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多謝大*女乃,昨兒得虧大*女乃,子規姐姐才逃過一罰」
寧娥本是無意隨口問杜鵑幾句罷了,想不到,竟惹對方說出句意料之外的話來,讓她驚訝,逃過一罰?救人?救子規?她抬頭看看前面正行著的眾人,又想了一下,輕聲對杜鵑說道︰「這會兒人多,午飯後,你叫子規一個人到我院里來。」
杜鵑有些糊涂,卻也被寧娥的態度嚇住,只得點頭稱是。寧娥又低下頭去,再細細囑咐一句︰「悄悄的,別叫別人瞧見,一個人也別叫瞧見。」
正說完,前面其箏回頭,喊了一聲︰「大嫂」
寧娥立刻向前急行二步,答道︰「來了」
待行至眾人身邊,寧娥輕喘一口氣,乾娘見了,笑道︰「大嫂真個身嬌體重起來,就這麼幾步,竟累了不成?」
寧娥也笑道︰「你們幾個,走得倒快,定是怕那太陽辣起來,曬壞了。我早說了,我是不怕的,就走慢一點,也無妨。」
眾人一笑,此事混過不提。
春日艷陽,微風拂面,園子里正是一派好風光。百芳吐蕊,萬艷爭輝,見這邊,繁花似錦,凡桃俗李紛紛揚揚,又那方,柳綠花紅更兼鳥語花香。恰正是︰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見那玉液池內,可不正有幾對鴛鴦戲水,碧綠清澈的池水,五彩斑斕的愛侶雙雙相隨;太湖石邊,游廊下,也確是燕子穿梭忙著築巢,老燕覓食,雛子待哺。春日里,千種生長,萬般生機。
眾人不免看著這個,又望望那個,流連難行。乾娘見那廊下有一叢薔薇開得紅艷艷的,便對金徽說道︰「見那花開得倒好,你去掐幾朵下來,給咱們娘幾個帶吧。」
正說著,見一婆子手捧一盤各式鮮花過來,跪下回道︰「奴才見女乃女乃小姐們過園子里來玩,便準備了這些來孝敬主子們。都是園子里的新鮮花兒,剛剛摘下來沁在那新打出來的井水里,請女乃女乃小姐們賞玩。」
寧娥走上前去,見那盤中滿是薔薇、丁香、鳶尾,也有幾枝正紅的山茶,便說道︰「難為你有心,你是單管園子里花草的陸媽媽吧?」
婆子忙點頭回道︰「是奴才。」
寧娥正準備再說,乾娘卻只管徑直走上前去,從袖口內掏出些香茶和碎銀子來,遞給那婆子︰「既然大*女乃夸你有心,那我便賞你些。」
婆子喜不自禁,雙手接住,又磕頭稱謝不已。寧娥不發一言,只將那山茶拿起,琴絲見狀,便替她帶在鬢旁。金徽則將那婆子手中的盤子接來,呈于乾娘面前,任其挑選。其蘭不屑,扶著宜青,走開去看一旁尚未抽枝的茉莉,其箏接過乾娘遞來的一枝鳶尾,卻說︰「才在大*女乃院里帶了朵瑞香,也罷,蘭兒你過來,我替你帶上,這花的顏色,我瞧倒正對你今兒的氣色。」
其蘭卻還是不動身,其箏只得上前,親自與她帶上,又細細端詳,說道︰「我說就是適合,大*女乃,二女乃女乃,你們來看看,襯著這黑油的頭發,雪白的小臉,是不是好看?」
寧娥點頭稱是,又說道︰「這花顏新色嬌,也就蘭妹妹帶罷了。」
乾娘正將那紅色薔薇捏在手中把玩,听聞此言,卻笑了,說道︰「大*女乃怎說這話?我卻不解,怎見得蘭妹妹就帶不得紅?」
其蘭被觸動心事,不免心中大怒,正待發作,其箏一把將她的手握住,搶先開口說道︰「大*女乃原不是這意思,只是說蘭妹妹與這花適合罷了,倒是二女乃女乃這話,我卻更是不解。盤子里這支花,原是二女乃女乃給我的,想是二女乃女乃覺得,我也帶不得紅?原本各色花開出來就是讓人帶的,今兒帶紅,明兒便可帶紫,不過一時取樂罷了,究竟當不得真的。」
乾娘見其蘭滿面怒容,頓覺昨夜的郁氣已消,對其箏的話也一笑而過,並不作理會。寧娥也說︰「罷了,既都已帶上,那就走吧,前面再過一個彎兒就到秋千架了。」
果然,一移過廊角,眾人都覺眼前一亮,大片櫻花,正在盛放,粉雲蔽日,落英繽紛。昨日雨後,本是泥濘,卻又早已被那新下的飛紅蓋上,如一塊粉毯,織得密實,讓人不忍駐足其上,原來那秋千架,便是設于此處。
眾人皆被吸引,立于樹下,細細觀賞。乾娘先開口說道︰「這掃園子的倒也知趣,且不將這此落花掃去,不然,露出泥來,才真叫難看。」
寧娥點頭,也說道︰「可不是這倒提醒我的,你那薦紅院,好像也是如此行事。」
乾娘說道︰「真個的,我那兒海棠若都開起來,也不輸這里。」
其蘭冷不丁來了一句︰「只是可惜,花的品種雜了些,不能同時開出來。」
乾娘回頭,笑對其蘭說道︰「妹妹這話說得倒對,這花和樹,還是純些好,品種雜了,是不像樣。」
其箏將其蘭推至秋千下,說道︰「你打,我來送送你。」
