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廠的據點設在武昌城南的一個田莊內,莊子靠近水果湖,有一架碩大的水車不停往水田里翻水,水車形同摩天輪,由一頭牛拉動,請高一飛喝茶的地點就設在這摩天輪旁邊。
一張殘破不堪的小方桌上面放著一把陶壺,一個帶豁子的粗磁大碗,這就是南廠招待貴客的茶水了,高一飛被按在竹凳上,南廠番子一邊給他斟茶,一邊笑眯眯地說︰「高大人,您看這水車有意思吧。」
水車確實很有意思,一頭牛不停地轉圈,帶動輪軸轉動,輪軸又帶動木質的齒輪轉動,最終拉著這座碩大的水車不停的翻動,用三十二個水斗舀起水果湖里的水,依次倒進旁邊的水渠里,水車反映了湖廣人民的聰明才智,確實很有意思,不過高一飛現在沒有心情關注這個,他關心的是水車上綁著的幾個人,那分明是自己的兒子高雄和三個家丁!
這三個家丁正是害死南廠臥底的元凶,想當初他們把臥底手腳捆住投入長江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今天這個報應,四個人都被南廠番子用鐵絲牢牢地捆在水車翻斗上,一圈一圈地轉悠著,每隔一分鐘就要沒入湖水里一小會,雖然時間不長但是極其駭人,初春的天氣依然寒冷,他們身上的棉襖已經濕透了,頭臉上也全是水,一個個從水里露出來的時候就急著大口喘氣,看到高一飛駕到,他們立刻哭喊起來︰「爹爹救命!大人救命啊!」
老牛還在慢吞吞地一邊嚼著胃里反出來的草料,一邊邁著悠閑的步子,四個可憐的人正好呈對稱角度綁在水車上,任何時候都會有一個人在水下,三個人在水面上,為了讓高大人和兒子說上!本拾?k文??!幾句話,番子特意拉住了牛鼻子上的鐵環,老牛順從地哞了一聲停下了腳步,水車也跟著停下,正好高雄轉到水車的最上方,而最下方則有一名家丁正好上半身沒入了湖水里。
「爹,救救孩兒,孩兒什麼也沒招,都是他們逼我的!」高雄聲嘶力竭的喊道。
「你們這是刑訊逼供!違法大明律的,還不趕緊把我兒放下來,他可是御史!你們听見沒有!」高一飛到底是塊老生姜,此時此刻還能保持著威嚴。
「哼,小高御史你不厚道啊,剛才都簽字畫押的供詞怎麼現在又改口了,難道是看見你爹來了?以為他能救你?大錯特錯,老高大人現在也是自身難保了,我奉勸你們還是坦白從寬吧。」番子頭目冷笑著說。
「老夫再次正告你們,按照大明律,除了都察院和按察司能拘拿官員,兩廠一衛都不得擅自拿人訊問,你們听仔細了,立刻把老夫和我兒放回去,否則有你們好看的!」高一飛依然穩如泰山,大馬金刀地坐著,不愧是官場上侵婬了多年的老干部了。
「爹,你救救孩兒啊!」高雄的神智好像有些錯亂了,依然毫無新意地呼喊著,此時水下冒上來一串泡沫,顯然是那個家丁已經不行了。
番子甩了個響鞭,老牛繼續轉圈,水車轉上來一看,果然那家丁已經喝了個肚子溜圓,已經活活淹死了,水車繼續轉,等高雄進入水下的時候,老牛再次停步,番子們抱著膀子一臉譏笑看著高一飛,看他如何面對兒子的生死。
「這是你兒子親筆寫的供詞,說是受你指使殺害南廠調查人員,協助馬雲侵吞江堤工程款,所有細節都在上面了,你看看就在後面簽個名字,然後咱們再談其他的事情。」番子頭目和顏悅色地說。
兒子的上半身淹在水里,湖面上不時冒起一兩個氣泡,那是高雄肺里的空氣,人的肺容量是有限的,再厲害的人也不能憋氣多久,等到肺里最後一絲空氣耗盡之後,人就會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呼吸,大量的水就會涌進肺里,胃里,進而活活淹死。別看高一飛臉上的表情依然平靜,其實寬大袍袖里面的手已經在顫抖了,他很難做出抉擇,是保兒子還是保自己,簽字畫押之後就等于認可了狀子上的罪名,他的仕途就完了,可是不簽字的話,兒子馬上就要死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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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人,你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何總督何大人已經回轉武漢了,雙規你的行動經過了總督大人和布政使大人的同意,內閣那邊也是打過招呼的,你回想一下,咱們南廠雙規過的人哪個能逃月兌的?奉勸你一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的情況咱們已經掌握了,現在只是給你一個爭取寬大的機會,何去何從,你看著辦,不過令郎好像撐不了太久了哦。」
