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陵冬天的第一場雪來的無聲無息,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顯得格外的純潔超俗。
陳闥推開書房的窗戶,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屋內的兩盞油燈興奮似的左右搖曳,時不時發出 啪啪的聲響,似乎在告訴人們這又是一場瑞雪。
王府外到處一片銀裝素裹,雖是夜里,但依然難掩它雄偉身軀下的妖嬈。
陳闥心有所感,低聲吟道︰「孤燈賞雪色,幽夜伴銀裝。不知來年夢,依舊見春風。」
望著外面依然飄著的雪花,陳闥忽然一笑,心道,這是怎麼了,老了嗎?還是閑孤獨了?男兒心胸當似鐵如鋼,何以雪未化而心先融了呢?
陳闥突然有一種想到外面去走走的感覺。他重新掩上窗門,放下書案,系上披風,掛上寶刀,在門口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後,感覺格外的舒暢,這兩天的憂慮愁思一掃而空。
「去溫一壺酒來。」今夜輪值的是墨隊的墨辰與墨未,陳闥安排之後幾步就跨入了茫茫雪夜之中,那墨辰趕緊拿了斗笠跟了過去。
置身雪夜之中,陳闥感到未有的豁然和輕松。
「主公,去亭子里稍作歇息吧,雪大。」墨辰為陳闥戴上了斗笠,輕聲道。
陳闥不置可否,前面不遠處即有一處亭子,便走了過去。
他解了披掛,往亭子上一坐,那冰涼之氣從臂部經脊錐直達腦際,頃刻之間腦子變得十分的清明,感覺異常的清醒。
陳闥輕輕閉上眼楮,這兩天的情報無比清晰的在心里浮現了出來,其中有兩事正是造成他夜不能寢的主要原因。
五百鐵騎侵邊一事,已得到證實,那日領頭之人當為趙堅,因當日有功,正式為周國所用,任為步兵校尉,此次也在增兵之列。陳闥听聞此事相當生氣,大罵李升,李升卻也委屈,言當日遠遠看去,與趙堅之像有些相似,不敢斷定,再說當時陳闥也不讓他細說,這兩日偵查到趙堅在增兵之列中才得以確認,陳闥才罷了殺人之心,只是心中一直像堵了一塊石頭一般,他百般尋找的趙大哥怎麼就越走越遠了呢,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性情這般大變,以前他可不是一個殘暴之人,如今兩軍交兵在即,卻該如何處置是好。
五娘已經向司馬遜許了婚約,逼得王璐對王勇說出自己忠情于陳闥,王勇已告知他父親,他父親礙于五娘的糾纏和司馬家的面子,不好悔婚,只得將此事報于王氏家主,希望由他出面向相國正式提親。
陳闥知道王璐對他的情意之後,本來心里應該是極為歡喜的,只是趙堅一事讓他一直歡喜不起來,兩日來這一愁一思一直困擾著陳闥,。
墨未已經溫好了酒,幾樽下肚後,陳闥徹底拋除了煩惱,他拿來赤虎刀,鏗鏘一聲撥刀而出,緩緩地走出亭子。
陳闥左手抱刀,抬頭向天一望,身體一凝,似乎周邊的雪也下得緩慢了。
自從斗赤七式有成以來,陳闥極少出手,一出手就是七式連體,很少像今天這樣一刀一式演練。
「亂世來兮烽煙起,時不待兮奈若何。奈若何兮夜有色,我心憂兮與誰共……」
鏗鏘,一聲如長劍出削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空來得極為突兀,陳闥刀勢一收,秉然而立,待再听動靜時,遠處徐徐走來一人,其身著白衫,頭戴氈帽,面遮白巾,手抱一琴,猶如仙子般飄踏而來。
要不是陳闥五官通靈,還真不易發現有人前來。
「小女人打擾將軍的雅興了。」
陳闥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是雲瑤深夜前來,還特意抱了一具古琴,難不成真要仿效古人,溫一壺濁酒,賞雪色,听琴聲,觀舞劍,詠詩篇嗎?
