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人馬很快集結好了,起先有些騷動,待陳闥一行人走過去之後,立刻安靜了下來。
陳闥看了看,隊列還算整齊,說明平常用得功夫不少。
隊列中郡兵的表情不一,很多人臉上寫滿了不甘,感覺受到了欺辱,顯然他們是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見陳闥來了之後,一句話不說,下面有人開始不安了。
張耀此時沒有方才的憨厚,而是一臉的煞氣,凶狠狠地在那邊開始訓話了。
「都給俺听清了,20人為一列,依此排列過去,各伍長隊長統統給俺往前站。」
張耀話語一落,隊列略一改變,就從各隊列中跑來各伍長隊長,齊齊地往第一列站。
「過會兒听俺號令,誰要是拖了後腿,俺扯了他的鳥蛋!」張耀這一聲極為哄亮,要是平時定有人笑出來,但今日卻是一片肅靜,沒人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馬岳也不甘落後,只狠狠地撂下一句︰「剛才張將軍的話大伙都听到了,依此執行。要是誰不爭氣,休怪俺讓他氣出不來!」
兩邊未爭戰已是殺氣騰騰,看來都是給臭氣憋的。
「開始!」陳闥看雙邊都準備好了,直接下了命令。
張耀一听完馬上就要往前沖,不料後面一個隊長把他一拉,搶先一步向前沖了過去,口中喊道︰「誰要是落後就是龜孫子,沖啊!」
張耀一愣的功夫,第一列已經全部沖了過去,到人糞區三步距離時齊齊趴了下去,頭往旁邊一側,咬緊牙根,毫不猶豫的爬了過去,其中七八個人終是忍受不了,直接在糞里吐了一陣,不過馬上又往前爬了過去。
馬岳只比張耀慢了半拍,但他沒有張耀那麼幸運,待沖出去後,後面並沒人拉他,他第一個爬進那人糞里,惡心的氣味,手上還有一些蠕動的小蟲,無一不在考驗著他的脾胃,幾次想吐出來,幾次又用力咽了下去,而他的後面則不斷傳來一陣陣嘔吐的聲音,一時間酸臭鋪天蓋地而來,嘔吐聲此起彼伏。
有了這些兵頭的示範,越到後面的人越是輕松,因為前面已經把大部分髒物裹挾而去,地上大部分只是殘留一些粘狀的液體,但這個已經沒那麼難受了。
陳闥靜靜地站到對面,默默地觀察著每一個士兵,到最後,這一場爭奪卻是以馬岳落後八人敗北。
人齊之後,大部分人都在拍掃著衣服上的髒物,陳闥看到此處,眉頭越皺越緊,這時又是一聲如雷似的吼聲響起︰「都給俺站好隊,拿好你們各自的武器!」
張耀這一吼讓場地上的人頓時靜了下來,那起先第一個沖上去的隊長帶頭不拍了,拿起自己的長刀,第一個站到張耀的面前,盡管胸部還掛著兩坨屎,但依然不能掩蓋他筆直的身軀。
後面之人陸續排好了隊,剛開始有些慢,後面就體現出往日訓練的成效了,不一會兒功夫,人都排齊了。
馬岳又是慢了半拍,但集結的速度卻也不慢,可見平日訓練也是下了功夫。
陳闥領了一行人,緩緩地走到這兩千人的面前。
此時雖然看起來很髒很惡心,但陳闥心里由衷的喜歡。
他慢慢走到張耀面前,伸出右手,先把他臉上的幾塊髒物擦去,接著,用衣袖把張耀胸部的髒物又擦了兩遍,再接著,蹲子,向張耀的雙腿擦去,整個動作看起來是那麼的自然,又是那麼的不經意。
張耀本想跪下來,可陳闥把他的膝蓋抓住了,硬不讓他跪下來。
陳闥脖頸傳來幾滴滾燙的液體,他知道,這定然是張耀的英雄淚,他眼楮里也是朦朧一片,可硬是忍住了。
陳闥擦完之後站了起來,輕輕地朝張耀的肩膀上拍了兩下,之後又走到李騁面前,如此又做了一次,再就是馬岳,二人也是感動的無已復加。
