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本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從來不缺少敗類,鎮國公遺孤在常州府附近出現的消息一經傳開,立刻被朝廷欽密司知道,魏忠賢被朱由校責成十日內務必找到活著的劉玀玀,正發愁呢,听聞這個消息迅速派出大批高手趕赴常州搜尋下落。
除了保護遺孤和搜捕玀玀的兩幫勢力以外,還有第三股力量存在,這些人就比較離譜了,多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邪門歪道,也不知道誰造的謠言,說是鎮國公的兒子身上有一幅藏寶圖,隱藏著劉子光從滿清搜刮的無數財寶的下落,只要逮到這個孩子,就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可拿,被豬油蒙了心的壞人們也背起行囊加入到尋找劉玀玀的行列里。
全天下的武林人士都在短短時間內聚集到了長三角一帶,官道上走著背劍騎驢的沉默旅人,運河的客船上坐著抱刀閉目養神的彪悍男子,路邊的茶棚里也充斥著帶著兵器操著外地口音的漢子,各地的低等客棧全都爆滿,江湖人士大都囊中羞澀,只能在車馬店或者破廟啥的落腳,當然也不乏一些某某堡主的公子,某某劍派掌門的千金小姐啥的也來湊熱鬧,總之是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
江南各州府的衙役和駐軍這些天可忙壞了,京城來了大批的高官監督辦案,城門碼頭車站客棧都要盤查搜捕,他們不光要尋找劉玀玀的下落,還要緝捕京城叛亂後逃到江南的講武堂叛軍,任務相當繁重。
欽密司派往江南的督辦是劉子光的老對頭戴逸,這位前北洋水師的監軍在青島可沒少吃劉子光的虧,對天地會他是更加痛恨不已,明清開戰之後戴逸就瞅個空子溜回了京城,給魏忠賢送了不少禮物之後獲得了重新啟用,正是念在他對劉子光的刻骨仇恨上,魏忠賢才派來來江南督辦此事。
彭靜薇和顧大海等人從常州找到了無錫,又從無錫找到了蘇州,一路尋訪依然沒有玀玀的下落,一行人正坐在蘇州城外的一個小茶館里等人,彭靜薇看到路上來來往往的武林人士,不禁憂心忡忡道︰「一下子多了這麼多練家子,大張旗鼓的尋找孩子,怕是那些和尚得到風聲藏起來了吧。」
起先顧大海還經常和這些武林人士打個招呼什麼的,倒是越到後來他認識的人就越少,畢竟他這個層面接觸的大人物比較有限,但是顧大海的兄弟顧大山可是天地會的中堅分子,通過他的聯絡,天地會常務副總舵主已經接到消息,迅速趕來,他們這些人坐在茶館里正是等待代文佩的到來。
不一會兒,十幾個短打漢子簇擁著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子走了過來,顧大海等人趕緊站起來行禮,神態恭謹的很,彭靜薇看見也不好意思坐著,站起來等人引見。
顧大海道︰「四當家,這位就是我師父的……家眷。」顧大海想了一會才給彭靜薇安了這樣一個含糊的頭餃,天地會四當家,也就是常務副總舵主正是剛從西域趕回的代文佩,她雖然沒進過劉子光的家,但是對劉子光的幾房姬妾都是清楚的,自然知道彭靜薇是劉子光的小姨子,也是沒過門的妾室,于是她微笑著一抱拳道︰「是彭二小姐吧,在下天地會代文佩。」
如今代文佩的名氣在江湖上可是響亮得很,大伙都知道這位女俠是鎮國公的紅顏知己,但是人家並不是靠著這層關系才當上了四當家,人家武功人品組織領導能力都是一流的,彭靜薇當然也是知道的,她趕緊也學著好漢們的架勢抱拳道︰「代女俠,你一定要幫我找回玀玀。」
代文佩道︰「一切有我,你只管放心,對了,我這里有個人你應該認識。」說著一揮手,後面一輛馬車的簾子掀開,一個女子走了下來,彭靜薇一看便驚喜地喊道︰「橙姐姐!」
來者正是曾橙,二女抱頭大哭,互相訴說從京城逃出來之後的遭遇,原來曾橙和劉小貓被皇後搭救出來之後,在京城外找了個地方把死孩子掩埋了,然後兩人漫無目的的往南走,黑燈瞎火的竟然走散了,幸虧曾橙遇到了代文佩,才一起南下來到蘇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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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姐妹倆說話的空當,代文佩詢問顧大海︰「蘇州府查的情況怎麼樣?」
顧大海搖搖頭道︰「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這麼多不認識的江湖人士,官兵也比以往多了不少,丐幫的人不知道怎麼地一下子都消失了,沒有他們的幫助,尋訪更困難。」