南廠番子的攻心戰術很有用,高一飛忽然明白了一個事實,他的靠山可能真的準備犧牲掉他了,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把他們全拖下水,牽扯的人越多自己才越安全,于是他顫抖了一下道︰「老夫簽,你們趕緊把我兒拉起來。」
「這才是俊杰嘛。」番子頭目滿意地一揮手,老牛又邁動了步子,將高雄帶出了水面,此時高雄已經喝了幾口水了,一出水面就瘋狂地咳嗽,可見嗆得不輕,這次時間稍長的水下經歷讓高雄的態度有了些許轉變,他咳嗽完了就帶著哭腔喊道︰「爹爹,孩兒要死了,他們讓你做什麼就照做吧,孩兒實在受不了啦。」
高一飛拿起毛筆,在兒子的供詞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道︰「老夫還有事情要說,此事和我父子關系不大,真正在幕後起大作用的還有戶部、工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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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鎮武侯府,彭靜蓉拿著幾張紙坐在劉子光對面,愁眉緊鎖。
「我派人拿著玀玀的生辰八字去找高人隱士算過了,這孩子的八字果然非同一般,他們甚至都不敢告訴來人結果,說是怕泄露天機。只有一個峨眉山上的瞎眼老道說出了結果。」
彭靜蓉頓了頓,看著劉子光的眼楮說︰「此子天生貴冑,乃帝王之命。」
劉子光腆著臉說︰「我兒本來就是王嘛,淡馬錫王國的國王。」
彭靜蓉正色道︰「你我都知道那是咱們經營來的一個王位,做不得數的,再說了,帝王帝王,皇帝才是帝王,小小的藩王哪里能稱得上一個帝字?世界上有些事情不相信也得相信,或許你這個兒子真的有可能…某朝篡位。」
書房里頓時陷入了平靜,劉子光不說話,彭靜蓉也不言語,他們都被這件事情困擾的說不出話來,半晌,劉子光才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為幾十年以後的事情苦惱呢,再說了,憑什麼老朱家坐江山,我老劉家就不能坐一坐?千秋萬代是不可能地,改朝換代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嘛。」
彭靜蓉被他大逆不道的話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了看門外,還好沒人听見,她坐回椅子,長長嘆了口氣,道︰「不管了,也管不了。」能讓睿智的彭大小姐如此苦惱煩悶,這還是頭一遭。
與此同時,萬里之外的雪山之巔,吐蕃佛國的首都八角城,上一任金輪法王的葬禮正在進行,數千名穿著赤紅色僧袍,坦露著健壯胳膊的喇嘛雙手合十,形成龐大的送葬隊伍,宏偉的佛宮上,三百名喇嘛一起吹響巨大的法器,聲音悠長悲哀,吐蕃佛國是政教合一的國家,也是大明的藩屬,一把手稱作金輪法王,法王圓寂的時候會指出一個大致方向,表示自己的靈魂將會去那個方向,然後過兩年喇嘛們會派人去去尋找轉世靈通,一般會找三四個聰明伶俐又用佛緣的小孩,帶回八角城在宗主國派員監督下,金瓶掣簽選出下一任金輪法王。
佛國和大明之間的領土都處于半獨立狀態,和南京的聯系早已中斷多年,早年京城派來的駐吐蕃大臣已經病死多年了,執政的噶倫們也忙的不可開交,誰也沒想到過要把法王圓寂的事情通知京城。
法王的葬禮極盡哀榮,臣民全體帶孝,三年不吃葷腥,法王的遺體實行了天葬,望著雪山之巔盤旋的老鷹,執政噶倫和幾個大喇嘛一起將目光轉向法王臨終前所指的方向——遙遠的東方,這次的轉世靈童,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