眾人以為陳闥就如結束,誰也沒想到,他居然走到那個隊長面前,輕輕地為他拭去胸關的兩坨尿,待再進一步動作時,那隊長已經泣不成聲,牢牢地抓住陳闥的手臂,不讓他有下一步的動作。
「你叫什麼名字?」
那隊長見陳闥發問,哽咽了幾次才止住眼淚回道︰「小的叫樹娃。」
「沒姓?」
「沒,我懂事起,村里人都這麼叫我。」
陳闥暗暗嘆了一口氣,多爭氣的一個兵啊,可惜沒有姓氏。
「你可願意隨孤王的姓?」
樹娃這名字一直被人叫了很多年,他一直以為恥,男兒立世,就算不能頂天立地,起碼也要有個比較爭氣的名字讓人記住,一听陳闥此問,他馬上跪倒在地,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晌頭,又一次泣不成聲。
「那即日起,你就叫陳節,字奉行,希望你人如竹,性有韌,品有節,始終如一,不生旁枝。」
陳闥把他拉了起來,表情一肅,對兩千兵士高聲說道︰「作為軍人,保的是家衛的是國,作為男人,保的是尊嚴衛的是榮譽。今天,孤王在此問你們,你們用什麼去保,拿什麼去衛?就憑你們剛才把武器扔到一旁,在戰場上就足夠讓你們的腦袋搬家好多次!」
場上鴉雀無聲,陳闥已經用行動博得他們的衷心愛戴,對他的話他們自然是認同的。
「你們要永遠記住,武器就是你們的第二生命,哪怕再惡劣的環境,都不可輕易拋棄!」
話雖然不多,但卻一個個字打進了眾人的心里,他們現在可能沒辦法理解,但卻是牢記今天的時刻。
「但是,令孤王仍感到欣慰的是,今天,你們,沒有一個人遲疑,沒有一個人拖了後腿,你們用實際行動贏得了孤王的尊重,孤王還是以你們為豪!」
這一聲響入天際,重重地敲擊著眾人的心扉,他們一個個不自覺地挺起自己的腰桿,沒有一個人覺得自己是拖了後腿的人,包括馬岳部中落後的那八個人。
「今天,孤王還要說的是,只要是孤王的兵,孤王就決不拋棄、不放棄,你們能做得到嗎?」
「能!不拋棄!不放棄!……」
陳闥這才露出會心的一笑,今天,他沒有白做這一切。
「今天考核你們的第二個項目就是——奪取紫陌渡口及牛崗山,那邊各有一面紅旗,以先奪到者勝。張耀部稱白營,馬岳部稱紅營,一個時辰後出發!」
既然他們自己也實戰過幾次,細節上陳闥也不再詳細安排。
陳闥轉頭對歐昱道︰「你親自帶人去布置,沿途要是有老百姓,一律清散,確保此次演練安全可靠。」
歐昱領命而去,陳闥這才向郭方二位將軍抱拳道︰「這兩處考核之地,還請二位將軍親自坐鎮考察,孤王就在此靜候消息。」
「殿下此舉大善,末將沿途再派兩百人作為監督官,以便統計戰果。」
郭雲舒不愧是老成之將,陳闥點了點頭,郭方二位行了一禮各自布置去了。
陳闥伸手叫來李騁,讓他帶自己去塢堡的四周轉轉。
「主公,您這衣服要不要換換?」
「無妨,他們可穿得,孤王自然也是可以穿得。」
這塢堡確實比較大,才逛了一半內堡,外面已經傳出了出征的號角。
陳闥腳步略一停頓,改向塢堡的城牆上走。
這塢堡的城牆是按慣例建的,高六丈左右(約15米),上頭建了女牆,每隔120步建有觀察樓,720步設有木樓,陳闥爬上去一看,視野非常開闊,他還可以隱約看到張馬兩隊人馬在廝殺。
遠處傳來陣陣春風,卻仍是寒氣連連。
高道祥與李騁二人跟在他們一直也沒有說話,靜靜地陪陳闥站在那里,這一站就是三個時辰,天漸漸地暗了下來。
「主公,他們回來了。」
以陳闥的修為哪里用得著高道祥來提醒,只是站在小樓上的三個時辰里,陳闥很有感悟,隱約覺得道引快突破第六層頂峰,進入第七層,只是一直好像有層薄膜堵在那邊,無法再前進一點。
