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要不要做我徒弟。」沙啞愉悅的嗓音插進來,一個少年模樣的人湊到段從煙面前,眨巴著大眼興奮的瞅著她︰「做我徒弟吧,做我徒弟有很多好處的喲。」
尚處于哀傷中的段從煙沒法理解他的話,紅腫的眼也只是沉靜的如一灘死水般,毫無波瀾。
那模樣,看得讓人心痛。
無延不是人,理解不了那種突如其來的心痛為何,他還在為又找到一個適合練明王的‘徒弟’高興,完全無視了她本來修習的醫師之術。
或者說他已經形成了慣性,學了其他的不代表不能練明王嘛,活生生的例子就有一枚,新鮮出爐的菜鳥明王文程玉。不過那丫頭也算是上好的資質了,眼前這個資質也好,只可惜身上怎麼總有一絲黑色的邪氣,正常人是看不出什麼,但他好歹是個有些道行的妖,那邪氣雖弱,但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涅槃能讓人月兌胎換骨,不知道能否將她身上的邪氣祛除。
無延托著腮思考該如何去掉段從煙身上的邪氣,根本沒注意到對方完全沒答應他收徒的要求。
段從煙其實是不想理他,于是就保持著沉默,心底也只是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奇怪少年感到些許好奇罷了。
下船的時候文程玉就讓無延換了一身普通人家的衣服,淺藍的深衣松松垮垮的穿著,腰間的金色穗子被他系得亂七八糟,衣領也有大半敞開,露出雪白精致的鎖骨,好在他沒有性別之分,敞開了也沒人說什麼。無延在島上時穿的衣物才叫清涼,露著手腳不說,上身更是只有一件褂子,他生來又隨心所欲慣了的,衣服布料很少,飾品卻多得能壓死人。
也不知道他這奇怪的品味是跟誰學的,他爹一身白衣不沾凡塵,冷到極致卻也美得驚人,他娘美艷無雙,將紅衣的風情跟嫵媚表現得淋灕盡致。
上述兩位都是妖,品味很正常,但是他們的孩子,無延,卻異常的熱衷于將各種金屬打造成裝飾品套在自己身上,並且,以文程玉的標準來看,那些東西,都是極丑的。
在文程玉的再三呵斥威脅利誘之下,無延才勉強將那些裝飾品拔下來,套上普通的絲質衣衫。
現在就他的穿著而言,只要他不說,別人也只是以為這是一個長相秀氣的男孩子罷了。
所以,當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說要收徒的時候,段從煙跟李雙林就直接無視了他的話。
李雙林更是直接拎著他的領子,要把他帶走。
無延在李雙林手里掙扎,奈何身高太矮,人家單手把他拎起來後,他的腳根本無法踩到地面,撲騰了幾下,也沒掙月兌鉗制,只能氣呼呼的叫嚷。
「李雙林,放了我師傅」文程玉一邊尖叫一邊飛奔過來,她不過是一下子沒看好這只妖,他就給她捅婁子,這讓她越來越後悔當初沒考慮清楚就拜師了,結果淪落成女乃媽一枚,何其無辜。
文程玉狂奔到兩人身邊,一把拽下自個師傅,扔到一邊,雙手擦腰,開始教訓師傅。
「不是讓你跟著我的麼,你自己跑這里來干嘛?這里的人都快忙死了,你能不能別添亂了?哎呀,從煙,你眼楮怎麼這麼紅」教訓到一半,才看到站在旁邊的段從煙,長發披散,眼眶紅紅的,明顯是被欺負了。
段從煙對她揚起一抹笑,當做回答。
文程玉怒了,伸手給了無延後腦勺一巴掌,罵道︰「你對從煙做了什麼,讓她哭成這樣?」
「我沒有做什麼啊,我就是問了問她要不要當我徒弟而已啦,不是我弄哭她的,在我來之前她就在哭啊,不信你問這個大塊頭。」無延模了模後腦勺,其實她用的力不大,看著狠罷了。
「徒弟?」李雙林模著下巴,這個孩子已經是第三次提這個問題了,而且剛才文程玉也是叫他師傅來著……
可是這孩子還沒十五吧,比段從煙都小,看起來文程玉更像是他師傅吧?
