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現在手頭,也就幾十元錢,不說別的,光和兒子吃飯,都很難堅持到下個月發工資。
黃鵬翔敵不過姥爺的力氣大,他氣惱地跟在後面進了門。
「爹」林燕掙扎著爬起來。
「燕,你好些了吧?」林燕的父親個子高大,常年在農村勞作,讓他顯得又黑又老,林燕心里很酸澀。
「沒有,燒沒有退下來,我覺得全身都難受。」林燕實話實說,老爹是來要錢的,她這麼示弱,看他怎麼辦。
老林頭沒有料到女兒會這麼說,不由得怔了一下,他坐在林燕剛才吃飯的桌子邊,從口袋里掏出旱煙袋。
「姥爺,媽媽還病著,咳嗽呢。」黃鵬翔大概太討厭姥爺了,或許他是想維護母親吧,林燕的眼光暗淡了,爹爹從來就沒有心疼過她,就因為她是個女兒身嗎?如果是弟弟病了,爹肯定著急著請醫生,或者送他們去醫院,到了自己頭上,爹爹連句話都沒有,還這麼毫不忌諱地準備吸煙,沒有維護她的心意,她再示弱也沒用。
老林頭氣惱地瞪了外孫一眼︰「這孩子——」他沒有說下去,大概也覺得理虧。
林燕勉強起來,給爹倒了一杯開水,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慢慢啜飲,屋里一時沒人說話。
「燕,有人給你二弟介紹了個對象,你也知道,你二弟年紀不小了,再耽擱不起了。」
「嗯」林燕悶悶地答應了一聲,上一世弟弟好像都是她生的,每個人結婚,她都要負擔一大部分費用,她不管怎樣省吃儉用,也填不滿娘家這個窟窿。
「你給拿五千塊錢吧。」老林頭不容置疑地說道,無論語氣還是數量,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林燕想起來,上一世她也是這麼病著,爹爹也和兒子在門口吵架,只是當時她沒舍得吃那碗餛飩,身體比現在更無力。
「我沒錢了,這五年偉良都沒有收入,就靠我的幾百元過活,我還給家貼補了幾千塊錢,我這個月,和小翔吃飯的錢都不夠呢。」林燕訴苦,和上一世的話語都一樣。
「那怎麼辦?你總不能看著你弟弟打光棍吧?」爹爹瞪起了眼楮,語氣也不悅起來。
「大弟呢?他能不能幫幫忙?」
「你別推給小豪,他是你弟弟,自己的日子還攪不開。」一說起大弟,爹爹立刻就生氣了,上一世也是這樣,家里無論大事小事,和她一樣讀了大學的大弟,從來沒有任何責任,二弟結婚,女方要五千的彩禮,都是她出的,大弟弟一分錢都沒管。
「他是我大弟怎麼了?他是你的長子,我不過是嫁出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句話,林燕上一世沒有說過,但卻掛在她爹娘的嘴上,林燕和妹妹林歡遇到困難的時候,爹爹和娘就會這麼說。
「你大弟他沒錢。」老林頭惱了,問大女兒要錢已經成了習慣,他還沒有踫過釘子呢,就是女兒給了他釘子,他也絕對能踫回去。
「我也沒有,我和他一樣領工資,偉良還下崗了。」林燕強調。
「我不管,我就問你,你二弟沒錢就要打光棍,你到底管不管?」
林燕不說話,上一世她就是心太軟,擔心完這個擔心那個,跟個老母雞一樣,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護住,結果把爹娘弟弟都護成了白眼狼,自己這邊不管有什麼困難,都沒人肯伸出援手,有一回老爹發了善心,讓小弟給她捎了一桶家里榨的菜籽油,小弟竟提到了他自己家里,林燕連見都沒見到。
看林燕不說話,爹爹還當她默許了,他長舒一口氣︰「你二弟月底訂婚,還有半個月時間,你趕緊把錢送回去,不要耽誤了。」
「給你說了我沒錢。」林燕氣惱地道。
「……」老林頭目光凶狠地盯著林燕。
