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家並不遠,兩柱香後就到了。
一群人鬧鬧哄哄把女尸抬進靈堂後,就散去,只有老人的家人呆了一會兒,也都走了。
本來老人還要安排人守靈,但沒人有那個膽子,生怕再詐尸。
寧采臣也一樣離去,不過很快他又悄悄轉回來。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明說好些。
靈堂里一盞油燈亮著,昏黃的燈光搖晃,照在躺著的四個人慘白的臉上。
四個死人,一個女的,三個男的。
本來有四個男的,不過那人運氣的確不錯,竟然逃得一命,現在他已經嚇破了膽,再也不敢踏進靈堂一步。
但他不能離去,他的三個同伴死了,需要官府證明他的清白。
三個男人已死得不能再死了,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傷痕,臉上表情平靜,顯然是不知不覺死去。
那人的話,顯然是真的。
不過寧采臣有些不解,詐尸就是短暫復活,怎麼會吸人陽氣,顯然這具尸體已經不是簡單的尸變,其中一定有古怪。
他看了片刻,根據丐道人玉簡里所寫,只有鬼才會吸人陽氣,妖吸人精氣,而僵尸常常吸的是血氣。
眼前這詐尸的尸體卻吸生人陽氣,頗是古怪。幸好才吸了三個人,若是讓它繼續吸下去,說不定便會更厲害。
想到這里,幾顆靈石出現在他手里,他在女尸周圍布置一個鎖魂陣。
然後,手一動,青光一閃,一面鏡子出現在他手里,看來今天說不定動一下這古鏡,看看到底是什麼。
他心念一動,靈力涌入古鏡,古鏡發出一柱青光,直直射在女尸身上。
女尸突然手腳亂動,張開嘴,長長的獠牙露出來。
兩只眼楮望向寧采臣,便欲翻下床撲來。
寧采臣見狀,更是靈力不要命的輸出,那古鏡青光大盛,女尸在青光照耀之下,額頭突然冒起一縷青煙,手足無力,倒下去。
然後一個飄渺的影子從女尸天靈蓋飄出來,想要遁走,但被鎖魂陣困住,無法遁走,而且青光籠罩之下,更無法遁形,急得吱吱亂叫,沖著寧采臣張牙舞爪。
寧采臣還是第一次看見鬼的形狀,好像影子一樣,淡淡的,面目模糊,想來是吸的陽氣不夠多的緣故。
「不管你死得多麼冤屈和淒慘,也不能傷人性命。」寧采臣冷哼一聲,蛛絲飛出,纏上那鬼影。
蛛絲不但能纏住肉身,更對元神有效,魂魄出自元神,而鬼是沒有輪回的魂魄異變而成,也一樣有效。
鬼影在蛛絲腐蝕之下,開始暗淡,拼命掙扎也是不用,過多片刻,再也無力動彈,趴在地上,不停對寧采臣磕頭,似乎在求饒。
寧采臣想到先前那老頭說的話,便不再略微松開蛛絲,盯著鬼影道︰「你若答應我不再傷人,我便饒你一死,讓你有機會輪回,如何?」
那鬼影的頭在地上直點,不過因為沒有實體,故而沒有聲音發出,若是像人一樣的話,估計額頭都出血來。
「放心,你的仇,我會幫你的。現在,你,給我進這個瓶子里去。」寧采臣掏出煉魂瓶來,這只瓶子,魂魄可以進,卻不能出。
那鬼影似乎不太願意。
寧采臣厲聲叱道︰「怎麼?你想魂飛魄散,永遠消失嗎?那我便成全你。」說罷,心念一動,蛛絲便要收緊,那鬼影吃痛之下,不得不乖乖鑽入煉魂瓶中。
煉魂瓶里還有謝小環和小喬的魂魄,寧采臣正打算想辦法救她們出來,想不到憑空出了這檔子事。
等到鬼影進了煉魂瓶,寧采臣手一軟,古鏡差點摔下來。
「我靠,差點被吸干了。」他趕緊把古鏡收好,抹了把汗水。還好已經突破到煉氣期第二層,才能堅持這麼久。
寧采臣回到屋里的時候嗎,天已大亮,躺到床上就呼呼大睡起來。
睡醒之後,已是中午,吃了些東西,便打坐恢復。
兩個時辰後,他睜開眼楮,拿出煉魂瓶來。
「小喬。」他對著煉魂瓶叫了幾聲。