無奈的看著眼前兩人投來疑問的目光,文程玉只得更加無奈的點頭。
「是的,他是我師傅,前段時間認的。」口氣,非常的悲涼,那神情說如喪考批也不為過。
無延繼續插進來︰「喂,你到底要不要拜我為師啊?好處很多的喲。」娘說了,人類是很貪婪的動物,所以必須加上相對的籌碼他們才肯替別人辦事。
只是,收徒也可以這樣收的嗎?李雙林忍不住嘴角抽搐,直覺的想離這個人遠一點。
忍無可忍的文程玉再次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嘖嘖,他人太矮,這樣打後腦勺更方便了。
「你不要每次一見面就問人家願不願意拜師好麼人家已經有師傅了」並且就在這里。
「誰要拜誰為師?嗯?」因為遍尋不著段從煙跟李雙林兩人,于是眾人都放下了會議出來找人。
將軍都不在,還討論什麼?
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卻听見這里居然有人在打他徒弟的主意,並且對方還是個小屁孩。
一個小屁孩居然想跟他搶徒弟?
真是,活膩了。
端木長生笑眯眯的走近,手里的金邊折扇轉了又轉,不懷好意的目光直直盯著無延。
在島上時,哪兒沒有人,當然也不存在有人膽敢用眼神威脅他的事情。來到這里,無延還是第一次這樣被人陰惻惻的注視著,背脊有種從未領略過的寒意竄出來,讓他居然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金邊折扇搭在了少年的肩頭,端木長生揚著好看的眉,臉上帶著笑,用無比冷凝的語氣問他︰「是你要收我徒弟為徒麼?」
被他的語氣凍得冷颼颼的,無延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搖完頭忽然想起爹爹說過的,男子漢要有骨氣,不能輕易認輸,于是他又點點頭。
「搖頭又點頭?到底是還是不是?」端木長生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折扇讓他的衣襟又往肩頭滑下了些許。
「是。」無延面無表情的扯回自己的衣,然後伸指在折扇上輕點了一下。
「 里啪啦。」
那是折扇結冰後碎裂開來的聲音。
前一瞬還好端端的折扇,現在卻碎裂成無數小冰塊,掉在灰白色的地面,讓眾人都傻了眼。
陸離的千里冰封大家都見過,只是揮揮手里的降魔杵就能冰封住方圓十里的土地。
但是無延的這一招,似乎更勝一籌,因為他沒有任何出招的姿勢,甚至連動作都很普通至極,僅僅是指尖輕輕點在折扇上,然後扇子就被凍裂了。
冰封十里听起來威力很大,但是那層冰只是表面的,像這樣瞬間就將一把扇子冰凍至裂開,威力其實跟冰封十里差不多。
文程玉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師傅施放自己的本能天賦,在這之前,他用過的招式,都是明王的,並且全是為了演練給自己看才用的。他本是雪妖跟火妖的後代,放冷氣就跟人的呼吸一樣簡單。
可這里除了文程玉跟他自己外,沒人知道這件事,以至于大家全都呆住了。
端木長生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了一句話。
「賠我扇子。」
李雙林翻了個白眼,果然是,有什麼樣的師傅就能教出什麼樣的徒弟。
不想去理會那兩個爭徒弟的白痴,段從煙悄無聲息的轉過身,走了。李雙林隨即跟上。
待兩人漸漸將那些噪雜的聲音拋在身後,已經是到了河岸邊,岸邊的那顆大石,是他們常常待的地方。
河岸,大石,段從煙不禁想起那個月夜,也是河岸邊,大石之上,他們互相坦誠了自己的心意,並相約要一起走下去,不論前路多艱難。
那時她還不曾經歷過什麼,以為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可當她真正去面對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當初有多天真。
天真的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這場戰爭。
這條路,她忽然覺得好累好累,累得要走不下去了。族人的慘死就像一塊大石一樣,壓在她身上,沉重無比,她拿不下來,只能被壓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就當她快窒息的時候,一個溫暖的胸膛環抱著她,那具胸膛還穿著作戰的盔甲,硬硬的,卻讓她的心一下子就變得柔軟起來。
「從煙,我們走吧。」李雙林壓低了聲音,只是在她耳邊呢喃。
走?走去哪里?
「哪里都好。」當他抬起她的臉,她才發現自己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將那句話說了出口。
「哪里?可是就算走了,你能忘麼?我又能忘麼?」
段從煙輕輕的笑了,笑容里夾雜著一絲淒苦,整個人似乎一夕之間,全都變了。
「不能忘的,你是將軍,你有你的國家,而我,也有我的族人。倘若今天我們的位置轉換一下,你是否能忍受你麾下的將士兄弟們被南疆人殺死?」
「你不能,我也不能,也許,我們本就不該在一起……」
「從煙,不要說這樣的話。」他打斷她,一半是氣惱,一半是對現實的無可奈何。
她說的沒有錯,他們各自背負自己的責任,沒有辦法卸下,更沒有辦法袖手旁觀,這是一個死結,只要他們還活著,天朝跟南疆繼續打仗,那麼這個結,便是無法解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