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三個月以後,我和失憶後的沈卿來終于能正常地溝通。舒銚鴀雖然缺乏過往共同的美好記憶做基墊,但是他積極的態度多少也能彌補這個缺憾。
我們仍舊是按照各自的作息生活。
每天上午我不急不徐地在網站寫稿,下午去米加小鎮的圖書館,帶著電子詞典連蒙帶猜看英文原版書,或者到街邊的花坊甚至酒館里,跟當地人練習英文口語。沈卿來很少離開別墅,他不在房間就在花園,或擺弄他的花圃,或捧著書本遐思。每周有一次,他的兩個主治醫師會來別墅,一個對他的身體恢復肌能做檢查,一個利用催眼治療助他做記憶復健。
我和他,並沒有因為那番夜談和兩個親吻,就貿然地介入彼此的生活空間——我們在這一點上的默契,讓我既感欣慰又歡喜。
與之前三個月的朝來夕往不相同的是︰我們會像剛剛踏進戀愛圈的男女那樣,時不時地找機會「偶遇」,然後在各種必然的「偶遇」過程中色授魂與婷。
清晨我打開.房門,第一個見到的人依然是沈卿來。不同的是,他不再門神般端端立在我門口,而是以一副萬年不變的瀟灑姿態倚在我房門對面他的門框邊。
堅持了三個月——我一拉開門就撂開小短腿往後退幾步的習慣尚且改不過來。致使近來的每天,我與沈卿來的初次見面都有種「我在迎接他」的儀式般的喜感。
沈卿來某次沒忍住,調笑生生破口而出,且極大方地朝我敞開了雙臂亦,
「你這幅樣子,總讓我覺得你是要助跑,然後跳到我懷里來。你要不要試試?我一定接得住你。」
「你美的!」被他如此形容,我不甘示弱的紅了紅臉,壓抑了三個月的疑問也籍此毫不委婉的月兌口而出,「你老實交待——這幾個月,你干嘛每天天不亮就埋伏在我房門口等著研究我?」
他沒被我的惡聲惡形唬到,長腿往前晃了兩步就逼到我面前來了,我本能地配合著他要退兩步,被他快我一步伸手撈住了我的腰。
我驀地與他貼近,雙手自然而然地抵在他胸膛,卻是乖乖的低眉順眼模樣。
「好好說話,動手動腳的作甚?」
他呵呵一笑,干脆雙手將我攬得更緊些,娓娓道來,
「他們說你是我一個很重要的人,因此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呃,在這里第一次見到你,就拼命想要記起你是誰,可是我怎麼也記不起來。所以呢,我每天這樣看你一眼,記住你的形貌,接著自己在腦海里構想,想找到些你留在我記憶里的蛛絲馬跡。可是你怎麼那麼干淨呢?一點線索也沒有留給我。」
我哭笑不得,囧著眉問他︰
「那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表揚我干淨?」
沈卿來不承我的玩笑,自顧接著說,
「你在我身邊走動的時候,我的視線容易被你牽引,我會在意你當下的一舉一動,就更加想不起你從前是什麼樣子。所以,我每天那樣看你一次就夠了。」
我有些動容,放平了眉毛,臉蛋往他的胸前湊了湊,抬起頭問他︰
「你干嘛不直接問我?有關我,有關我們的過去?」
他有些無奈,大手撫了撫我的頭頂,
「之前我想自己記起來,哪怕一丁點也好。堅持了幾個月,我發現毫無進展。所以現在……」
我雙手推著他的胸膛,眉眼嚴肅了些,
「所以你這陣子突然接近我是有預謀的?」
「突然?預謀?好嚴重的用詞。」他挑唇一笑,卻並不扭正我的說法,柔聲道︰「前些天的那次早餐,你不在餐桌上,我突然覺得很不習慣。有了那樣的想法,我自己也覺得很吃驚。雖然之前沒有和你有很多交流,但是我已經逐漸習慣了視線範圍里有你的存在。你突然不在,我覺得心里忽然落空了一塊。我不否認,我仍舊沒有記起哪怕一絲我們的過往,但是我覺得……這個並不妨礙我們接下來的交往。我這麼打算著要接近你的時候,正適逢,你主動要求吻我。」
說到這里,沈卿來將我從他懷里拉開了一些,微微傾子,視線與我持平,臉上的戲謔不加掩藏,
「我的念頭還停留在想的階段,你卻已經對我先一步實施了。你說這個‘突然’和‘預謀’,誰更擔當得起?」
答案不言自明,我有種被抓個現形的無地自容感。心里因為他的一番剖白又酸又甜。
我再次有了認命的想法——哪怕他再也記不起,我也不多強求了。我要的是他,這麼多年,僅僅是一個他而已。他愛我,或者他有想要愛我的念頭,這就夠我期待與雀躍了。
我只好撲進他懷里,閉上上眼楮——盡管閉上眼也並不能阻斷我的思緒。曾幾何時,對著另外一個男人,我也曾抱有這樣的想法︰就這樣吧,哪怕他再也記不起從前的我,只要他愛我,只要我愛他。
見我忽然沉默不語,沈卿來緊緊地擁了我一下,在我頭頂輕嘆一聲,說︰
「簡慈,你不要不開心。我知道我讓你受委屈了,請你給我機會,讓我彌補你,嗯?」
「我沒有不開心,我已經很滿足了。」我遲疑了一下,「阿來……」
「……嗯?」他雖是愣了愣才答應,但語氣之中有些隱約的歡喜之意。
「從前我叫沈醉,」我輕嘆了一聲,右手食指指尖叩叩他的胸口,「從前,你叫我‘醉兒’。」
他馬上就明白了,輕輕一笑,聲音清越入耳,
「醉兒,這段時間,我總感覺心里有股淺淡的悔意。我至今不清楚原因,但是我直覺那大概與你有關。從前我擁有什麼,失去了什麼,經過這四年,我已經通通不太在乎了。財富,聲譽,地位……那似乎是我上輩子的事情,我覺得那些離我好遠。我可以把那些都放下來,我卻唯獨放不下那股虧欠的感覺。醉兒,是不是你?」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他的時候,他已經給我解了圍,自問自答道︰
「一定是你,一定是的。所以你來了,隔了這麼長的時間,這麼遠的距離,甚至是我不記得你——你還是來到了我的身邊,這樣安靜地待在我懷里。我什麼都不要了,醉兒,有你在就夠了,讓我好好待你。」