「我們下去吧。」
陳闥下去後,馬蹄聲、跑步聲漸漸多了起來,當他走到練兵場時,兩隊人馬已經集結的差不多了,雖然天有些暗,但很多人身上粘了白灰,說明這些人在演練中都已經犧牲過了。
看陳闥過來,場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那些粘著白灰的士兵一接觸到陳闥掃視過來的目光,紛紛都低下了頭。
此時,郭方二位將軍也齊齊到來,顯然他們二人是有踫過頭的。
「請二位將軍說說情況吧。」
郭雲舒手持一書卷,上前幾步,先是向陳闥行了一禮,然後威嚴地目視前方的兩千郡兵。
「本將受殿下委托,對爭奪紫陌渡口與牛崗山一戰,作為評判。此戰,白營派出三百兵士前往牛崗山,派七百兵士往紫陌渡口,而紅營則是各半,都是五百。」
「而後,白營以犧牲兩百兵士的代價,成功奪取渡口,之後回援牛崗山。牛崗山一役,白營先頭部隊成功鉗制住紅營一個半時辰,死傷286人,待合兵一處再與紅營爭奪戰中,又犧牲169人,奪取了牛崗山的制高權。這兩處戰役中,紅營死傷546人,白營則累計死傷655人。白營以多犧牲109人的代價,奪取了本次爭奪中的勝利!」
郭雲舒話語一落,張耀一方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而馬岳一方則是死氣沉沉。
陳闥伸手一按,場上又安靜了下來。
「此次爭奪戰,孤王雖未親臨,但能體會到戰爭的慘烈,你們都是好樣的!白營雖勝了,但是以血的代價換取的,紅營雖敗了,但保留了實力。勝的一方不必過于歡呼,因為你們失去了更多的兄弟,敗的一方也無需悲觀,因為你們還有更多的兄弟留在了身邊。」
「戰爭,不外乎分為戰、御、攻、守四種,今日你們都在野外爭奪,很好地把戰與御結合了起來。通過此戰,你們要充分去分析得失,總結經驗。為將者,要多去剖析此次野戰中戰略戰術是否缺失,要去考慮花最少的代價奪取更多的戰果;為兵者,要去多想一想為什麼自己為犧牲、會受傷,應該提升戰力,平時多流血,戰時少犧牲。」
「謹遵主公之令!」張耀第一個跪了下來。
接著就是馬岳,還有兩千兵士。
「好,所謂功必賞,過必罰。今日練兵既已定出勝負,孤王任命——」
「兩千郡兵擇優選出一千兵士,成立白虎營,張耀為校尉,授宣威將軍(雜號,八品),另一千郡兵仍由馬岳統領,授馬岳為威厲將軍(雜號,八品),李騁正式任為王府司馬,即日起上報朝廷。」
馬岳原本就被陳闥任為都尉,這是管郡兵的職務,就相當于郡的民兵頭子,秩比郡太守,如今職務依然沒變,只是掛了個雜牌將軍,知道是陳闥安撫于他,況且之前就說好的,他既敗于張耀,哪敢有何成見?
當下三人俱是跪拜謝恩。
陳闥對自己的這個安排還不太滿意,因為這個安排等于是參照舊例,而他的想法是重新建立一種新兵制,當初有讓高道祥去搞一個方案,就不知道怎麼樣,如果成熟的話,他想在新郡兵中試推行,否則這南北朝的官制太過混亂了。
陳闥把方貴仁留下來幫忙組建白虎營,這等于是把張耀的一千郡兵轉為正規軍了,也算是鷹揚軍的一部分,自然由方貴仁操心。
他叫來張耀,暗中交待了一番,這才與郭雲舒等人回涪陵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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