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賦 第二十九章 當是日明雲雨散

作者 ︰ 米可麻

寧娥听聞琴絲重提封太太簪子的事,又見書桐急跪于前,心下明白,且不理會,自己先坐了下來,又接過琴絲的茶,啜了一口,說道︰「今兒這茶熬得太苦了些。」

琴絲忙道︰「想是時候熬長了,我說給綺墨去,讓她們下回仔細著些。」說完打起簾子,出去了。

這里書桐依舊跪著,抬頭看寧娥,寧娥這才開口道︰「你與子規杜鵑一輛車去,一輛車回,我因見你平日里行事機靈,那兩個又是沒出過門的,本意讓你看著她倆些,誰知你竟不能。」

書桐不慌不忙回道︰「大*女乃錯怪了子規,也錯冤了杜鵑。」

寧娥哦了一聲,再問道︰「原是我錯了?你且說來听听。」

書桐端正跪著,直視寧娥道︰「那簪子,實是濟兒拿的。」

寧娥聞之倒奇怪,道︰「濟兒?哪個濟兒?」

書桐不卑不亢,緩緩道來︰「濟兒是園子里專管那池里水禽的,因與瑞姨娘房里真兒要好,求了瑞姨娘,帶了一塊去封府。午間席上,封太太將那簪子拋到桌上,過後又落到地下二女乃女乃腳邊,二女乃女乃腳一動裙邊一帶,那簪子竟正落在濟兒裙下。那丫頭也是個鬼機靈的,順手將裙角帶起,遮住了簪子,過會尋個機會,假裝替瑞姨娘撢鞋子上的灰,再彎腰將其納入袖中,竟人不知,鬼不覺的。」

寧娥听後沉吟細想,半日開口道︰「你必是听子規說的,是她看見了?為何當時不說出來?」

書桐又道︰「杜鵑先看見的,拉了子規一把,子規才見。當時如何說得?若直說出來,安府的丫頭,竟偷到人家去了?這以後,安府的主子們,還要不要出門?」

寧娥一听這話,正合了自己心意,不由得點頭,書桐見此,才又接著說下去︰「因此子規沒讓杜鵑出聲,兩人只裝不知,以為混過去就完了。也是兩個沒見過世面的蹄子,才會有這想頭,這樣的事,如何混得過?果然一會事發,封太太鬧了起來,杜鵑膽小,那偷東西的賊還沒怎麼樣呢,她先嚇了個肝膽俱裂,露了馬腳。」

寧娥听了書桐的話,搖搖手中的團扇,說道︰「的確如此,我看杜鵑那丫頭,平日里見了主子話都說不周全的,如何能有這個膽子,去偷旁人家的東西?」

書桐回道︰「大*女乃英明,說得在理。只是當時情勢,子規也開不得口,杜鵑與濟兒,同是安府下人,若說出來,杜鵑落了干淨,濟兒下水,安府名聲一樣不得清白。因此子規當時急得滿腦門是汗,卻一聲不吱。」話說至此,書桐細看寧娥面色,旦見其徐徐搖扇,滿面贊許之色,便知這事,子規做得極稱她心,便接著說下去︰「杜鵑那丫頭,竟也是個好樣的。回來車上,她對我說,橫豎她沒拿那簪子,也絕不會供出濟兒來丟安府的人,若是大*女乃帶她去見官,她就一頭撞死也不能去公堂上拋頭露面,丟人現眼,若是就在封府里當堂審她,她寧可受皮肉之苦,也絕不張口。子規和杜鵑,真真將保全安府的名譽,視比性命還重要。」

寧娥听著,用手捻了下扇邊,想了想後再問道︰「後來如何?想是子規見濟兒拋下簪子自保了?」

書桐回道︰「大*女乃真是過人聰明,奴才正說到這里,大*女乃就猜出來了。想是濟兒慌了,見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急急將簪子從袖口中滑了出來,芩姑娘坐在瑞姨娘下首,簪子便正落在她裙角邊了。子規是一直緊盯著濟兒的,見她手一動,便猜知其心思,立刻就出來,跪在大*女乃面前了。」

寧娥笑了起來,伸手將書桐扶了起來,說道︰「好個丫頭,好,好。我原本以為杜鵑那丫頭,是個膽子怕事,不知理的。想不到,她竟有這個心思,肯為了安府清譽,連命兒也不要,我原看錯了她,老實樸著,卻是知大理的。」

書桐立在寧娥身邊,邊接過寧娥手中的扇子,替她打起來,邊說︰「子規也是,她與杜鵑情同姐妹,當時竟能忍住不開口,也是跟杜鵑一樣想頭。」

寧娥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沒錯,子規是個好的,心里有數,且嘴上也來得,今日堂上,竟將眾人都鎮住了無言,可見一斑。」

