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濃的子夜。
暴雨侵襲了整個天地,街燈甚至被密集的雨幕沖刷得失去了光亮。
銀色路虎一路劈波嶄浪,逆雨而行。隔音極佳的車壁阻隔開了車外狂躁的天氣帶來的喧囂。車廂里,氛圍靜默,接近詭異。
沈臨風左手握著方向盤,彎曲的中指骨節有細長的傷口,血已凝固,留下一條鮮艷的紅。那是不久前給樸勇熙一記猛拳之後,被樸勇熙衣領上的鐵制裝飾物劃傷的。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透過後視鏡看了看車後座安靜得像是不存在的身影,暗自嘆了口氣。
「二哥,還是直接送我回我的公寓吧?娉」
坐在副駕的Ada瞥向一路不發一語的沈臨風的側臉,猶豫再三,終于張口。
「不可能。從今天開始,你就住在我那里。發生了這樣的事,如果你是我,你會放我一個人住?」
路遇紅燈,沈臨風輕踩剎車,車子平穩地停了下來瀋。
Ada微微側臉,為難地咬了咬唇,
「哥,事情已經解決了不是嗎?樸勇熙要靠你東山再起,他們不會再為難我們了。而且你也已經加派了人手在我的公寓,所以,不用擔心我的安全了,直接送我回去吧!」
沈臨風側過臉看著Ada,良久,抬手輕輕觸了觸她仍舊青腫的臉蛋,輕聲道︰
「對不起晴兒,這段日子讓你受苦了。是哥哥把你想像得太強大。你是妹妹,不是弟弟。從今天以後我會記住的。」
Ada噘噘嘴唇,
「哥……是我自己要求幫你的。你現在這麼說,是在怪我沒用哦?」
沈臨風輕輕一笑,不置可否,大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安全回來就好。」
「我不擔心啊,真的!」Ada一臉微笑,看著哥哥的眼里全是崇拜,「我知道你會救我們出來的!」
沈臨風莞爾。
紅燈倒計時歸零,指示燈轉綠,銀色路虎重新駛進雨簾里。
Ada試圖趁著眼下還好的氛圍再次游說,聲音才出來就被後座簡慈一個響亮的噴嚏打斷了。
簡慈揉揉鼻子,
「Ada,你就不要再推卻了,你一個人住,我們都會不放心的。你不用擔心對著我們會尷尬,我不會跟你哥哥吵架的。」
被簡慈一語道破心思,Ada嘆了口氣,目光在兩人身上游走一通,道︰
「你們兩個,需要好好談談的……」
「是的,所以今晚你睡我的公寓。我去簡慈那邊。」沈臨風淡聲接道。
此話一出,三人各自心思,一時間車廂里再次沉寂。
沈臨風再次透過後視鏡看了後座神色懨懨的女人一眼,頭也不回道︰
「覺得冷就把薄毯拿出來搭上,你知道放在哪里。」
簡慈前一個夜里幾乎沒怎麼睡,今天一整天的緊張加上半個小時前驚心動魄地那場「交易」,早就令她困乏不堪。扒著窗子看了看,車窗外一片迷茫的黑。她本來就不識路,加上大雨,方向更是不可辯認。
她不知還有多久才到公寓,卻沒有理會沈臨風的建議,只是攏了攏上衣,不發一言地將靠在角落的自己縮得更緊一些。
見女人不動聲色,沈臨風干脆將車緩緩停靠在了路邊。
他回頭,
「是一定要我拿給你麼?」
簡慈掀起半搭的眼皮,答非所問︰
「我好困,你快點開回去。我要睡覺,這個需要大過于一條毛毯。在人最需要的時候給他想要的東西,這才有給予的意義。」
說完她即偏頭靠在一邊的車壁上,閉上眼楮。
這話中話,沈臨風與Ada自是都听懂了。
她在怨他——卻是失落與不解的成份更大過于怨。
一陣默然後,沈臨風清淺地開口,
「這里離公寓還有一段距離,下雨天也不能開快車。所以,你還是抓緊在車上的時間睡一睡吧,因為回去以後,我們會聊久一點。」
說罷他推開車門跳下車,雨打路面的聲音唏唏嘩嘩地立刻涌進了車廂,夾著幾分寒峭的冷意。
簡慈的愕然還未顯現便被冷空氣誘得又是一個噴嚏,她吸吸鼻子,抱臂屈膝,將臉埋進臂彎,大眼楮里涌現幾分惑然,
「要談什麼呢?急成這樣?難道你是希望我和你吵一架?」
沈臨風頂著雨爬進後座,雨水沿著他額前的發滴流到眼楮下,看上去有些淚痕的效果。
