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什麼。」李雙林撿了一處干淨的地方坐下。
端木長生帶笑的眼飛了過去︰「這話該問你啊,你帶著我的徒兒,跑哪去說悄悄話了?」
李雙林失笑,繼而搖搖頭︰「不可說,不可說。」
調笑到此為止,幾個人開始商量明日的對策,直到月已中天,才各自睡去。
下半夜的時候,李雙林忽然听見奇怪的聲音,沙沙的響,很像是什麼東西被拖著走的感覺。
睜開眼,看見周圍的幾個男人也是差不多的神情,中間的篝火還在燃燒,但是火勢已經小了很多。
端木長生給他比了個手勢,見他點了頭以後才悄然起身,另外的幾個人也默默的朝女眷休息的地方靠近,形成保護之勢。
那沙沙的聲音還繼續,用緩慢的速度靠近,李雙林背靠著帳篷,感覺里面的人已經醒來。
一個小腦袋探了出來,正是段從煙。
左右看看,扯了扯旁邊一個人的衣袖,用口型問他︰「怎麼回事?」
那個人對著她搖搖頭,把手放在唇間,示意她安靜。段從煙轉了轉小腦袋,忽然抬起頭,皺著鼻子使勁的聞著空氣。
血腥味,她聞到了一股很濃烈的血腥,而且對方正試圖朝他們靠近。
不一會,在場的人都聞到了那味道,端木長生皺著眉,眼楮一直盯著遠處一直在顫動的草叢。
過了不知多久,那草叢里猛然竄出一個黑影來,李雙林帶著另一個人沖上前去,卻發現那人竟是自己人。
「何達?是你嗎?」。旁邊的一名校尉上前,扶起那滿身都是血的士兵。
被叫做何達的小兵本是那名校尉的遠房親戚,被派去天機營探查情報的,誰曾想,居然變成了一個血人回來。
端木長生拽著段從煙上前,她蹲下來檢查了一下何達的傷勢,最後只能默默的搖頭。
「來不及了,他已經死了。」段從煙有些遺憾的說。
那校尉紅著眼質問︰「你不是醫師嗎?都說醫師能夠起死回生,求求你,行行好,救救他吧」
段從煙只得再次搖頭︰「這世上,能起死回生的人,唯有醫仙,而我,只能把瀕死的人拉回來而已。況且他這傷勢,定是爬行了很久造成失血過多,也許是他毅力過人吧,才沒有立刻死去。」
「我想,他是想告訴我們一些事情。」段從煙淡淡的解釋,然後掰開何達的手,里面是一張染了血的字條。
李雙林接過字條,那字條上的墨跡已經被血暈染開來,有些模糊不清,只能看見一個有字,中間那個看不清,下面寫著速退。那字體繚亂,看得出寫的時候定是很匆忙。
有什麼,速退?李雙林把字條遞給端木長生。
「你派了幾個人去?」
「一個十人小隊,配的西域快馬,腳上功夫也都是最好的。」
意思是,這些人,逃命功夫很棒。
但是,逃命功夫再棒,也只逃出了一人,現在還死了。
到底是有什麼樣的東西,攻擊強度能快過這些人逃命的速度,讓他們全軍覆沒。
眾人都在沉默,良久,端木長生終于做了決定︰「就地扎營,等朧月過來,這位,就地安葬吧。」
大家都沒有異議,唯有那個校尉,滿臉悲傷,親手挖了個大坑,把何達的尸體葬了進去。
接下來的時間,再沒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但是眾人的心情都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那何達身上的傷口,一看就不是刀劍所傷,那分明,是被利爪劃破的傷痕,細長且深,而且他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一點一點從天機營那邊爬過來的,剛才那沙沙的聲音,其實就是他緩慢爬行的聲音。
段從煙覺得夜風變得有些冷,才緊了緊手臂想要取暖,李雙林大手一撈,把她安置在自己懷里。
他的懷里,很溫暖,讓她莫名的安心。剛才被嚇醒時的忐忑,這一刻忽然覺得淺淡了許多,于是她調整了姿勢,靠在他身上閉目養神。
一夜再無人說話,直到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李雙林才沙啞的開口︰「你真的,無法起死回生嗎?」。
段從煙睜開眼,看著他滿臉都是疲憊,只是嘆了一口氣︰「不能。」
「我曾經,看過很多人死在我面前。有一些,是我的兄弟,還有一些,是我的敵人。從第一次,到昨晚,我以為我會習慣,但是我從來都不曾習慣。」他坐在那里,背挺得筆直,眼楮一直看著前方,眼底,是壓抑的痛苦。
她明白他在痛苦些什麼,因為他們坐著的方向,正好能看見一道血痕,斷斷續續但很執著的朝他們的方向延伸過來。
那是昨夜何達爬行時留下的血痕,在女敕綠的草間,分外刺眼,一時間,段從煙只覺得眼楮酸澀,好想哭。
不是不自責,只是她必須強撐著,因為他也在強撐著。
我曾經,看過很多人死在我面前……
我以為我會習慣……
但我從來不曾習慣……
「沒有人會習慣的,換做是我,我又該如何習慣?」段從煙環住他的腰身,試圖安慰他。
「別強求自己習慣,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會變成習慣,你該去面對,去抗爭,而不是讓它變成一種慣性。」
「每當我想救卻又無能為力的時候,我都會責備自己,為什麼不再努力一點,倘若在努力那麼一丁點,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可是每次都差那麼一丁點。」
「所以,不要勉強自己去習慣,也不要自責,戰爭,從來不是你的錯。」
李雙林訝異的看著她,她仰著頭,告訴他,那不是你的錯。
那不是他的錯,從來都不是。
心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被填滿,漲漲的,溫暖的,他難以自己的抱著她,本來想哭的,最後又變成了笑。
一直以來,他都在問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她,但這一刻,他才明白,他一直追尋的,不是柔情似水,不是才華橫溢,不是那傾國傾城的絕美,只是一個能安慰他,填滿他心中空隙的女子。
他以為這世上不會有這樣的女子,可是,為什麼懷里的小女人,卻輕易的做到了。
她安慰他,不是聞言軟語,而是用更直接的方式告訴他,那不是你的錯。
你不需要去習慣。
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會變成習慣。
那種習慣,他堅持了十幾年,到今天,她終于告訴他,他可以不去習慣,因為,戰爭,不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