書桐笑道︰「可不是,連封太太都說她口角爽利呢」

寧娥卻又好奇道︰「怎麼那兩人不來回我,要你來做這好事佬?這原是好事,她們過來,我是一定要賞的。」

書桐手上加了把力,笑道︰「子規說,知道中午封府的菜必不合主子們的口味,這會兒大廚房里,正忙著給各房加餐呢」

正說到這里,琴絲外面進來,打起簾子,寧娥一眼瞧見杜鵑站在屋外台階下,雙手捧著個食盒,正候在那里。

寧娥開口道︰「外面是杜鵑?可憐見的,中午唬了好一下子,這會兒又好了?這麼熱的天,還讓你送過來?」

杜鵑慢慢挨進屋里,直看寧娥臉色,又看看書桐。書桐笑道︰「我才已將事情全情回給大*女乃知道了,大*女乃直說你可憐,還說要賞你呢」

琴絲听了,肚里暗笑一聲,接過杜鵑手中東西,又推了她一把道︰「听見了?要賞你呢,還不跪下謝謝大*女乃」

杜鵑不知所措,又見琴絲這般,只得依言跪下道︰「多謝大*女乃只是,杜鵑今日原是惹了麻煩,如何又要賞我?」

書桐上前,背對大*女乃輕踢她一腳,才轉過身來說道︰「你原扛了那麼大過子,還不該賞?有時候,沒做卻認了,比做了不認,可識趣的多。」說完,瞟了琴絲一眼,琴絲受了那一眼,冷笑道︰「書桐說得沒錯,最忌諱的,就是犯了錯,卻不認賬。誰干的誰知道,嘴上工夫,是唬不住人的。」

寧娥不甚在意,只對地上杜鵑道︰「快起來,書桐扶這丫頭起來,別再唬著,知道你是膽小不會說話的,不妨事,多經些事兒就好了,誰也不是生下來就三頭六臂,一身本事的。想是小家子女,哪里見過這些場面。罷了,快起來吧,今**原有功,琴絲,賞她兩吊錢,一件干淨衣服。」

琴絲將食盒 一聲,放在桌上,也不理杜鵑,也不看屋里的人,轉身就走。寧娥見了,只得嗔一句︰「這丫頭,愈發慣得沒規矩了」

書桐卻笑著勸道︰「女乃女乃別生氣,琴絲姐姐原是嘴狠心慈的。」

寧娥也笑了,道︰「她啊,是嘴也狠,心也狠呢」

書桐接著一句︰「卻是極忠心大*女乃的,就沒見過琴絲姐姐正眼打量過別的主子呢」

寧娥直笑,引得書桐也只得陪笑不止。

綺墨與萼兒進來,與書桐一起伺候寧娥用過點心,將東西收拾下去,這里琴絲正好領著杜鵑來道謝,寧娥又命賞子規,見東西多了,便命萼兒與杜鵑一起去大廚房,替她捧著盒子,萼兒噘著嘴,去了。

書桐給寧娥送上茶來,又貼近寧娥耳邊低語道︰「那濟兒?」

寧娥想了想,道︰「告訴吳申家的,角門外打她四十板子,趕出去,再不許進園子里來,就送到家里田莊上,配個人算了。」

書桐領命而去,琴絲回頭看她一眼,走到寧娥身邊。寧娥正眼看她,說道︰「你脾氣越發大了,那書桐好好的,如何總與她置氣?」

琴絲見問,便忍不住道︰「她近日可風光起來了,大*女乃這般抬舉她,件件樁樁事都恨不能問過她才好,從幾時起,這丫頭這麼貼您的心了?」

寧娥听了只覺好笑,那琴絲見她不說話,賭氣又道︰「我橫豎是趕不上那丫頭了,大*女乃倒不如讓她進來伺候,打發我出去就是了。」一言既出,琴絲驚覺寧娥臉色斂起,才滿堆的笑容,如雨後春雪,瞬間消融不見。

寧娥盯著琴絲,口中只道︰「你也想出去?」

琴絲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抱住寧娥的腿,急道︰「大*女乃我錯了原不該提起這事,只是見那書桐……」

寧娥打斷她的話,依舊問道︰「你也想出去?」

琴絲不敢多話,只得回道︰「大*女乃琴絲只願一直守在大*女乃身邊,只求伺候大*女乃一輩子才好,並無二心。只是剛才一時情急,話趕話的,才誤出此言,大*女乃千萬別當真,琴絲從小跟著大*女乃,」言及于此,琴絲的淚點,滴了下來,「大*女乃的心事,別人不知道,唯有琴絲知道一二,琴絲實不該說出剛才那樣的話,大*女乃,看在我多年伺候您的份上,饒了我吧。」

寧娥眼見琴絲的淚滴在身上穿的一件家常粉紅繡金交領比甲上,心里黯然,半晌開口道︰「這衣服,我上個月賞你的吧?還是我在家時穿過的呢。論起來,陪過來的四個丫頭里,也只剩下你一個了。」琴絲听聞此言,觸及心事,到底與寧娥是多年主僕,一時淚如雨下,不敢抬臉看寧娥,只得用汗巾兒捂住臉,強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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