「寧公子。」小喬的聲音傳來。
「小喬,那個新來的怎樣?」寧采臣問起昨夜剛收的那個魂魄。
「寧公子,不知道。她看起來好可怕。」小喬有些顫抖的聲音傳來。
寧采臣忙詢問,才發現那個新的魂魄進入煉魂瓶之後就不言不語,時而對小喬和謝小環露出凶惡恐嚇之狀,時而又哭泣個不停。
寧采臣郁悶不已,這丫的怨氣也太重了些。
沒辦法,他只好詳細詢問了一番。
這個魂魄是昨夜那老人的兒媳婦不假,卻不是得病而死,而是死于狐狸。
據她說是被一只狐狸所迷惑,那狐狸與她同房,迷惑她的心智,最後元氣耗盡而死,至于為何會詐尸,她卻記不清楚,只是覺得自己晃晃悠悠正要往鬼門關而去,那只狐狸又出現在眼前,把她拽住,拉回來。
寧采臣明白了兩點。
其一,那是只公狐狸,有條黑色的尾巴。
其二,狐狸吸的並不是精氣,而是吸元氣。根據性別不同,元氣,分陰陽,男為陽,女為陰。
空蕩蕩的房間,還漂浮著淡淡的香氣,這是瑞雲留下的。
他看著窗外,外面一片蕭索。天氣涼了,葉子都掉光了。但秋天來了,春天不會再等很久,花謝了還會再開,可是,有的人,去了,還會回來嗎?
那雙不舍的眼楮,似乎有千言萬語,但最終只是說了一句話。
她說︰「三年後,若君還未出家,妾此心不改。」
語氣里有說不出的堅定和執著。
寧采臣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把一大包金銀珠寶放她們的馬車上。
心里想著若三年後,我還活著嗎?三年後,又會在哪里?
他是無根的游子,他在不停尋找,尋找自己一直追求的東西。
他想起聊齋里寧采臣說的一句話︰「生平無二色。」但他除了妻子外,還納了聶小倩和另外一個女子為妾,算的上無二色嗎?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沒有了瑞雲的閑雲樓,生意依然紅火。瑞雲的離去,對這些買醉尋歡的並沒有多少影響,比較,她一直都高高在上。
不是每個人來閑雲樓都是為了與她見一面喝喝茶聊聊天的,更多的人,身上的銀子只夠找個妞快活一晚。
那艘名為瑞雲舫的畫舫也已改了名字,或許是白雲舫,彩雲舫之類,寧采臣不敢興趣。
沿著西湖一路走,一路上游人如織,並沒有人認出他就是那個在鹿鳴宴上對著布政使大人叫著大醉三萬六千場的狂生寧解元,這個時代還沒有那麼發達的傳媒和影像技術。
但,他還是听到不少人嘴里談論著他的「關榮事跡」,搖頭晃腦吟著那首詞。
過西湖,上鳳凰嶺,他要去書院一趟。
自從鄉試後就沒回去過,有些說不過去,他想看看雲少先生,也想看一看孔雪笠,王蘭,邱行素,董遐思幾個人,還有書呆子郎玉柱。
還有,那個顏子玉。
不知道他,不,是它,或者是她?
寧采臣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
老遠看見書院那高大的大門,跟當初來的時候一樣,絲毫沒變,只是,看的人變了。
他已經不是那個半文盲的秀才,而是名滿杭州城的寧解元。
進進出出的著儒衫戴儒冠的讀書人,三三兩兩,有人高談闊論,有人低聲細語,整個書院,一如既往的平和,安詳。
這才是真正做學問的地方。
不是為了做官,不是為了光耀門楣,不是為了金銀珠寶,而是為了學問之道。
「一定,要保護。」寧采臣想起元少先生的囑托來,更想起前世的時候,那些在暴力中喪失的文化傳統。
有些東西,失去就永遠找不回來了。
那麼,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讓它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