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輪失神致使的突兀之舉,讓沈卿來的訝異終于顯現在他那張完美的臉上,他嘴上卻也並沒多說什麼,只是在露比第二次來清理餐桌時,扭身去了餐廳的窗前打了通電話。舒歟珧通話時間並不久,得到的答案卻證實了他的猜想。
沈臨風要訂婚的消息,我居然是從另一個人口里得知的。這個認知在我失心瘋過了以後,讓我自嘲到極點。
我憑什麼有那樣的情緒?沈臨風訂婚,本就沒有任何理由必須親自告訴我,而我從沈卿來口里獲知這個消息,本就該是水到渠成的。
露比覺得奇怪,卻也不敢多言,拎著清理工具一步兩回頭地撤了。
餐椅上的禮服與耳環,灼得我雙眼發痛嬪。
如果它們不是紫色的,予我來說,那諷刺意味可能會少一些。偏生它們是紫色的,恰如其份地提醒了我數月前的那個聖誕舞會上,發生的那場真真傷了我心的鬧劇。
顧書凝寄它們來出于何意?想要表達沈臨風一開始是她的,就始終是她的?代表她終是勝我一籌了?
可是她怎麼不想想,聖誕舞會上的那兩件紫色禮服,本尊是我的,她穿的那件,不過是個不光彩的克隆版廬。
只是,這樣的想法只能停留在我自己的思維里,用以緩解我收到這套莫名其妙的禮盒而帶來的憋屈。
沈臨風,如果顧書凝這個行為有你半分的意願在里頭,我們的過往將真的被我視若棄履——無論我要用多久、有多難去做到這件事。
而無論這是顧書凝的意思還是沈臨風的意思,這禮服以這樣貿然的姿態與用意闖入我現在的生活,到底讓我無法漠視與淡然處之。在打翻了第二杯牛女乃後,我無法再回避沈卿來詢問的眼神,也無法不發一言地將自己的失常在他面前囫圇而過。
花園的涼亭里,我趴在涼椅的椅背上,望著一片七彩斑斕的玫瑰花海,卻是目空一切的姿態。沈臨風要訂婚的消息盤踞在我腦海里無法散去,我猶如給抽走一脈精氣神一般懨懨無力,卻礙于沈卿來在身邊,不能有再多的情緒反應。
沈卿來沉默地觀察了我半天,終于伸手扳過我的下巴對上他的臉。那雙眼楮,眼形完美到極,眼神清透無比。
「有事不要悶在心里,哪怕我不記得從前,對你現在的心情也無法了解,我也可以做個聆听者。」
我看著他,盡可能保持我的眼神也通透坦然,心里卻仍舊不知該如何一言而盡地將我與沈臨風、顧書凝之間的糾葛,像說書一般的講給他听。更何況,沈臨風與顧書凝要訂婚的消息對我來說是片隨時可能開炸的雷區,我對情緒的把握稍有差池,雷區便會轟然而爆,而這樣的局面,我並不想讓沈卿來遭遇。
我跟個金魚似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沈卿來見我這幅模樣,輕嘆了口氣,體貼地再度開腔,
「醉兒,如果那禮服讓你這麼不開心,就不要它了。」
我怔然凝了他一眼,靜靜地沉下口氣,點點頭,「你還和從前一樣,話不多,卻總能一句就說進我心里。」我朝他伸出雙手,「來吧,讓我抱抱你。」
沈卿來愣了愣,旋即笑得真心實意,主動伸開雙臂湊過來,
「歡迎隨時取用。」
我的雙手毫不遲疑地摟住他精瘦的腰。
我必須抱抱他,是慰藉也好,是提醒也好。總之,這個男人才是我的,我終歸,只想要、也只能要他而已。
我胸前的哨子在這場擁抱中沒找對它的位置,將沈卿來的胸口硌得有些不適。他拍拍我的背,再輕輕將我從他懷里拉開一點點,低下頭,目光探向我胸口。
我一開始沒明白他的用意,本能的苦中作樂,想要驅逐心里排山倒海的酸意與痛——
「你在看哪兒?我的胸麼?抱歉,我今天忘了帶出來。」
我這輕浮與牽強均過了頭的調侃並沒有得到沈卿來立刻的回應,弄得我自己也有些尷尬。好在他在我打算借口尿遁時發了聲,修長的手指捏住我那哨子的尾端,視線專注,
「你告訴過我這是我送給你的哨子,從我送給你時,你就一直戴著它是不是?」
我一個機靈,驟然抬頭盯著他的眼楮,
「你的那只呢?」
他清亮的眼楮眨巴兩下,
「我的?」
「你還有一只啊。」我從他手里搶過哨子,直直舉到他眼前,「和這只一模一樣的。」
他眯起眼楮,目光在思緒里游走半晌,再次凝向我手里的哨子,聲音里透著無盡的欠意,
「抱歉醉兒,我不記得我的那一只放在哪里了。」
我差點被絕望的一口氣哽死,咬著唇,狀似痛苦地搖頭晃腦,直到沈卿來雙手捧住我的臉,固定住我的視線。
「醉兒,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他的焦急顯而易見,「我不記得的事情我也很無奈,但是總有一天我會全部想起來的,你不要嫌我煩……」
我怎麼會嫌他煩?他那麼溫潤,還是個溫潤的病人,他不嫌我狂躁多變我已感萬幸。
我又委屈又欠疚,腦袋擺動,掙開他雙手的撐握,再次埋進他的胸膛。
「醉兒,我……」沈卿來的聲音惴惴不安,講得小心翼翼,「這麼重要的東西,我一定不會亂放。我一定收得很仔細,正因為收得太好……所以才沒那麼容易找到。」
其實從他之前的反應,我已猜想到可能是這個結果。我難免失望,卻不忍心再逼他多想。
「我們一起找,總會找到的。」
我實在地感受到他明顯地松了口氣。
我們沉默地擁了一會兒,之前我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念頭又冒了出來,適才才有的不忍心即刻被壓了下去。
我陡然從沈卿來懷里仰起腦袋,
