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采臣苦思月兌身之計的時候,破廟里眾強盜七嘴八舌討論不休,有的說去麗水,有的說去永嘉,縉雲縣四周都說了個遍,均拿不定主意,嚴有量要去麗水,周克昌搖頭說不妥,還是武義好些,沙回子那伙人則嚷著要去青田。
寧采臣看著一個個吵得面紅耳赤,差點打起來,搖頭不已,真他娘的一群烏合之眾,這沙回子委實沒有什麼領導能力,名義上是個強盜頭,卻處處受制于嚴有量和周克昌,連自己手下這些強盜都管不住。
沙回子見寧采臣一直沉默不語,便道︰「至尊寶兄弟,你可有好主意?」眾人眼光齊刷刷盯著他,嚴有量的目光陰冷如蛇,周克昌卻微覺詫異。
寧采臣沒想到這廝竟然問起自己來,心想老子人生地不熟,我哪知道啊。
沙回子等了他半晌,見他不作聲,以為寧采臣沒听清楚,又道︰「至尊寶兄弟,我等兄弟要去打——劫富濟貧,你有何看法?」他原本要說去打劫,話剛出口想起寧采臣說過的劫富濟貧幾個字,暗想劫富濟貧可比打劫好听多了,雖然老子自從落草為寇以來從來沒劫富濟貧過,但至尊寶兄弟既然說我們是劫富濟貧,那我們肯定就是劫富濟貧了。
寧采臣見他問得誠懇,便道︰「我看不如去磐安好了。」他卻是想起周克昌剛才說的磐安位于縉雲之東北,萬松書院在杭州,自己去萬松書院的話,正好經過磐安,到時候就可以趁他們不備溜走。
「為何要去磐安?」諸人都齊齊問道,沙回子也是疑惑不解,目光炯炯看著他。
寧采臣斜眼側睨,不置可否道︰「嚴兄弟要去麗水,周兄弟要去武義,各不相讓,我們只有區區十幾人,若是集中在一處還事有可為,若是分開行動,恐怕只會落入官府手里,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官府的手段大家是知道的,既然如此,我看還不如選一個大家沒意見的地方。」
諸人听了不由脊背一涼,他們雖是強盜,論起折磨人的手段,那是萬萬及不上官府里的衙役的。
周克昌多看了寧采臣兩眼,嚴有量則陰測測道︰「剩下那麼多地方,為何要去磐安?」
媽了個巴子的,陰人不但心里陰暗長得陰郁,連聲音都陰陰的,寧采臣心里暗罵,面不改色道︰「我從北一路行來,途經磐安之時,偶然間听聞當地有一大戶,以前也是大盜,洗劫了不少人家,家里亭台樓閣一大片,金銀珠寶不計其數,我們要劫富濟貧,當然選這種人,反正他的錢財也是洗劫別人的,乃是不義之財。」
眾人听他說得頭頭是道,皆點頭不已,嚴有量還待要說,見眾人如此反應,便閉口不言,臉上微有不悅之色,周克昌眉頭微皺,也不知在盤算什麼。唯有沙回子喜不自禁,連連拍寧采臣肩膀,他力大勢沉,歡喜之下,拍得寧采臣身體都快散了架。
「好,既然大家沒有異議,那我們帶好工具,三日後,在磐安縣大盤山頂踫頭。」沙回子難得了一次命令,高興不已。眾人稀稀拉拉應了聲,紛紛站起身,結伴而去。
等嚴有量和周克昌那兩伙人走得遠了,破廟里只剩下耿十八,朱福,楊萬鐘三人,都是沙回子這伙的人,沙回子這才一把抱住寧采臣,喜不自勝道︰「哈哈,至尊寶兄弟,今日真是痛快啊!」
寧采臣苦笑一聲,暗想你倒是痛快了,老子可被你拖下水了,幸好當初留了條後路,報了個假名。
朱福附和道︰「沒錯,確實痛快,我還從沒看到嚴有量那張便秘的臉。」
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寧采臣翻了個白眼,我擦,你們是不是高興得太早了,看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真是不錯啊,一個神經大條的老大周圍肯定是神經大條的小弟,媽的,本公子若是跟他們混久了,不會也神經大條起來吧。日,我還是盡快想個辦法離這群家伙遠遠的。
沙回子笑了一陣,見寧采臣不笑,便道︰「兄弟,干嘛苦著臉啊?可是心中有為難之事?盡管說來,大哥我其他幫不上你,一身蠻力倒是有的,幫你殺幾個人沒問題。」
寧采臣狂暈,心想你倒是有自知自明,但見他對自己如此推心置月復,倒也無法袖手旁觀置之事外,想了想便道︰「沙大哥,這事才開始,說句不好听的話,還望沙大哥不要介意。」
沙回子見他神色鄭重,便道︰「兄弟,有話就等下再說,現在天色已晚,月復內饑餓如火,兄弟你要作何打算?不若跟我等一同喝酒吃肉去?」
「當然是跟大哥你混了。」寧采臣立時道,既然不能一走了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變了。
「好兄弟,哈哈,走走,我們喝酒去!」他仰天大笑,又是一巴掌拍在寧采臣肩膀上,拍得寧采臣身子一歪,呲牙裂嘴,郁悶不已,心想你大爺的,難道不能輕點嗎。
當下幾人拿了火把,走出破廟,寧采臣回頭見黑暗中那高大的佛像,心想佛祖啊佛祖,你自詡慈悲為懷救苦救難,卻不知有多少謀財害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進行,你咋不出來點化一下,還是裝聾作啞視而不見呢?
