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賦 第四十章 白茫茫一片干淨

作者 ︰ 米可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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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雲東久不見子規答話,心頭怨氣更盛,惱怒之下,口不擇言道︰「我知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是不是?你擔心事情若照計劃好的進行下去,你月復中孩兒就要沒了父親,你自己也終將失去愛……」

不待他將人字說出口,子規猛地抬頭,眼中除了悲涼,便是絕望。

「你說得沒錯,東哥哥,是我糊涂了。此事不宜再拖,明兒我就將信帶進宮中,交于霜姿。」

子規的話,叫蘇雲東頓時收聲不言。他想說什麼,可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你真有這個決心?其實他很想這樣去問,可他更想問得卻是︰你真的不愛安儒榮?真的決定送他去死?

他不敢問,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害怕知道答案,仿佛一早算出那答案會不如他意似的。

「信交給皇帝只怕不中用,如今皇上眼中只有安懷陽一人,安懷陽又老奸巨猾,能言善辯,僅憑一封九年前的信,就算還有芩如出面,只怕還是扳他不倒。」蘇雲東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于是重新將話題轉回正事上。

子規點頭,她早已慮到這里,這時就道︰「信自然不能直接交給皇上,卻是應當交于太後手中。」

蘇雲東聞言抬頭,驚向子規看去︰「太後?」他有些不敢相信,可過後想了想,竟又點了點頭。

沒錯,太後。

太後最疼就是應王,而應王死于安懷陽之手,這信,就是最好證明。自然,芩如的話也可一證。

若過得太後一關,取信于她,她自然不會白白放過殺死自己小兒子的凶手。

可這也是一招險棋,太後不是容易說話相信之人。霜姿于她,中間更是隔了不知多少阻礙,安懷陽如今又正春風得意,朝中他的門黨不少。也許太後並不喜歡他,也可談不上厭惡,如今想要一舉滅其根基,又談何容易?

「也沒別的法子了,咱們做到這一步實屬不易,也盡了最大努力了,謀事在人。成事看天吧!」子規看出蘇雲東心中所想,遂輕輕嘆了一句。

待回到家中,子規心中郁郁不快,她總覺得自己辜負了蘇雲東,其實自己該愛的人是他,可惜心不從願,獨自一人處,她卸下面具。自叩問心門,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愛的。卻竟是安儒榮。

胎兒在月復中一天天變大,動作也越來越頻繁,子規每每感到酸楚難當,他日長大成人,不知他或是她,會如何看待自己的母親?當他或是她,得知真相時?

是你殺了父親?!會這樣問嗎?

子規深深將頭埋進自己胸口,一時間感到窒息。

又過了幾日,蘇雲東依舊等不到子規的消息,他激怒起來。求了郭婆子,竟扮作個收炭灰的小廝,混進了尚書府。

這幾日尚書府中正是忙時,安懷陽決定留下皇帝身邊,聖心大悅,當即賞了大宅一座。于是這里搬東西的搬東西,督造的督造,又有要去新宅子里迎來送往的,人人忙到不迭。

蘇雲東跟在郭婆子後頭,一路無人理會,竟自入了垂花門,過後就是子規的小院了。

「東哥哥!你怎麼來了!」時值晌午,子規正在房里用飯,見有個小廝進來,過後將頭巾摘去,原來竟是蘇雲東!

「你說我為何而來?你前面說過的話,原來竟都是哄我?哄得我走了,自己就安心了?你如今唯惦念月復中胎兒的父親,卻將你自己的父母,全忘了個干淨!」蘇雲東怒不可遏,張口就斥。

子規從桌邊站起身來,所幸剛才郭婆子進來時,她已將眾人散去,不然听見這話,必是不可開交。

「東哥哥,我並沒有……」子規正欲辯解,蘇雲東卻毫不留情地繼續下去︰「沒有什麼?想必你如今見安家復又飛黃騰達,也許安儒榮許你諸多好處,你就安安心心地,要留下來做個安家女乃女乃了是不是?我早听說,安大女乃女乃活著也同死了一樣,如今安懷陽自謂信已到手,到周家還有何顧忌?給你個名份,還不是如端一碟小菜上桌一樣容易?」

說到這里,蘇雲東眼見面前桌上,金樽玉觥,香醑妙饌,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順手就推出去,只听得嘩啦啦一聲巨響,桌翻物盡。

此時說也不巧,正值儒榮從院外進來,他本欲與子規同用午飯,不想被父親拉過新宅子說話,就回來得遲了。

正走進院門,他張眼就見杜鵑在門前台階上坐著,見他進來,忙不迭起身,卻不為迎他,反倒欲向屋里走去。

儒榮心細如發,立刻發覺有事,即命長嶺上前拉住杜鵑,又掩住其口,不叫出聲,自己則悄悄走上前去,離開門口,卻湊近窗下,仔細聆听里面人說話。

「東哥哥!」子規一字一淚,語氣淒洌,「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我楚青,就再不堪,也絕不是你口中那種,見利忘義,唯財做親的卑鄙小人!」

楚青!這二個字如閃電劃過漆黑長空,瞬間將安儒榮的混沌不明的心境照明,原來,子規竟是楚青!