「之前,你之前應該一直戴著那只哨子的。我收到過你昏迷時候的照片,你的脖子上戴著那枚哨子。」
「是嗎?」他迷茫地搖搖頭,「可是,我醒過來以後並沒有任何關于這只哨子的印象,我的脖子從我醒來以後也一直是空著的。」
我覺得不可思議,腦袋卻轉得飛快,情緒連帶著有些激動得收不住,
「你昏迷期間是誰負責照顧你?給你擦洗身體的人是誰?」
「應該是加西亞。」他想了想回答。
加西亞,中年德國女人,目前跟著露比一起負責沈卿來的日常膳食。話不多,看來就是謹言慎行之人。
我彈起來就要沖出去,
「我去問問加西亞!」
沈卿來及時拉住了我的手腕,溫潤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絲惑然,更多的卻是擔心與憐愛,我不解地凝著他。
「哨子的事,我一會兒自己去問加西亞,你與她不熟,這樣跑去問她,有可能會讓她誤會你指她拿走了我的哨子。」
我愣住,重重的幾個呼吸在胸腔起伏。
沈卿來的聲音如一脈清泉繼續淳淳而來,
「醉兒,放松些。你從早上到現在都不對勁,告訴我,到底是什麼讓你這麼緊張好不好?」
我重重地跌回椅上,手足無措地坐了一會兒,終于模出口袋里的手機,明知是無用功,還是神精質地將「圖庫」功能翻出來,
「我覺得不安,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你昏迷的時候,總有人給我發彩信,彩信里就是你昏睡的照片。你就那麼不言不語地躺著,脖子上掛著和我同樣的哨子。可是……現在你的哨子不在脖子上,你說你根本就沒有戴過那哨子……」
沈卿來的眸光隨著我手上的手機四下游走,手在半空躊躇,也不知該不該接過我的手機。
我頹然,喪氣地重重摁了返回鍵,將「圖庫」功能關閉,
「這不是那只手機,這也不是我原來的號碼。我那只手機丟了,照片全在那部手機里。」
沈卿來安靜地思考了一會兒,柔聲道︰
「你說,發給你的是彩信?是國內的網絡?」
我點點頭,
「中國聯動。」
「據我所知,彩信的收發紀錄會存放在網絡服務運營商的空間站一段時間。要不看看你的網絡終端上有沒有彩信紀錄?」
我「蹭」地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來,捧住沈卿來的臉,照著他的唇就印下一記浮夸的吻,
「我去上網!」
我的中國聯動的網絡服務密碼怎麼輸入也不對,一邊五次錯誤,網站禁止我在三小時內再次登陸了。我的興奮被澆熄了大半,掃眉耷眼地盯著電腦屏幕哈氣。
沈卿來扶著我的肩,在我身後輕笑,
「自己設的密碼也不記得了?」
我無奈,
「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幾乎不知道有這麼個功能……這個密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別急,急也沒有用。晚一點再試試吧。」他勸道。
我喪氣地搖搖頭,
「再試也是枉然,我根本就是連蒙帶猜,一點頭緒也沒有。可是如果要重設密碼,必須回國後在營業廳進行。」
身後的沈卿來聞言沉默了半晌,有些試探性地輕聲道︰
「那就,回國後再去辦理?」
我仰起頭,沈卿來一張俊臉反著出現在我視線里。
「回國?」
沈卿來被我的模樣逗得一笑,長指撫了撫我額前的碎發,
「小風和……顧書凝的訂婚儀式就在一周以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我心里「咯 」一下,竟有隱約的疼痛。
像是尋求安慰,又像是某種逃避,我忽然從前電腦前站起,轉過身就抱住了沈卿來。
沈卿來頎長的身軀微微一震,大手撫上我的後腦,柔聲道︰
「怎麼了?」
「是……小風邀請我們去的麼?」一句話,幾乎問走了我渾身的力氣。
沈卿來點頭,將我僅剩的一絲力氣也抽走了,
「是的。他特別提到了你,邀請我們一同去。」
我伏在沈卿來肩上,無力地閉了眼楮,
「你不是不能隨便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麼?不是有仇家在四處找你?他訂婚而已,又不是結婚、也不是添丁,憑什麼要你一定出席?他就這樣不顧你的安危?」
沈卿來與我都沒料到我淡漠的語氣之下,言辭竟會這般犀利。我一席質問結束後,兩個人都噤了聲。
「不想去麼?」沈卿來輕輕貼在我耳邊,「我打電話給小風,就說我身體不舒服,不能去觀禮了。」
「不要!」我急迫地止住了他,「我們去觀禮。我能保護你,我不會讓你再有事。」
我也要親自問問你,沈臨風——有關這個邀請,有關這件禮服。
沈卿來又訝然又感動,將我從他懷里拉出來,捧著我的臉看我一雙通紅的眼楮,
「你哭了……」
我搖搖頭,抿了抿唇,
「我什麼都不怕,只要你……不再離開我。」
沈卿來怔然過後低喟一聲,將我重重地摟進懷里,
「你知道麼,這陣子我越來越怕,怕你會因為我的失憶埋怨我,甚至離開我。醉兒,我保證,今後的每一天,主動權都在你手里。沈卿來是你的,永遠只是你的。」
他的誓言猶如一泓安靜的溫泉,讓我僵冷泛酸的心,逐漸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