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坐在馬車上,越桃愁苦著臉挨著夏飛耳畔,小聲道︰「自從昨兒夜里不知怎麼睡了過去後,我這後頸一直有些疼,到現在還沒好,會不會是落下了什麼毛病?」
聞言,夏飛差點兒沒忍住笑。
昨夜範興然離開後,夏飛回轉查看越桃,那時,越桃依舊躺在地上沒有動靜,好在呼吸平穩,夏飛也就沒有擔心,等她收拾好自己後,花了一小會兒工夫弄醒了越桃,只說自己沐浴後出來,便看見越桃這般了,大約是因為白天太過勞累,所以越桃才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越桃渾渾噩噩的也就信了,一個勁的請罪又慶幸,還好是夏飛及時的喚醒了她,沒讓曹氏發現。
「沒事的,想來是昨夜你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歪倒時姿勢不好,地上又涼,便有些落枕了;要是疼的厲害,讓曹嬤嬤幫你瞧瞧吧?」嘴上這麼說,夏飛心里卻有些哭笑不得,那範興然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看來是直接一個手刀拍在越桃後頸,把她放倒的,還連累她不得不繼續忽悠越桃。
越桃臉色更苦了,急道︰「可別、可別告訴嬤嬤要是嬤嬤知道我坐著也能睡著,非得狠狠數落我一頓;我瞧著脖子也沒歪,一點小痛,沒什麼大礙,忍忍就過去了。」
夏飛當然知道越桃不會與曹氏言道此時,否則落枕一說可就露餡了夏飛雖與曹氏親近也信任曹氏,但範興然一事告之曹氏,一來得不到任何助力,只會讓曹氏平添憂心,二來範興然也交代過,不能讓第三人知曉他的事情。對于這點,夏飛倒也理解,就像她信不過範奕一般,範興然當然也不可能輕信他人。
在一旁打盹兒的曹氏,沒有注意到夏飛與越桃兩人的竊竊私語;至于玉芝、玉蕊,這些日子以來,越桃是否像個大長公主的模樣還很難說,但至少在玉芝、玉蕊面前,大小姐的派頭端了個十足,呼來喝去不在話下,這會兒自然不會把她們放在眼里,而且越桃與夏飛的交談之聲十分輕微,玉芝、玉蕊坐的又稍遠,是以听不見她們交談的內容。
被後頸的疼痛困擾了一夜,又不想再犯第二次「坐著睡著」的錯誤,隨著馬車有規律的微微晃動,越桃也逐漸的閉眼小睡了。夏飛與玉芝、玉蕊交錯了幾個眼神,面露無聊之色,左顧右盼了一會兒,順勢就往車外看去。
因猜準了這支隊伍不過是做誘餌之用,所以隊伍的徐徐前行自然在意料之中了。夏飛與曹氏合計過,當初大長公主攜懋兒離京,為了躲避追兵一路輾轉繞道蜀地,因而才頗費時間行了四個月有余,如今返京走的依然是陸路但取了相對的直道,按眼下的速度算來,大約兩個月左右後到達京城。正巧此時臨近年末,到達京城的時候必是來年,也就是定國號為「譽」的新皇周元望統治的元年伊始,年號听說已定下,為明武。
新年新朝新年號新國號听在耳中似乎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只是夏飛一路看去,卻沒有瞧見一點兒「新」跡象。
透過馬車外身披統一制式甲冑、弓刀精良騎著高頭大馬的精兵之間的縫隙遠眺,滿眼皆是望不盡的蕭索景象。時近寒冬臘月是一個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因為零零散散時常可見的流民,他們個個瘦骨嶙峋,大多衣衫襤褸難以御寒甚至無法蔽體,鮮少有十數人以上聚在一起的,大都是三三兩兩依偎攙扶,艱難的前行,走著走的,下一刻隨時就會有人倒下,再也起不來。還有路旁被翻倒的坑坑窪窪連雜草都難見的荒田,被扒光了樹皮枯死的樹木,以及隨處散落著的不明形狀的骨骼,無一不昭示著時下的世道。偶爾,夏飛撞上某些流民偷偷望過來的視線,那一雙雙渾濁晦暗的眼中,有膽怯與渴望,絕望中閃過一絲瘋狂之色。
以前的夏飛雖只是個孤兒,但畢竟生逢盛世,而逃亡那幾日走的又是人跡罕至的山林小徑,哪里見過這般情景,只覺得觸目驚心,甚至開始有些信了範興然幾分,這也難怪範興然不肯單獨放她與曹氏、越桃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單獨上路了。
曹氏轉醒後,就看見夏飛陰晴不定的神情,又順著夏飛的視線看見了外面的情形,她咬了咬牙,沒有說什麼,直到夜晚再次入住驛館,與夏飛單獨相處的時候,她才對夏飛說道︰「殿……五娘,先帝在世時,你就常與先帝言道民生之艱難,奴婢知曉,你心系天下子民疾苦;可是如今這世道,並非你與主上之過,要怪應怪那謀逆篡位、犯上作亂的周元望都是他,才害的殿下的兄長、先穆宗皇帝在位不足三年,便嘔血而崩,否則,以先帝的勤勉,還有殿下的從旁輔佐,這天下必定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曹氏是想岔了,夏飛這時候自顧不暇,哪里還有心思慈悲為懷,去關心在意他人。更何況,她從曹氏陸陸續續的述說中已經得知,中原大地經歷了數百年的動蕩,許多短暫的皇朝分分合合一直沒有消停過,哪怕是衛朝,也不過五十多年的政權罷了,百姓淒苦,又怎是一人一朝能夠擔負責任的呢而且,從曹氏平日里一些細微的言談也可以得知,原來的大長公主雖有些早慧,但依然只是個年幼的少女,並沒有太多的濟世之才,不過看了一些書,又因為父親與兄長的溺愛,身邊政治環境比較寬松,所以並不像一般的閨中少女那樣深鎖後院、不問世事。她短短的十三年生命中沒有任何政績可言,就算是其兄長過世、抱著年幼的夏重懋登基,也只是沒有退縮、勇敢的站了出來,卻無力抵擋衛朝的覆亡。當然,在這個年代來說,這個少女的經歷已經足夠不平凡了,加上口口相傳被夸大的傳聞,甚至包括夏飛的「起死回生」等等,匯聚在一起,也足以寫下一段令人稱奇的故事來了。
也正因為如此,夏飛即使做出什麼古怪的驚人之舉,無論是失憶或是投降還是假扮婢子,曹氏分毫都沒有任何懷疑,哪怕原先的大長公主性格極為多疑敏感、焦躁易怒,使得身邊的人都和越桃那般噤若寒蟬,如今的夏飛完全換了一個性子,曹氏都只當是病愈失憶後的轉變與長大懂事;就連範興然也對夏飛有些人小鬼大的行為舉止,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