楚家?楚明柏?九年前的滅門血債!

安儒榮不想也得想起來,不願提也得提出來,楚家,是他心中永遠也模不去的恥辱標記,那代表著他人性中最黑暗,最不能見人,最叫人鄙夷的部分,他本想永遠忘記,不料于此時,在自己後院,自己最心愛,最信任的女人身上,被再一次揪了出來。

「那你為何遲遲不願動手?」蘇雲東步步緊逼。

「我只是想,我就快到日子了,這孩子可憐見的,若能叫他見得自己親爹一面,再……」子規終于忍耐不住,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我是怎麼樣都可以的,怎麼樣都受得下的,可這孩子到底無辜,他來得不是時候,為娘的,對不住他,也是前世冤孽,今生不能不償。我知道這一步必將要行,可叫孩子見一見父親,若他日長成人後,問起來,也好有個交代。」

子規泣血,字字驚心。

安儒榮人在屋外,卻感覺整個已碎成齏粉,一片完整的也尋不出來了。

蘇雲東不說話了,子規更是說不得,屋里屋外,一片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在這里,仿佛失去了作用,儒榮這才又听到蘇雲東的聲音︰「我知道了,我不逼你,這事,本該由你決定,也許我太過急進,總之,听你的信兒吧。」

儒榮听見這話,當及就將身子向後退去,正好後頭杜鵑屋里空著無人,他就躲了進去。

待到蘇雲東走後,儒榮提著如有千斤重的腳步,慢慢踱回院子里。

說也奇怪,不過短短幾分鐘,他似乎已將一切想清楚了,又好似重將上一年過了一遍,梅下初遇,拼死帶出,雨中守護,床前煎熬,最後,于家中,鴛鴦成雙,鶼鰈情深。

人的一生,需要多少東西?有這一年,自己也就夠了。

剛才在杜鵑屋里,二分鐘內他就想明白了許多事,那封信,子規總是勤于練字,又常臨摹父親的帖子;霜姿入宮為何入宮,子規又為何總是悶悶不樂。

安儒榮不是個傻瓜,他只是讓愛蒙住了眼楮,一經提醒,許多從前不明之事,如醍醐灌頂,全然皆通。

「大爺!」子規正坐著默默流淚,忽然驚見儒榮自已進來,心髒騰地飛速快跳,一時幾乎暈厥。

儒榮不聲不響上來,將她扶坐于炕沿,過後又將雙手交叉安放于其月復部,滿面不舍。

杜鵑怎麼也不來通報一聲?所幸東哥哥走得快,子規心驚肉跳,只是見儒榮似毫不知情,片刻也就安定下來。

「你覺得怎樣?」儒榮靜了半晌,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子規不解,口中嗯了一聲,並無他話。

儒榮又問︰「我如今算算,也快到日子了,」說著將自己的臉也貼近子規身上去,口中戀戀道︰「真想親眼看看他。」

子規復又大驚,這話不正如剛才自己所說一樣,且實在不祥,听進自己耳中,字字刺心。

「大爺如今也耐不住性子了?了。」子規強按下不安,緩緩開口,安慰儒榮。

「我知道,只是到底是你我之骨肉,我日日想,夜夜盼,只想著,若能親眼……」

子規見他又提,情不自禁就握住他的嘴道︰「大爺!別再說了!到時候,穩婆抱出來,大爺定是第一個見到之人!難不成這也有變?」

她話說得肯定,語氣卻猶豫不決,說話聲音更是顫顫巍巍,眼中本已止住的淚水,再次決堤。

儒榮不說了,卻也不抬頭,像是覺出她哭了,又不願讓她難堪,便裝作不知情,只管將臉,緊緊,緊緊貼在她,和他們的孩兒身上。

子規被他摟住,溫暖而寧馨,心里卻是五內俱焚,多年的苦楚,一齊涌上心頭,她不願失去他,此時,她發覺自己最不甘心的,就是要失去身邊這個愛她,也令她愛至難舍的男人。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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