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娥細听懷陽的口氣,心中漸漸有數,又見儒定仍有不快,隨即也開口勸道︰「二弟,老爺的話在理,公事總大過家事。」
儒定不看任何人,悶聲說道︰「即如此說,那就算了,不過外頭人進了園子,就不該給管家的說一聲?滿園子里沒個丫頭小廝能使了不成,就偏要找他來送?」
寧娥輕聲細語,再勸道︰「乾丫頭不過是見了家里來的東西,一時高興,就忘了跟我說,也是有的。想來,這扇墜正是一對,不知怎的,這只便從長勝的包裹里掉了出來,落在園子里,乾丫頭,可是如此?」
乾娘強笑著,回道︰「大嫂說的對,怕就是如此。總是妹妹我的不是,竟如那起沒開過眼的小人一般,有了好東西,就忘了規矩了。」
寧娥搖頭,說道︰「不是因有了好東西。你二哥帶來的,怕是些揚州特產之類,見了家鄉來的物事,一時高興,忘了來回一聲,倒也正常。」
乾娘哆嗦著嘴唇,點頭道︰「大嫂這話,真真說到我心里去了。是我娘,親手繡了個小肚兜,金銀線交織,皆是花生和桂子。」言及于此,乾娘忙忙低頭,再也說不下去。
懷陽便點頭說︰「那就是了,也罷,不過小事,儒榮媳婦,叫那管事的,革去長勝二個月銀子,再不許他來園子里,也就罷了。」
寧娥忙點頭稱是,懷陽招手讓眾人坐下,依舊賞花。只是,經過子規與乾娘二件事,眾人疲頓,看上去都沒了多少興致。
懷陽因喝過幾杯,也覺得身上懶懶的,芩如忖度其意,便說︰「老爺,早起听長貴來回,說過了午晌,淮安府新上任的查大人要來拜訪。這會兒,您酒也有了,不如就回吧,且先歇息歇息,過後方得見客。」
懷陽聞言,便說︰「倒是你提醒我,查額浦乃是當今戶部尚書,趙將績,趙大人的得意門生。這次新官上任,將績讓他一定要來拜會我,說來好笑,我一個鄉野老兒,有何可訪?」
寧娥听了這話,就拿眼緊盯住對面的乾娘,旦見對方垂首聆听,大氣不敢出。
懷陽站起身來,說道︰「我就先回去,你們且自在玩吧。」眾且起身相送,懷陽扶住芩如,慢慢回元平院去了。
儒定見父親走遠,並無多話,轉身也拂袖而去,乾娘一驚,想命金徽追上去,口里卻發不出聲來,最終還是頹喪地坐了下來。
寧娥輕笑一聲,也扶著琴絲站了起來,大聲地問道︰「子規那丫頭可賞了?」
琴絲會意,笑道︰「賞了二吊錢,一件干淨衣服。」
寧娥囑咐道︰「跟孫四家的說,以後就讓她上灶。」
琴絲忙道︰「是,大*女乃。」
寧娥帶著琴絲,轉至屏風後,少嵐也跟了過來,見其箏正逗那伍兒笑,其蘭卻埋頭,與蘇姨娘密語,瑞姨娘一旁听著,頻頻點頭。
見二人過來,眾皆起身,蘇與瑞姨娘帶著伍兒,跟寧娥點了點頭,便去那兒尋乾娘說話,這里人復又坐了下來。
其蘭一見寧娥,就急急開口道︰「才听蘇姨娘說,二爺這次回來帶的東西,各房里都叫送了,就只她和瑞姨娘那里,什麼都沒模著。」
其箏嗔道︰「你這丫頭,慣會多事有沒有,與你什麼相干?反正二嫂沒落下你。人家房里的事,你操哪門子的閑心?」
寧娥也說︰「蘭丫頭,箏兒說得對。這是人家夫妻間的事,你一個未過門的小丫頭,知道什麼輕重?快別再說了,仔細那邊听見。」
三人停下話來,細听听,似乾娘在低聲快語些什麼,只是听不清,又听瑞姨娘慢勸著︰「二爺就是這麼個性子,女乃女乃快別這樣了。」
三人相視,都忍不住一笑,少嵐見她三人頭踫頭說道悄悄話,好奇地也湊了上來,正要開口,其箏正色道︰「一個爺們,往女人堆里湊什麼趣?去,去找你儒定哥哥去,這會兒,他一定在外書房里。」
少嵐哼了一聲,說道︰「趕我走?我告訴我哥去」
其箏臉上頓起飛紅,怒道︰「嵐小子你是不知道厲害了是不是」
少嵐見她生氣,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寧娥見了,半晌才幽幽地開口道︰「說起來,還是你最有福氣。少宇對你不錯,娘家也好。」
其箏與其蘭見大嫂此時突作此語,一時都愣了,不知道如何答話。片刻,書桐後面說道︰「女乃女乃,各位主子用了酒,想來月復中空空,不如用點小食可好?一來防醉,二來,不怕傷了胃。」
