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納白綾入懷,返回屋內,坐在椅上,每欲那書再讀,怎奈懷里白巾傳來陣陣幽香,讓他心緒難定。
想依絲巾上所寫趕緊離開,但見天色已晚,一時半會卻又不想徒增麻煩,何況那或許只是嚇唬人之語。
子不語怪力亂神,什麼不祥之地,他卻是不信的。
他思慮良久,終究還是留了下來。
他不不知道,留下來了,或許就再也走不掉了。
在寺廟里,從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寺廟圍牆旁還有一小院落,只有兩三間房,也是破敗許久。
秋夜寂寞,月光如水,那顆巨大的槐樹在月光下忽然動了起來。
不是風吹樹葉,而是整棵樹都搖擺起來。
嘩嘩聲中,一個穿著暗紅色衣衫老婦人忽地出現。她身子一晃,便到了小院落中。
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中年婦人也不知何時出現在院子里,她見了那老婦人,彎腰行了一禮,甚是恭敬,道︰「姥姥,小倩還沒來。」
那老婦人頭插蓬沓,彎腰駝背,老態龍鐘,手里拄著一根龍頭拐杖,嘶啞著喉嚨道︰「這小丫頭,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聲音就好像一只漏風的風箱一般,吱呀難听。
中年婦人笑道︰「姥姥,我看是你把她寵壞了吧?這丫頭越來越——」
她話未說完,院子里陰影處,緩緩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月光灑在她的身上,仿佛自月宮里走出來的仙子一般。
中年婦人看著緩緩走出的少女,心里一驚,眼角動了動,臉上笑開來,只是她的笑看起來很有些勉強。
她已經越來越看不透眼前的少女了,剛才什麼時候來的,她都未曾察覺,怎麼不心驚?
紅衣老婦人見了那少女,說道︰「背地不言人,我兩個正談道,小妖婢悄來無跡響,幸不訾著短處。」
少女對紅衣婦人也行了個禮,道︰「姥姥。」
聲音如清風拂面,讓身為女子的另兩人也不由自主暗贊了一聲。
紅衣老婦人道︰「小娘子端好是畫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攝魂去。」
這本是贊美之語,但白衣少女听了,眼神卻一黯,半晌才道︰「姥姥不相譽,更阿誰道好?」
幾句話後,紅衣老婦人便先行離去,只留下小倩與中年婦人還在院子里。
中年婦人這時卻道︰「小倩,今晚,還得麻煩你走一趟了。」
小倩的面容在月光恬靜如水,中年婦人看了也不由暗生嫉妒。
小倩沉默無聲,中年婦人道︰「這麼久了,你還不忍心嗎?那些人一個個要麼貪生怕死要麼貪財,皆是該死之人,你都提醒他們了,還執迷不悟。何況,你知道姥姥的規矩,不听話的下場是什麼。」
聶小倩一愣,心里已然明白自己暗地提醒那些留宿廟里的人被她知道了。
中年婦人看著聶小倩詫異的目光,心里充滿了報復的快感,是的,你雖然擁有比我還美麗的容顏,也更受姥姥寵愛,但是,你卻逃不出我的掌握之中。
「小倩知道了。」她低下頭,蓮步輕移,隱入月光之中。
聶小倩走後,中年婦人面目一陣扭曲,霎時變成了一個青面獠牙的夜叉,她對著寺廟的方向看了看,這才閃身不見。
半夜三更,環佩叮當,幽香滿園。
這個夜晚,注定又會了增加兩縷幽魂。
另一處破廟里,寧采臣升起一堆篝火,篝火上烤著一只野兔。
野兔被串在木棍上,不停翻滾,被烤得金黃,油脂滴在火上,不時有 啪聲,散發出一陣陣濃郁的誘人肉香。
寧采臣看著快要烤熟的野兔,口水忍不住流出來,他一邊翻滾著架上的野兔,一邊笑道︰「舒姑娘,你吃不吃葷的?」
舒柔坐在一旁,火光照在她臉上,像跳動的精靈一般。
她一雙俏目瞪著寧采臣,道︰「你就這樣吃?」
寧采臣奇道︰「不這樣吃還怎樣吃?難道你們吃生的?」他卻想據說很多妖魔都是生吃的,難道舒柔也有這個愛好?