他打開儲物箱取出綠色的小薄毯,抖開來,直接丟在渾身是刺的女人身上,溫熱的大掌模模她的臉,
「現在什麼都不說,你先睡。嗯?躺下來吧,舒服一點。」
說罷他倏地退出車廂,「砰」地甩上車門,返回駕駛室。
車子再次徐徐駛起時,簡慈擁著綠色的薄毯,滿臉疲倦與無奈,
「沈臨風,我們是該好好談談,不過不是現在、不是今天!我現在情緒不穩定,思維也是亂的,我分辯不清真偽,識不出好歹,否定自己,也懷疑別人……這樣的我,你有信心跟我交流清楚嗎?你不如放我冷靜兩天,讓我睡飽吃好,把一路上的疑惑都列成問題記在小本子上,然後一條條地讓你給我解惑?」
「簡慈……」
Ada看簡慈平靜的語氣下暗含洶涌,擔心火力升級,開口就想勸,卻又不知從何勸起。
倒是穩健駕駛的沈臨風接過了她的話頭,
「我告訴你的就是真的,無需你去辯真偽;我對你的好,不求日月可鑒,卻也明鏡在心,沒有半點愧疚。你有疑問,想到什麼便能問我什麼,現在我能解答的,馬上就會告訴你;不能解答的,也會在能解答的那一天告訴你。所以……你在糾結什麼呢?不肯听我一句話就要拒絕面對一切?連解釋的權力也不肯給我?」
「權力?」簡慈淡然一笑︰「你和我本來就沒有權力之說,權利和義務,都沒有。我們,一開始就錯了。」
沈臨風神色一僵,一路的淡然轟然瓦解,猛打方向盤將車子擺在路邊,一腳急剎停住了車子。
Ada給驚得情不自禁地低叫兩聲,急忙伸手捂住了嘴。
車外暴雨依然淋灕,沒有絲毫趨弱的跡象。沈臨風趴在方向盤上深吸了幾口氣,抬起頭來,盡力平靜︰
「簡慈,我知道你在生氣,我說我有苦衷。你相信嗎?不先救你,有苦衷;拿穆芳菲說事,是我失了控……我道歉,甚至向你認錯,都可以。但你說我們一開始就錯了,這說法我斷然難以接受!」
「沈臨風,我真的……沒有怪你的意思。道歉和認錯都不必了。我,總歸是郝仁和你一起救出來的,我沒有理由埋怨你們任何一方。對于你一開始對我的不搭理、對于郝仁最後對我的放棄,我知道都有原因。我不理解,我生氣!但也只是情緒上難以接受,理智上我半分怨你們的心也沒有。真的!你有你的苦衷,他有他的責任。只是你……不該拿穆芳菲說事!」
沈臨風听罷淡淡一笑,
「你以為郝仁最後答應讓你跟我走,是因為我借了穆芳菲來威脅他?」
簡慈咬唇,氣鼓鼓的不說話。不久前郝仁一口鮮血噴在雪牆上的畫面還在她腦海里盤旋,她用力甩甩腦袋暫別這讓她心悸的畫面。
「他是郝仁,也是博辛格家族的三公子。所以現在你面前的那個他,與在青溪時候的那個他是不一樣的。他為你做的那些事,幫了你卻也讓你置身于危險之中,這是我一直不認同的。還有,今天晚上樸勇熙提出的那個條件,怎麼也不該由他來應承。」
話至此,沈臨風眯起眼,右手不自覺撫了撫左手中指關節,腦海里前一刻一拳擊上樸勇熙面門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即便你在他們面前拒絕我救你,我還是要告訴他們,你是我的人。」
簡慈一听這話就炸毛了,掀開薄毯坐直了身體,「我很感謝你救我,但是請不要再那樣說了!我也並不是你們爭來搶去的籌碼,想奪的時候就奪,有苦衷的時候就放手!」
沈臨風驟然回頭,盯著簡慈,雙眼里冷光陣陣,「我救你,天經地義。哪怕你拒絕得再徹底,我也不能讓這事假手其他人!」
「你的天經地義是顧書凝不是我!你做得沒錯!」簡慈瞠大眼楮,憋了許久的眼淚終于滾下來,「而我……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夠對我抱有‘天經地義’的責任,他就是你的大哥,是沈卿來。所以……沈臨風,我們,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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