代文佩道︰「丐幫的人這兩天要選新幫主,所以暫時不能幫忙,街面上出現的武林人士大多數是自己人,也有些敗類是朝廷的鷹犬,總之大家要多加小心,除了尋訪遺孤之外還要注意這些壞人,不能讓他們搶了先機。」
顧大海等人頻頻點頭,代文佩又道︰「少林寺的貞元主持親自帶領十三棍僧,武當派的祖德大師率領七十二劍士,崆峒、青城、峨眉、華山、還有四川唐門都派出最強陣容趕赴江南,名門正派全都出動了,官府即使想鎮壓也得掂量掂量,所以大家不必擔心人手的問題,有情況直接發煙火令,我們會立刻趕到增援,好了,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大伙趕緊去各處尋訪吧。」
眾人應一聲四散離去,代文佩看著仍在一起抽泣的彭靜薇和曾橙,心中不免一酸,正所謂同病相憐,她們失去了親人,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代文佩可是幾年前就由父親做主許配給劉子光的,只是苦于自己身份低微才一直在江湖上打拼,想為自己將來進劉家門的時候不會被人瞧不起,可是如今名譽和地位都有了,斯人卻已經不在。
她們可以肆無忌憚的宣泄自己的悲哀,可是代文佩不能,她是天地會上下幾萬人的主心骨,她必須保持堅強,在旁人面前從不落淚,但是誰有知道堅強背後的代價,自從听到劉子光殉難的消息以後,代文佩就整夜的失眠,躲在被窩里無聲的哭泣,等到白天又做出一副從容冷靜的樣子,這其間的艱辛和壓力無人知曉。
安頓好了彭靜薇和曾橙,代文佩會見了一個人,此人的表面身份是江南織造署的工人,其實是南廠派駐蘇州的秘密諜報人員,也是天地會的成員,劉子光在天地會身上可沒少下功夫,這個江湖組織事實上已經是和南廠並行的情報機構,而且隱藏的更深,或許是意識到遲早和朝廷翻臉,劉子光早在兩年前就不再大力發展南廠,而轉向擴展天地會這個半地下組織。
這名工人名字叫花炮,早年劉子光曾經為他家伸冤,懲辦了制造使曹寅,為此花炮一家感恩戴德,花炮也加入了組織,劉子光出事以後,江南織造署被太監接管,勞動強度大大增加,薪酬卻急劇縮水,工人們稍微有些牢騷就被太監抓去毆打致死,一場風暴正在醞釀當中,代文佩約見花炮,正是為了煽動工人們造反,以響應京城風起雲涌的學生運動,當然代文佩要做的不止這些,女人發起瘋來遠比男人要可怕的多,誰也想不到她從容鎮定的背後隱藏著多麼驚天的計劃。
江南各州府屬于南直隸管轄,一直是在朝廷的有效控制之下,各府縣官員也都是吏部精選的可靠人員,除了上海道的部分官員外,大部分和劉子光的關系並不密切,但是在民間就有所不同了,劉子光的產業涉及層面極廣,不論是桑蠶絲綢還是棉麻布匹,食品加工,煙草飲料,煤炭礦產采掘,車船制造,遠洋貨運,近海漁業,全都有所關聯,劉子光一倒台,這些民間企業受到的沖擊極大,因為劉氏產業被皇家沒收了,以前的欠賬不但作廢,就是今後合作也不能指望了,太監當家,牆倒屋塌啊,再好的企業放在這些閹人手里都能糟蹋掉。
這一次鎮國公謀反事件的影響極其廣泛,最大的牽連是日升昌的倒台,而日升昌一跨,全天下的商人都跟著遭殃,江南作為大明朝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使用日升昌各種金融票據非常頻繁,自然就成了重災區,所有受害者都被查封日升昌的魏忠賢極為怨恨,官民之間的矛盾很深,動亂一觸即發。
還有從京城逃出來的京師講武堂討逆軍,上千人散落在江南水網地帶,按理說江南人口密集,搜捕這些叛軍不成問題,但是由于討逆軍在民間的支持者甚多,所以至今沒被剿滅,代文佩已經和討逆軍的指揮使夏完淳拉上了線,暗中為他們提供糧草和醫藥,等將來自然能用得到這些人。
雖然有天地會群雄照顧,但曾橙還是心急如焚,畢竟丟的是她的親生骨肉,彭靜薇也內疚悔恨,因為孩子是從她手里丟失的,她倆在客棧里坐不住,便親自跑出去尋找玀玀的下落。
二女在蘇州街頭走著,見人就問有沒有見到和尚帶著小男孩的,這幾天蘇州滿城都是外地口音的練家子在打听和尚和小男孩,蘇州人被問了不下幾十萬遍這個內容了,以至于她倆還沒開口人家就說沒看見,這種大規模拉網式的搜捕,那些拐帶小孩的和尚肯定早就听到風聲了,不喬裝改扮掩人耳目才怪呢。
走著走著,忽然看見路邊一個男子在買糖人,那人穿了一身綢緞袍子,但是面色黑紅粗糙,不像是穿綾羅綢緞的員外倒像是個天天下地干活的佃戶,這位佃戶出手極其闊綽,直接拿出一枚金葉子把賣糖小販手上的貨給包圓了,用生硬的漢話讓小販背起糖果箱子跟他走。
玀玀在京城的時候就最愛糖人,所以曾橙見到別人買糖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或許是做母親的第六感,她猛然停住腳步,拉住彭靜薇道︰「那個人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