「原來是仙子光臨,還請殿里喝茶。」
「就在亭里吧。」雲瑤幾步繞過陳闥,徑直往亭子里走。
眼看她就要坐在石登上,陳闥趕緊把自己的披風折了幾下,放到了石登上面。
「這樣比較不冰。」
雲瑤也不答謝,直接坐在上面,然後把氈帽一摘,陳闥這時才注意到,她今日並沒有著道冠,身上也不是往日的白色道袍,這讓陳闥微覺詫異。
石桌上只有一個酒樽,雲瑤提起酒壺往樽里倒了一些,陳闥以為她要倒給他喝,正要客氣一番,沒想到,她卻是抬起酒樽,仰頭往自己的嘴里灌了進去,這讓陳闥一時覺得尷尬無比。
「將軍心憂天下亂世乎?」
「仙子為何這麼問?」
「將軍深夜舞刀詠志,難道不為天下嗎?」
「仙子深夜攜琴而來,總不會是與我煮酒論天下吧。」
陳闥也不管那酒樽已經被雲瑤用過了,他拿過來自己倒了一樽,一口而盡。
雲瑤玉手在古琴上輕輕一撥,那鏗鏘之聲比剛才那聲更為強烈,帶有一股濃厚的殺伐之氣。
陳闥本來以為她是隨意一撥,沒想到這只是開頭,接著那琴聲就如萬馬奔騰般撲面而來,充滿了殘酷、機械和死亡的氣息,再來是一陣悲涼、無奈和蒼桑之意,似乎是將軍百戰死的哀榮,又或是萬人枯中某個士卒靈魂的哀怨,如歌如泣。
陳闥從來沒想到,能從琴聲中演繹出一部戰爭的史詩,一段英雄悲壯的歷程,听完之後,他久久不語,最後他才不由地嘆了一口氣,問道︰「此曲何名?」
雲瑤又喝了一樽,淡淡道︰「無名。」望著他那略有失望的眼神,她問道︰「不知,將軍以為此曲應為何名?」
陳闥站了起來,轉身又看向那夜幕下的白色,心中微微有些感動,坦白說,這雲瑤還真是了解他,除了太過聰明之外,其他都好。
「不知稱《兵馬魄》如何?」陳闥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個名字。
雲瑤輕輕念了一句,抬起頭來,眼楮顯得更為明亮,「昔日伯牙有子期,今日此曲能得將軍賜名,雲瑤當也無憾。」語罷,雲瑤輕輕朝陳闥福了一禮。
這一反常態的做法,陳闥極為不適,加之這雲瑤又是深夜前來,讓他更為不解。
「不知仙子……」
雲瑤止住陳闥的話語,眼神略帶幽怨地道︰「若有可能,我還是想听將軍叫我一聲雲瑤。小女子告辭了,將軍保重。」
陳闥心里像翻了五味瓶,極為不舒服,看雲瑤重新戴上氈帽,忍不住問道︰「你深夜前來,只為我彈奏一曲?」
「咯咯,別忘了,我可是得到家師七分真傳,能掐會算,知道你近日心情不暢,特別為你解憂來了。」雲瑤雖然是一副開玩笑的模樣,但陳闥感覺到,她這句話是真的,她當然能算得出來,只要她願意,而且她來解憂也確實有做到了。
「謝謝。」除了這兩個字,陳闥真得不知道要說什麼。
「對了,這是家師讓我轉交給你的。」
陳闥接過一看,卻是一枚印信,上是虎首,下刻「相國之信」。
「這是……」
「我也不知,家師交待,讓你拿此印信到涪陵郡南江縣牛水灘找一個叫郭雲舒的便知道了。」這枚印信是當初陳朔讓她在陳闥需要的時候可以用來調兵用的,此時她不點破,顯然有她自己的考慮。
陳闥把印信收入懷中,那雲瑤已先一步離去,他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幾次張口想叫一聲雲瑤慢走,可幾次就沒發出聲音,終于等佳影消失在夜幕中時,他才輕喚了一聲︰「雲瑤,也請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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