舒柔搖搖頭,道︰「我們很少吃東西的。一般吸收月華就可以了。」
寧采臣道︰「那好啊,可以省很多錢呢。」
「省錢?」舒柔愣了一下。
「是啊,不吃飯多好,不但省錢還省心。」他自己還沒到闢谷的時候,一天三頓不可少了一頓。
舒柔听她說得有趣,忍不住貝齒微露,笑了一下,她的名字里有個柔字,笑起來也是輕輕柔柔的。
寧采臣卻皺眉道︰「可是若是不拿吃飯,也不好,天下這麼多美食,都不能享用,那可大大不妙。」
「美食麼?我倒知道很多,只是從未嘗過。」舒柔道,她飽讀詩書,看書時也會看到關于美食的文字。
「那太可惜了,舒姑娘,要不要嘗嘗?」說話間野兔已經烤好,寧采臣特地加了些些許香料,更加鮮美。
他撕下一片來,遞給舒柔。
舒柔想了想,終究還是接過來,很是小心撕下一小片,放進嘴里,輕輕咀嚼起來,先是一皺眉,然後嚼了幾下,又接連吃了幾片。
寧采臣看著她一時皺眉一時沉思,吃的動作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咬多了一口,大覺有趣。
「舒姑娘,味道如何?小生的手藝還說得過去吧?」
舒柔眼波流轉,笑道︰「這便是美食麼?還真是好吃呢。」
寧采臣道︰「那便多吃些。」
舒柔搖搖頭,道︰「不用了,已經夠了。」
「就這麼點?你在減肥麼?」寧采臣打趣道,他生性本就詼諧,前段時間呆在書院里整日與那些讀書人呆在一起,調笑也找不到對象,好不容易月兌離虎口,面對佳人,忍不住便說笑起來,只是每次想到自己身中玄陰噬心術,他又有些郁悶。
舒柔早已知道他的情況,見他神態輕松,還以為他渾然不當回事,心里更是詫異,哪知道寧采臣卻是天性如此,臉上笑嘻嘻,心里卻是沉甸甸。
他總是不願意將自己的煩惱帶給他周圍的人,快樂可以分享,煩惱還是一個人承擔好些。
「減肥?」舒柔不解,她看書破萬卷,也未看過有減肥之說。
「呃——就是有的人覺得自己胖了,所以節食減肥。」寧采臣一邊大口嚼著兔肉,一邊解釋道。
「能吃是福,為何要節食呢?」舒柔道。
寧采臣大費唇舌解釋了一番,但舒柔還是瞪著大眼楮一臉迷茫。她是永遠也無法理解幾百年後人類的審美觀的。
「寧公子,你不讓焦螟道士進來,是怕我與他動起手會傷及無辜麼?」舒柔看著滿嘴油膩的寧采臣道。
「算是吧。」寧采臣含糊答道。
「其實寧公子多慮了。」舒柔道。
「為何?」寧采臣問道。
「我雖然是妖,卻沒有傷過一人,不只是不想,還因為書妖能力。」舒柔解釋道。
寧采臣听她說來,才明白,原來靠書成妖,雖然也是妖,但更多在法力法術方面比起狐妖鬼怪大是不如,更多只是修身養性而已,舒柔一家因此在隱居深山,不與世人接觸。
「這麼說來,那日若不是我的,你就會被那個焦螟給收了?」寧采臣道。
「嗯。」舒柔垂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舒姑娘,為何將這些告訴我?」這些算是個人非常隱秘的事情,比較這是舒柔一家的缺陷之處,若遇到心懷歹意之人,後果不堪設想。
「寧公子是好人。」舒柔雙手抱著膝蓋,看著寧采臣柔聲道。
柔柔的目光穿過跳躍的火光,看著眼前這個笑起來一臉燦爛的男子,心里問著自己,告訴他究竟是對是錯?
寧采臣停住手,心里感動不已,別人都說我是狂生,我是流氓,我是無賴,你我相處不過短短幾日,卻說我是好人。
可是我知道我不是好人,至少不是爛好人。
但是,我寧采臣卻絕對不會去隨意傷害別人。
而你舒柔,就沖你這句話,寧采臣也必不會讓人加害于你。
他心潮涌動,左手拿著一只兔腿,右手拿著木棍,發起呆來。
舒柔見他那副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一時間,破廟因她這一笑,果真算是蓬蓽生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