乾娘一笑,對寧娥招手︰「大*女乃,那兒還一架呢,你上去,我來送。」
寧娥更笑︰「那怎麼使得,你這嬌生樣兒,我可不敢使喚你。罷了,琴絲來吧。」
一時間且看,綵架傍長河,女郎笑且歌。身輕如過鳥,手捷類拋梭。
眾人玩樂一回,個個香汗淋灕,乾娘先下來,坐至一邊的卷芳亭內,笑說︰「箏妹妹,我們幾個都算起來,也不抵你一個打得好。你且小心著點,站穩了身子,摔下來可不是玩的。」
寧娥也跟著坐下,說道︰「是啊,韻波,你手輕著些推,看你家小姐摔下來就壞了」
韻波抿嘴笑道︰「大*女乃,二女乃女乃,我家小姐哪還要我來送,自己蕩得可好著呢。」
其箏不聞他人語,只覺身輕如燕,正可飛上青天,陣陣風聲從耳邊掠過,自己成了飛鳥一般,將萬種煩惱一時全拋下,願只隨身邊落花漂去,任他哪里,是哪里。
其蘭在一旁看著害怕,直叫道︰「箏姐姐,快別打這麼高了,看著人心直發慌,頭都暈了」
其箏還是不答話,只管自己玩了個夠,泄盡胸中悶氣,方才肯下來。再一看,旁人都已坐進卷芳亭內,不言不語地都只看著她。
見她終于願意下來,寧娥松了一口氣似地說道︰「這箏妹妹,還跟在家時一樣,打起秋千來,就像換了個人,端的是假小子一樣。」
乾娘也點頭說︰「大嫂說得在理,確是這般,看著她打秋千,倒叫人心都揪起來了,不是為玩,像是爭命呢。」
其蘭對她招招手,說道︰「好姐姐,快過來歇息歇息,看你打得這一頭汗」
其箏心中痛快極了,臉上也大放光彩,由著眾人說,不發一言,坐了下來。韻波忙將茶遞上,其箏接過來一口喝干。
其蘭便又說道︰「大嫂說你是假小子,真是一點沒說錯,瞧這蠻樣兒」眾人見說,再看看其箏,一時不禁都笑了。
其箏用汗巾兒輕輕拭了拭臉,說道︰「這時候了,還不見嵐哥兒?蘭妹妹,我們找他去,看他托懶干什麼呢」
寧娥也說︰「我也該回房了,只怕管家婆子們有事要回。」
乾娘站起來就走,邊走邊說︰「就我是閑的,也罷,我也回我那院兒去了。」
眾人遂散,各自走開。
一時午飯已畢,各房皆在午休,滿園里安靜下來,悄沒聲氣的。子規揣著深意,小心翼翼地穿行于林間,一路避人,總算到了攏香院。
一進院門,便見書桐正坐在廊下,見她進來,立刻打起簾子來,示意速速進去。
子規深吸一口氣,行入房內。
寧娥正端坐著,手拿一卷書,看得入神。忽見有人進來,才將書放下,身邊桌上,一只青玉長方體爐正冉冉吐出芬芳,淡香襲人。
子規行至她面前,跪了下來。
寧娥開口問道︰「早起听杜鵑說,昨日我救了你一回,到底是怎麼回事?昨日我不記得找人到大廚房傳過你什麼話。」
子規低頭回答道︰「回大*女乃,昨日晌午,孫嫂子只找不出個人來切一封書臘肉絲,我便說我切得好。誰知切完後……」
一旁的琴絲忍不住急問道︰「想是切壞了?你一個粗使丫頭,哪里使得刀?」
寧娥不滿地掃了她一眼,說道︰「不用理會,你繼續說。」
子規抬頭看了琴絲一眼,又低下頭去,說道︰「切完孫嫂子倒沒說什麼,就叫端上去了。」
寧娥聞言一驚,不免與琴絲對視一眼。
子規又說︰「過會子得閑,孫嫂子便要審我,說我來歷不清,怎麼刀工如此之好?只是正巧,小螺子來了,便貼著她耳朵說了二句,她就又放了我,只說我是大*女乃挑來的,想來,應該是干淨的。」說完又抬起頭來,眼對著在上的寧娥的眼楮,再次開口︰「大*女乃不信,只問杜鵑便知。」
寧娥將她細看一遍,沉吟片刻,問道︰「你們過來,可有別人看到?」
子規回答︰「沒有。孫嫂子午飯後就家去了,說是家中有人回來了。旁人便也都散了,再無他人看到。」
寧娥將身子俯下,一字一句地說道︰「昨日的那一封書,現在我想起來,倒是切得利索干淨,厚薄一致,不想竟是你切的,那刀工,不像新手所為。听錢媽媽說,你家里原是在路口開個小茶鋪,管各方路人茶水,想來不過粗茶淡飯,怎麼,將你的刀工練得這麼好?莫非……」
子規忙磕頭下去,回道︰「回大*女乃,小的原是跟父母一起開個小酒館,只是時氣不好,父親染上時疾,亡故了,才將酒館盤了出去,與母親二人共撐一小茶鋪度日。誰知不日母親也不幸亡故,小的不得已,才轉到人牙子錢媽媽人里,賣幾個錢,好安葬母親,也給自己尋個下處。小的刀工,原是由父親親手教習,又是從小練起,才得今日這般熟練。」
寧娥听畢,沉吟不語。子規心中百般翻騰,面上卻只硬撐無事。
當此僵持之時,忽听得寧娥說了一句話,讓地下跪著的子規,也不由吃驚地抬起了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