這廝既不信佛,自然對什麼如來觀音沒什麼好感,反而覺得在如來面前作惡,猶如貞女面前看美女動作片,太監面前暢談男女之事一樣,說不出的刺激和諷刺,好玩之極。
在火把照耀下,幾人說說笑笑,七高八低曲曲折折走出幾里路,到了一處屋宇前,打開門來,幾人便魚貫而入。
進得屋來,點亮了油燈,寧采臣才現身處一間大廳,廳里陳設簡單,渾然不像想象中那些強盜那鋪金瓖玉,綾羅綢緞,極盡奢華,料想這沙回子估計做強盜也是失敗之極啊。
「十八,你與福去市集買幾壇酒幾斤肉回來。」甫一坐定,沙回子便對耿十八和朱福道,又轉頭問寧采臣道︰「至尊寶兄弟,你能不能喝酒?」
寧采臣笑道︰「大哥,我什麼本領沒有,就是會喝酒。」
「好!那多打幾斤酒。」他又補充道,耿十八和朱福應了一聲,出門而去。
「大哥,現在這麼晚了,酒館都關了門,還能買到酒嗎?」寧采臣奇道,
「那倒不用擔心,若是不開門,一腳踹開門就是了。」沙回子不以為然道,這事估計干了不是一回兩回了。
寧采臣心想,媽的,很暴力,很直接,不過我喜歡,總算有點像強盜風範了。
沙回子又對楊萬鐘道︰「萬鐘,去弄幾個小菜來,今日至尊寶兄弟在此,可要多弄幾個菜。」楊萬鐘點點頭,道︰「好叻。」往屋後而去。
「大哥,楊兄弟會做菜?」寧采臣坐在椅子上,左右無事,便隨口問起來。
沙回子不知想起什麼,臉色一黯,良久才道︰「他本是酒樓廚師,燒得一手好菜,還有個漂亮的小娘子,但天不遂人願,一個官家子弟看上他的娘子,他娘子不從,懸梁自盡,萬鐘去官府告狀,縣老爺收了那人錢財,哪里會審,直接亂棒把他打出衙門,萬鐘一怒之下提起菜刀夜里潛入那人府里,一刀砍死了那管家子弟,害怕官府通緝,只好與我們一起做了強盜。」
寧采臣听了,默然不語,心想這不是林沖的翻版麼,只不過一個是教頭一個是廚師,一個一桿長槍,一個卻是一把菜刀。
又問起耿十八和朱福兩人,也是大同小異,只不過耿十八是老母親被庸醫治死,那庸醫又有後台,耿十八告狀無門,反被庸醫找人痛打一頓,饑寒交迫,幸得沙回子所救才撿回一條性命。
至于朱福,沙回子道︰「朱福原本是魯王府的下人,犯了個小錯,便被趕出魯王府,無處可去,與我投緣,便也做了強盜。」說完,他長嘆了一口氣,神色蕭索,意興闌珊。
寧采臣听了,良久才道︰「正所謂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古今如一,尋常百姓,若是有飯可吃有屋可住,誰想去吃那刀口帶血的飯,干那掉腦袋的事情。」
沙回子看了他一眼,道︰「兄弟,你說得甚是在理,可惜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永遠是不會懂的。」
寧采臣心想那些人高高在上,哪里是不懂,只是不願做而已,又或是不屑于做。
兩人說了一番話,有些沉悶,寧采臣想起剛才沙回子的話,便道︰「你說朱福原是魯王府的人?」他已經是第二次听人說起魯王府了,第一次是在何縣令的花園,與春蘭打情罵俏時春蘭說的。
沙回子點點頭︰「正是。」
「大哥,你可知他在魯王府做什麼事麼?」寧采臣道。
沙回子想了片刻,道︰「我卻是不知,這樣罷,等下你自己問他。」
寧采臣道︰「也好。」
兩人又斷斷續續說了些話,一陣飯菜的香味飄進來,寧采臣今日只吃了幾個饅頭,一聞之下,頓覺月復內饑腸轆轆,難以忍受。
————————————————————————————————————
第一更三千來字,感謝投更新票的兄弟。
&1t;ahre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