她身邊,唐信先把程慕送她的帽子展示一番︰「這是程慕的心意,戴上試試?」
若是以前,她肯定不會推辭。
但是今天,她僅僅掃了眼,吐出句話︰「放那兒吧,我會謝謝她。」
走回客廳把帽子放在電視機旁邊,唐信折返回陽台上,伸手握住她手里的酒瓶,試圖拿走,但葉秋倔強地不撒手,還用力朝自己懷里一拽,看也不看唐信,握著酒瓶張口喝了一大口。
「咳咳」
她嗆得淚花瑩瑩,卻一抹眼楮,繼續扭頭望向一邊,像是靜思,又像發呆。
「我剛來的時候,踫見阿姨了。」
「她去打牌。」
唐信听到葉秋淡淡的回話,心底百味雜陳。
也不知道這位阿姨是心理素質強大還是生活態度太隨意。
夫妻剛吵完架還能面不改色依舊我行我素。
輕聲一嘆,唐信忽然覺得這就是生活中的黑色幽默。
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打破寧靜,也想不到會甚囂塵上鬧得人盡皆知,好似自己是出戲,周圍聚集了等著欣賞以供消磨時間的觀眾。
雖然唐信不是當事人,但將心比心,能夠理解葉秋此刻的心情,尤其是父母帶給她的心理壓力。
咕咚咕咚
咳咳咳咳
幸好這酒瓶里的酒不多,葉秋又灌了幾口便一滴不剩。
唐信就在一旁陪著她,也不阻撓她的舉動。
這個時候,還是順著她的心意比較好,越是阻攔,遭到的逆反就越強烈,萬一把唐信趕出家門,誰知她後面會干什麼傻事。
叮呤當啷
酒瓶被她踫翻在地,幸好不是落在陽台外面。
唐信彎下腰把酒瓶揀起放在陽台角落。
葉秋彎著腰滿面通紅,雙手抱著腦袋,突然,唐信見到她臉龐垂下正對的石砌平台上,落下點點淚珠。
伸手過去撫在她的肩頭,唐信想要給她一些安慰,卻沒想到,葉秋一轉身雙手勾住他的脖子,下巴落在他的肩上,兩人的身體緊密貼在一起。
為了遷就她,唐信迅速地微微躬身,畢竟比她高了近十公分。
「別,我不想讓你看到我哭。」
葉秋極力保持著語氣的平和,但其中顫抖的波動出賣了她的柔弱。
溫香軟玉,玲瓏嬌軀,唐信此時本應心猿意馬,卻分外平靜,哪怕層層衣衫阻隔之下他仍然可以感受到葉秋的溫軟,還有鼻息間的幽香。
右手輕輕撫在她的背上,唐信平和地在她耳邊道︰「你哭,也是最美,但是,我會心疼。」
葉秋右手勾著他的脖子,不讓他轉頭,左手捂著自己的嘴巴,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滑落無暇面龐。
「為什麼?為什麼我爸要辭職炒股?」
「為什麼我媽和他斗氣就沉迷賭博?」
「為什麼我爸永遠听不進我說的話?」
「為什麼我爸和我媽要吵架?」
「唐信,我有時希望他們離婚算了。」
「我想快點長大,獨立生活。」
她嗚咽話語中的控訴,听在唐信耳中,猶如刀扎心髒般難受。
長輩的事,小輩管不了。
但長輩們不知道,他們的戰爭,小輩傷得最深。
大概察覺了唐信微微躬身的姿勢持久一定難受,淚流滿面的葉秋緩緩放開手,然後雙手移到身前,無力地握住唐信皮風衣翻平的領子,她低下頭抵住他的下巴,微微抽噎。
「唐信,我不能看著我爸被騙,他要把房子也拿去抵押。」
「唐信,幫幫我,幫幫我」
天穹烏雲遮月,黯淡夜幕下,僅有卷卷冷風襲過。
唐信雙臂環住葉秋微微顫抖的嬌軀,讓她埋首在自己胸前,自己低下頭,臉頰貼在她柔順發絲上,神色一片溫情脈脈。
「你真傻!」
說什麼傻話!
我當然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