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慈為郝仁奇怪的行蹤頭疼了一個晚上,下半夜好容易入睡,卻是連夢里的畫面也混亂得狠。
一會兒是湯糖跟在郝仁後面巴巴不舍的模樣;一會兒是穆芳菲黯然又憤懣地瞪著郝仁的背影的場景;最悚然的莫過于郝仁與某個女人的婚禮。婚禮上,新郎忽然逃下神壇,抓起觀眾席里的一個女人就往不知名的方向狂奔,那女人與郝仁都跑得氣喘吁吁才停下來,她也才能看清楚那女人的眉眼,這一看之下險些下出毛病來——那女人與自己長得居然一個模樣……
她被這斷斷續續的夢嚇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惚*
大雪初霽,太陽露出臉來。
簡慈撐著沒甚精神的眉眼,獨自去了青溪鎮的公墓區。
冬天的青溪沒有了綠樹如蔭的點綴,顯得比往常清冷,墓園里更是一片蕭索肅然。
簡慈在墓區入口買好了香冥紙錢和一束白菊,一路步行一刻鐘才到達外公的墓地。
將墓地簡單地清掃後,她點好香燭、擺好祭拜用品,將白菊擱放在墓碑前,然後與從前每次做的一樣——連灰也沒撢一下就落坐在外公墓碑的背後。
她自以為,這樣就是在跟外公背對背聊著天。事實上她更想靠在外公懷里,不過顯然對于墓塚來說不合適宜溫。
自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後,就沒少打听從前自家的事,鎮上的老人說得最多的便是她外公。
听老鄉親們形容,外公謙和慈祥,是個極有文化底蘊的豁達老人,待人特別溫厚真誠。
她三歲前的大部分時候都與外公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外公靠著書院的微薄收入與鎮上的接濟金養活一個遲暮老人和兩個稚童。
听鄰里形容,她小時候頂粘外公,可是她對于三歲以前幾乎沒有任何有形的記憶,更記不起外公的樣子——若非是從鎮上的一家老報館里見過外公的照片。
那是份舊報紙的背版下方,五寸左右大小的照片上,外公正把陽光書院里的古書舊籍一撂撂地攤在院子里曬太陽,戴著老式眼鏡的臉上,笑得又滿足又驕傲。
外公生前最寵愛她的媽媽,自從媽媽因一場事故先外公一步離世後,外公就將一腔寵愛與對女兒的思念全數轉移到她身上。她與哥哥年紀相差不過三歲,但外公對她的溺愛程度遠超過對哥哥的。
……若非是那年的那場意外,將她與外公、哥哥生生分離,她想,她大概能陪外公更久一些——久到足夠她保留回憶,長到即使現在這般年紀也能清楚地回憶起外公的模樣。
「外公……」簡慈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是什麼時候開始熱的,她的聲音卻還算柔和平穩,「那個女人,她可能得了很嚴重的病……是會死的那種病。我只到接受了這個事實以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能那樣灑月兌地對待她,我無法當她是個陌生人,更無法……把她視作仇人。」
她低眸,兩顆淚珠應聲滴下。
她隨手撿起腿邊的一片枯葉,捏了葉柄,無意識地捻轉,
「外公,您會不會生我的氣啊?畢竟她當年不聲不響地把我從您身邊帶走,累得您過早離世……可是,她卻又很疼我,非常疼我。十幾年來,她從沒有讓我覺得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過。外公,我好難受……她明明間接害死了您,卻又讓我白白享受了十幾年撿來的母愛……我到底是該恨她還是該憐憫她啊……」
她的聲音終于哽澀難堪,抱住膝,她將臉蛋伏上膝蓋。
遠遠的,枯朽的矮樹叢後,一雙眼楮深遂又明亮。
那目光靜靜地注視著與墓碑「對話」的年輕女人,逐漸變得柔和而幽然。
……
半個小時過去,簡慈一臉泫然的神色已消散不少。
外公在她的心目中就有這樣的力量——在她舉步難行、寢食難安的時候,這樣靜靜地指引她的方向︰有時候是助她做出一個決定;更多的時候是讓她逐漸安寧而冷靜。
將白菊的花瓣抓撒在墓碑前,簡慈深深地三鞠躬,留戀地垂首片刻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入夜。
簡慈上網訂好回W市的機票,洗了個熱水澡後煨上床。
抓起手邊的一本書,書面上的一片落葉隨風的圖讓她忽然意識到這兩天都沒接到沈臨風的一個短信。
自兩人交往以後,這樣的情況很少出現,除非是鬧了小別扭。
她心里隱隱泛出一絲難言的忐忑,不難猜想是為了什麼。
所以在那些不好的念頭有苗頭冒出來之前,她趕緊自省——
自己不也是這時候才記起要與沈臨風聯絡的麼?又為什麼一定非得他來主動聯系自己呢?
他們相愛啊。
挑了挑唇角,她坦然了許多,拿出手機給他寫短信。
……
半小時過後,她擱下手中的書,揉揉酸脹的眼楮,拿起手機看。
三條短信的發出狀態都是成功的,卻是至今都沒得到一個回復。
這下她是真的有些生氣了,生氣之余是擔心。
調出電話簿快捷鍵里的第一個號碼,撥出,听筒那端的回鈴音很快就反饋過來。
一聲,兩聲……
八聲……十聲……
自然掛斷。
她再撥過去,提示已關機。
這叫她訝得直接從床上跳下地來——
她撥打的是他的私人電話,她幾乎沒听過他手機的關機提示。
他曾對她說過︰我與你暫時分開的時候,私人手機永遠都會為你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