他再次將我攬得越發靠近他的身體,下巴虛擱在我的頭頂。
我乖順地伏在他懷里,有種無言以對的無力感,只有緊緊地倚住他,才能讓我安心。
歷經這樣波折的兩個人,平淡地攜手面對未來靜好的歲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我該滿足了。
——我這樣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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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沈卿來的相處如溪水般的清淡而恬然,因為沒有明確的目的,所以不存在絲毫壓力。
我們沒有近一步的親密之舉——那似乎是水到渠成才能做到的事情。但我們的溝通越來越頻繁,大多數時候,是他听我講。
我給他講我所記得的一切。
從第一次在飛機上相遇,第一次出游,第一次擁抱和接吻,甚至是第一次發生關系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
他像是在听一部綿長而豐富的故事,時而忍俊不禁,時而出氣不暢。
只是……他仍是記不起。
除了認定我是他心里的那個女人之外,他仍是記不起有關于我們過去的一點一滴,這其中當然也包括過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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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集團在國際傳媒界的地位日益增高,各類業務做得風聲水起,即便我不去瀏覽國內的網站,還是總有機會在各種國際網頁上不經意地看到那個人的身影。
站在某個頒獎典禮的領獎台上,一身金屬質感銀灰西裝的冷峻的他。
出席某部電影首映儀式,被眾多女星簇擁著的清雋優雅的他。
榮登世界頂尖時尚雜志封面,凹著時尚感極強的造型,刻意眯眼放電的性感惑人的他……
千變萬化,最終卻總能讓我聯想起從前在我身邊時,他的模樣。
他真好看吶,好看得真的不像這世上的真人——明明只有幾個月而已,他對于我來說,卻真的有點不像真人了。
我與他隔著距離與時差,嗅不到他的氣息,觸不到他的溫度。我也听不到他的聲音,他從不與我能電話或者短信,各種網絡即時聊天工具他更是從來不踫。
有關他的消息,我能且僅能以最刻板的方式,被動的觀望與感受著。
其實這樣最好,這就是我與他最自然而然的狀態了,也正是我從來到美國最初心里就期望的。
所以,我在失落什麼呢?在找回了沈卿來以後,我還在隱盼什麼呢?
我不願意深究。
我且願意相信,一切都只是我還沒能完全適應離開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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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某個早晨,我和沈卿來正在用早餐,露比拿出個已經拆開的包裹遞給我——那是一大一小,兩個外觀精美的禮盒。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沈卿來除了商人之外的另外身份是什麼,但我知道那定然分外敏感。在他昏迷的四年間,也一直有仇家的余黨四下打探他的消息。他在美國sf半島養傷,鮮少有外人知道。懸崖別墅從外觀上看來與平常有錢人的家業無二,卻是四下都佈有精良的監控保全設備,暗藏著身手一流的保鏢。
別墅的餐飲,從食材到水源都有專供,食物打理也有露比等人專門操持。所有郵寄到別墅里的東西也必須經過安保人員的檢驗,確定沒有危險性才能送進別墅來。
大禮盒里是一套淡紫色的晚禮服,小禮盒中,是看上去就與禮服相配的紫色系手飾,包括一條項鏈與一對流蘇式樣的耳環。
我望著眼前這堆紫色的華服麗飾感覺莫名其妙,視線從禮盒移到露比一臉艷羨的大白臉上。
「露比,這個確定是給我的嗎?」
露比肯定的點點頭,
「我看過包裹寄送單,上面有你的名字,我會認你的名字!」
除了沈臨風,還有誰知道我在這里呢。我驀地心頭一跳,肘子一滑,打翻了擱在肘旁的牛女乃杯。
「哇嗚!」
露比低叫一聲,轉身就要去拿擦布,我已經不自處由地捏住了她健實的小臂,
「包裹是誰寄的呢?」
露比想了沒一會兒,歉意地搖搖頭,
「對不起簡,我不記得了,我先去清理牛女乃,你小心不要沾到身上!」
說罷,露比翹臀小跑而去。
我兀自思慮的模樣一分不落地被身旁的沈卿來看進眼里。
「你怎麼了?怎麼這麼失神?」
他是什麼時候從我對面的位置移到我身旁來的,我竟然沒有印象。此刻,他正捉住我的手肘輕抬起來,將一方雪白的餐巾墊在被牛女乃沾濕的餐桌上。
我有點尷尬,看看那兩個盒子,又看看他,
「這些……」
他瞟了禮盒一眼,想了想,還沒張口,露比已急匆匆地拎著清洗工具過來了,
「簡,我想起來了,包裹寄件人叫s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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