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雲深殿里的時候,夏飛已恢復了一貫低調不起眼的模樣,平靜的臉上表情柔和,貼著邊兒小步輕聲的行走。只是這會兒她頂著依舊凌亂的頭發、身上的衣裳不僅髒了還開著幾道淺淺的豁口,在氣派華貴、干淨整潔的雲深殿里,顯得是那麼扎眼突兀,任誰見著了都無法忽視,更別提一直在找她的曹氏了。
曹氏大驚失色,也不管手上的東西價值幾何,就隨手丟開,跑到了夏飛跟前,連聲的詢問夏飛發生了什麼。她那毫不掩飾的焦急模樣,把周圍的宮婢內侍全都給鎮住了,這時候傻子也能看出,夏飛在曹氏眼里的地位絕非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婢女。
夏飛靦腆的笑了笑,即沒有吐苦水也沒有打小報告,只是怯生生的說是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摔的。
別人不了解夏飛也就罷了,可曹氏已與夏飛朝夕相處了兩個多月,已經習慣了「病愈」後的夏飛的一舉一動,要真是無意中摔跤了,夏飛絕不可能維持著狼狽的模樣,大喇喇的進到雲深殿里,出現在眾人眼前。更何況真要是摔著了,頭發不至于亂成這個樣子,衣裳豁口的位置顯然也有問題。
曹氏立馬就覺出不對味了,宮里那點唧唧歪歪的事兒曹氏能不知道嘛,她已經千小心萬謹慎了,恨不得夏飛時時刻刻都在她視線之內,可沒想到才第一天呢,這就出事了。曹氏的火氣一下子就竄上來了,她不怪夏飛亂跑,也不怪夏飛瞞著她,只怨自己沒有把把夏飛給照看好了。
正巧這時候,綠翹進來了,曹氏立刻想起,先前從秋琯那得知夏飛往下人房去了,她派出去尋找夏飛的正是綠翹;這會夏飛先回來了,綠翹卻姍姍來遲。曹氏當即喊了綠翹上前,狠狠的訓斥起來。周圍的下人知道曹氏是動了真怒了,全都哆嗦著縮在邊邊角角上,遠遠的避開綠翹,低著頭,生怕下一個挨罵的輪到自己。
綠翹並沒有看到曹氏緊張夏飛的那一幕,冷不丁的挨了訓,她又惶恐又委屈,漸漸听明白了曹氏是在罵她沒有按吩咐前去尋找「越桃」,大約是年紀小還有一份楞勁,她跪在地上哽咽著分辨道︰「奴、奴婢不敢躲懶……奴婢尋著越桃了……奴婢是看灶房里……奴婢在後頭的灶房里找著的越桃……」她終于看見了站在曹氏身後的夏飛,以及夏飛那副狼狽的模樣,還有曹氏憤怒卻又心疼的眼神,她不由大概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喊冤的聲音更大了些,「曹嬤嬤,不是奴婢奴婢見到越桃的時候還好好的……奴婢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對、對了是連時,是連時給夏飛帶的路連時呢?連時呢?連時你躲什麼,你還不滾出來,告訴曹嬤嬤不干我的事」
連時此刻也在雲深殿里。他可是特意早早的趕過來,為的就是看夏飛的倒霉模樣。所以,當夏飛一身狼狽的進來時,他肚子里別提有多得意了,還偷偷搭著相熟的小黃門,正想要夸耀自己的「杰作」,卻被曹氏爆發的怒氣嚇到了。
連時忽然發覺,眼前的情形與以往的認知背道而馳了。他在宮里的日子雖不久,但人生的滑頭,嘴巴又多,因此見過的主子、高品女官宦官也算不少,平日里只要不涉及主子們或是高人們的爭斗,這些高高在上的角色對下頭的人都是不假辭色的,底下的人哪怕倒霉吃虧了,上面的人也只會怪他沒有能耐,丟了主子的面子,輕則訓斥一頓,重則直接把人給發落了,畢竟誰也不會要一個廢物在身邊礙手礙腳。可是,曹氏的表現卻顛覆了他的認知,他怎麼也想不通,一個原本灑掃的使粗婢女,丟在同樣的宮婢堆中立刻淹沒不見,手腳即不勤快也不會溜須拍馬,除了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微笑,安靜的站在角落之外,就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了,她怎麼偏偏就能討了曹氏的喜歡,讓曹氏這般維護她呢?
但連時不能不明白,他踢到鐵板了。起先夏飛沒有把他供出來的時候,他還偷偷的松了一口氣,以為那傻乎乎的小丫頭片子是怕了他了;可沒想到轉眼之間,卻被綠翹壞了事這一刻連時真是把綠翹恨到了骨子里去了。
拼命把自己藏在人堆之中、不希望自己被人察覺的連時,這會兒再也藏不住了,他身邊的宮婢內侍一股腦嘩啦啦的往兩邊分散,把他徹底的暴露了出來,他顫顫巍巍跪在地上︰「小、小的在……」心虛的那張油嘴也不好使了。
曹氏冷冷掃了眼連時,其實綠翹並不知情,也沒說連時做了什麼,連時卻被自己的惶恐給出賣了,曹氏當即明白了大半。只是她正想開口發落連時,卻被夏飛拽了拽胳膊,又收到了夏飛阻止的眼神。曹氏納悶的把斥責連時的話咽了下去,想要與夏飛說些什麼,夏飛卻先一步從後面走了出來,站到了曹氏身側靠前些的位置,站到了在場所有人的面前。
夏飛依然是那個鳥窩頭髒衣裳的模樣,但她的神色平靜坦然,沒有絲毫羞愧之色,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在所有人好奇而又謹慎的注視下,軟糯的童音響起︰「干娘,綠翹真的有來尋我;不過隨後有事,就讓連時幫著給我指了條近路,後面是我自己過來的,和他倆無關。」
從這時起,逸雲宮的下人們才知道,原來曹氏與「越桃」還有著這麼一層干親的關系,難怪曹氏按著老家的稱法,親昵的喊她「五娘」,而不是後來進宮時改的名兒「越桃」,也難怪曹氏會這般緊著她了。下人們紛紛在心里羨慕夏飛,怎麼就有福分攀上了個這麼好使的干娘。
在場最為震驚的莫過于連時了,那臉色與心情,真叫一個跌宕起伏和瞬息萬變。在他听到「干娘」二字的時候,眼前一黑險些沒暈死過去,但夏飛幾句話後,竟意外的把他撇清了干系,讓這會兒的連時,只想激動的抱著夏飛的大腿喊「恩公」然後,下一刻他就更徹底的認識到,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聖母」這種生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