寧娥點頭,書桐便命快傳。不過些許工夫,桌上便又鋪上四樣點心來︰柔馥棗糕、細煎清糕、雪煉乳餅,最後便是那新出屜,熱氣騰騰,香氣四溢出的新玉紫藤糕,再配上白粥,及各式精致小菜。
其箏一見那新玉紫藤糕便驚呼一聲︰「壞了,嵐哥兒才走,讓他吃些這個就好了,不然,听見了又該抱怨了。」
乾娘那頭听見,帶著鼻音回道︰「怕什麼?到了外書房還愁沒有好的填肚子?只怕酒食戲子,一樣都不缺」
其箏這里三人听見,皆忍住笑,過來勸她。寧娥便道︰「爺們麼,都是恁這般慣了的,你跟他置什麼氣?隨他去罷了。」
乾娘用一塊新鮮海棠紅織金如意紋手巾兒,擼住鼻子,悶聲悶氣地回道︰「你是天下第一賢良的,老爺才將家交給你管,我卻做不來這一套」
眾人聞言,都向寧娥看去,看她如何反應。寧娥不怒反笑,說道︰「你這才是享福呢你就不知道,管起家來,就連那臉上的皺紋,也要平空多出幾條來,才是煩心煩意呢。好在大爺不在家里,就多了些皺紋出來,我也是無所謂。就不像你,好歹,二爺還是在身邊不是?」
幾句話,將乾娘心事平復下來,細細想去,寧娥說得在情在理,自己也不好再發脾氣,當著眾人,也算有了面子,便說︰「大*女乃果真是出生翰林世家,說出來的話,我是一句也駁不上。」
寧娥再笑道︰「說得在理,你就氣再大,也是駁不上的。快快別氣了,倒可惜了那塊新鮮干淨帕子了。玉屏打水來,給你女乃女乃勻勻臉,吃了點心,我們也好回了,這日頭曬著,倒叫人怪熱的。」
乾娘見說,只得應道︰「你即說那帕子好,我便洗干淨了,送你那兒去吧。「
眾人都笑了,寧娥用手指點點她道︰「瞧這沒輕重的丫頭,說笑幾句,她倒又橫起來了。」
乾娘哼了一聲,偏過頭去不理,眾人便都坐了下來,氣氛于是慢慢又緩了過來。
寧娥招手叫琴絲︰「老爺院里,點心送了沒有?今日晌午,小廚房不開火的。」
琴絲回道︰「都送過了,二爺那里也送去了。」
寧娥方才放心,用起粥來。
這里眾人吃喝不提,且說元平院里,懷陽正在通頭寬衣,芩如一旁接邊衣服,說道︰「老爺,今兒您可真寬了,二女乃女乃家兄弟這般張致,不是無情,至少是無理吧。」
懷陽坐在黃花梨六螭捧壽紋玫瑰椅上,不露聲色道︰「看來今兒天是真熱了,連你的心性都浮躁起來了。」
芩如听了笑,邊撢衣服上的灰邊說︰「怎見得我就浮躁了?說兩句實話不行嗎?」。
懷陽這才笑道︰「是實話,只是,不能說。」
芩如將衣服放好,點頭道︰「知道不能說,才在這里說。這里四下無人,怕什麼?如今她家大富大貴,張老爺又新點了兩淮巡鹽,正是炙手可熱之勢。只是,張老爺今日這般好運道,是誰給他的?倒嬌慣成這樣了?」
懷陽示意她將房門掩上,才開口道︰「你跟隨我多年,凡事也該知道些了。這些表面功夫,又何須理會?儒榮前日來信,說是當今聖上,似又有將改鹽法之心,只是暗中與蔡太師商量過一次,並未再提。蔡太師便將此事透露于他,並囑他不可外傳。」
芩如听了,立在當地,細想過後,笑道︰「原來如此,想來,老爺若要叫她張家難看,也不是什麼難事。」
懷陽搖搖頭道︰「婦人之見。我何必要她難看?本是一條船上的人,當年若不是他出銀子……」
芩如見懷陽臉色有變,不敢再說下去,靜了片刻,見再無別的話,便準備轉身離開。
懷陽這時偏笑了,又說道︰「怎麼今日,你不讓那叫子規的丫頭過來這邊?這還不叫人說你浮躁?」
芩如見話風一轉,心頭便松快了些,語氣便自嬌俏起來︰「我就是不讓,你不依,再叫大*女乃送人過來便是了。」
懷陽呵呵一笑,再道︰「我看你今日穿這洋紅的竟好,儒定帶來的杭州綢緞里,可有這顏色的?若有,你再做一件袍子穿穿。過兩日,封府里老太太做壽,咱們是世交,你便穿上,去逛逛。」
芩如的手,慢慢垂了下來,過了會子才說道︰「是啊,洋紅才是配我的色,只是,封老太太那里,我是什麼身份?又憑什麼去呢?」
懷陽不再開口,半閉上眼楮,養起神來。芩如等了片刻,見終無回應,只得黯然開口道︰「才剛丫頭們送來些點心,老爺要不要用些?」
懷陽依舊將眼閉著,只擺了擺手。芩如見了,不再說話,退出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