林燕坦然地看著爹爹,眼光里還有淒苦和無奈,老林頭的眼光垂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問道︰「你沒錢借也行,無論如何,這錢一定得拿回來,不然,你二弟就得打光棍。」
「爹爹你別說了,我沒錢,大弟家里吃穿用度什麼都比我好多了,你不能這麼偏心。」林燕從來沒有這麼拒絕過爹爹,她已經哭起來,原來改變自己,也是痛苦的。
「最後一句話,你拿錢不拿?不要忘了,是誰把你養大,又供你上學」老林頭怒了,女兒從來沒有敢跟他這麼 過。
「我自己把自己養大,三四歲我不記得,但六歲你就逼著我站在板凳上做飯,我的手好幾處瘢痕都是那時燙的,有一回踩偏從凳子上摔下來,還胳膊骨折,從二弟出生開始,娘坐月子都是我伺候。在咱家,我干活比娘多得多。要說供我上學,四年大學,你每學期給我五十元,總共四百元錢,我畢業之後,給家里沒有兩萬也差不多,就是放高利貸,也不過如此,我早還清了。」
「你,你……」老林頭氣得站起來,伸開手掌,「我打死你這個不孝的東西。」
「你敢你今天敢動我媽媽一指頭,我就和你拼了。」黃鵬翔大喊著,捏緊小拳頭站在林燕的床前。
老林頭看到外孫噴火的目光愣了一下。
「林燕,林燕在家嗎?」。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是對面住的李慧。
黃鵬翔瞪了姥爺一眼,跑過去開了門。
「林燕,領導看你來了,你的病今天好些了嗎?」。李慧身後,還有林燕車間的副主任。
「劉主任,李大姐,快進來坐。」林燕知道自己的家事讓外人听見了,她羞愧地漲紅了臉。
「林燕,身體好些了嗎?」。李慧問道。
「我媽媽還發燒呢。」黃鵬翔焦急地道。
「是啊,這身體好的人,輕易不會病,有時一病,還真難好得很。」李慧很體貼地說著,擋住了要沏茶的林燕,「坐下休息,我們也就看一看,不要張羅了。」她把手里提的一些水果和營養品放在飯桌上。
「老林同志,你知道女兒病了,是來看她的嗎??」劉主任一臉捉狹地問。
「啊,呵呵,是,是」老林頭拘謹地搓了搓手,他一見到城里人,尤其是有點官餃的,就緊張。
「啥呀,肯定向女兒要錢來了。」李慧和劉主任一問一答非常默契,林燕看她朝自己眨眼,知道這倆肯定在外面听了好一會兒,並且,還多少商量了幾句。
老林頭悄悄瞪了女兒一眼。
「你瞪她干嘛,誰不知道你一來就是問女兒要錢的?小林剛分配過來那年,一百二十塊一個月,你一次就問她要了四百元,讓她一年時間,每個月發工資都是向人還錢,可憐兮兮天天吃咸菜,全廠人都知道林燕爹是個黑心肝的,比周扒皮還厲害。」劉主任再過兩年要退休,林燕在車間是技術骨干,他很想幫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將,雖然面對的是干將的爹。
「我周扒皮?」老林頭氣得雙手哆嗦,「我是老貧農,現在還是村里的困難戶。」
「你好意思說?計生干部都找到我們廠,讓小林勸她娘不要再生孩子,听說,你還打算生一個九零後?」
林燕和老林頭都漲紅了臉,李慧悄悄拉了劉主任一把,外號叫「榴彈炮」的劉主任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過了界,他趕緊胡亂用手指了幾下︰「你給我記住,不許再給女兒要錢,回去吧。」
老林頭竟然真的踢踢踏踏腳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林燕本來身體不好,又急又氣折騰了這半天,這時只覺得頭暈目眩,眼一黑就倒在床上,她听到了李慧和兒子在驚呼,後面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