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蘇州人稱為吳中虎的鄭軾暗嘆自己打了一輩子雁最後讓雁給啄了眼。本來想這陸良浪蕩子一個,正經本事雖然沒有,但是遇到這樣的時候起碼倒是能跟著打打下手的,讓這幫浪蕩子摻和進去,即便是最後事情辦砸了,也可以有墊背的。
可現在倒好,人家把自己的寶貝兒子給拉扯上去了,可氣的是自己那寶貝兒子還巴巴地往上湊。鄭軾暗嘆一聲,臉上依然堆出笑容來,裝出了一幅嘉許的樣子道︰「年輕人有闖勁就好,有闖勁就好。」說完抬腳出門回府去了。
鄭軾這一走,剩下來的事情也就是一些瑣碎的小事了。袁善指揮著他的那一幫手下,將現場一一紀錄在案,仵作等現將賈長頭的尸體運回去細加研究,現場一片狼藉。
陸良見袁善忙得團團轉,自己也就不在那里戳著添麻煩了,帶著石頭、王開以及鄭光、張靈、袁方等人離開了賈長頭的家,轉到了陽城寺來。
忙活了這麼久,已經是黃昏時刻了,夕陽西斜,昏鴉歸巢,遠山青黛,水道粼粼,端的好景色。
照理說這樣的時刻,正是行人歸家路上車馬稀少的時候,可這陽城寺的周圍卻熱鬧非凡。暮色四合之下,陽城寺下的一條條街道都點亮了燈盞,遠遠望去,如同天上落下了一片繁星。
道路之上,南來的北往的,打把賣藝的,小商小販,販夫走卒,一派歡騰景象。
陸良這是第一次進蘇州城,白天在縣學里面也只不過是呆了片刻,然後就被袁善他們給帶到這邊忙活了半天,如今見到這景象,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這也看看,那也瞧瞧,樣樣好奇,處處留心,直看得心花怒放興奮異常。
跟在身後的鄭光等人在這樣的場合之下更是如魚得水,只要華燈一上,天色一黑,那就是這幫浪蕩子的天下了。
「二弟,我們白日來的時候,這里好像並不怎麼熱鬧吧,為何到了晚上反而人流如織了?」陸良左手揣了一塊糕,右手掂了兩塊果脯,吃得滿嘴流油。
「大哥,這陽城寺周圍,本來就是個夜市所在。咱們蘇州城夜市眾多,最出名的有四大夜市,城西閶門外一處,城內子城一處、天妃宮一處,剩下的就是陽城寺了。」詩書禮樂鄭光是個棒槌,可是說起這些,鄭光那是一頂一的專家了。
「大哥,看來你也不記得了,一發說給你听吧。」旁邊的袁方咧咧嘴道︰「這四大夜市可是有講究的,各有專攻。閶門外的夜市,叫雅市,到那邊的都是才子佳人,經營的也都是琴棋書畫的買賣,尤其是胭脂河兩岸,沒到夜晚,那情景絕對不差秦淮兩岸,甚至更勝一籌。」
「子城那邊的夜市,多是蘇州城內正經人家閑逛的地方,樂子少。咱們去的最多的,是天妃宮的那個夜市。那是咱們浪蕩子的天下。一到晚上,那邊幾條大街青皮滿地走,斗蟋蟀的,喝花酒的,打行斗葉子的,吆五喝六,熱鬧非凡。」
袁方說起這些來,眉開眼笑,比白天精神了不知多少倍。給這家伙取個「夜半蟲」的綽號,還真是名副其實。
「那這陽城寺的夜市呢?」陸良指了指周圍道。
「大哥,這陽城寺的夜市,我們都叫它鬼市。」一直不怎麼說話的張靈接過了話來,指了指街邊的那些店鋪道︰「大哥,你看見沒有,這些店鋪,大多經營古董文玩,白天他們不開門,到了晚上才開始忙活。你再看看周圍的那些人,看見了沒有,大部分都是些游手好閑之人,中間掘墓的不少,手里面都是見不得光的東西,白天不敢出來,晚上出來出貨,買主賣主暗里面街頭把貨談妥了就可出手。」
「這地方,先前就是靠著這個發展起來的,到了後來,也不僅僅是這些行當了,蘇州城的各行各業,三教九流都會聚在這里,使得這里成為了一個魚龍混雜的所在,什麼人都有,什麼樣的事情都能發生,我們都叫它亂墳崗子,不過因為亂,樂趣倒有不少,我們浪蕩子中有品位的喜歡到這里。」
「比如我們這樣的。」袁方十分不要臉地指了指自己一行人,引得陸良哈哈大笑。
一幫人邊說邊走,一路過去,陸良很快看出了點門道。街上很熱鬧,但是也平日里的街市不一樣,陸良說不出來哪里不一樣,只是感覺氣氛不一樣。是的。氣氛。
這街道上雖然人多,但是並不喧嘩,幾乎每個人說話的聲音比起平時來都小八度,動作也是極為輕盈,仿佛害怕被發現一般。
想來,這就是這個夜市多年以來侵染出來的所謂的規矩吧。
沿著長街往前走,走到了陽城寺的正門,再往前就是一個十字路口,這地方是整個夜市的核心區域,因此比起其它的地方就顯得更加熱鬧一點。
而陸良一行人沒走多遠,就听到那邊傳來了一陣嘈雜聲。嘈雜聲中夾雜著嬉笑聲,女人的尖叫聲,還不時有周圍的一陣陣喝彩起哄聲,在夜市里面尤其刺耳。
「不會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吧?」陸良笑了兩下,大步走了過去。
其它三惡也都是喜歡熱鬧的主,一見陸良走過去了,緊緊跟上。
十字路口,早已經圍了一堆人,一個個都是汗巾歪戴的青皮浪蕩,里三層外三層,外面看不見的人踮著腳的有,扶著別人肩膀蹦起來的也有。
陸良等人走到跟前,那幫浪蕩子見了,一個個如同見了鬼魅一般,點頭哈腰,很快讓出了一條路。
「賀老六,里面怎麼回事,誰在這軋花呢?」鄭光一把救過來了一個瘦得跟竹竿一樣的青皮。
那叫賀老六的一看就是個游手好閑的家伙,看到陸良等人,趕緊行了個禮,道︰「六子見過四位哥哥。二哥,里面是金癩子在耍呢,遇到一個金絲雀。」
「呦!金癩子挺威風的嘛,竟敢在老子的地盤上鬧事,實現通報了沒有?上次留下的傷疤又癢了?」鄭光听到金癩子的名字,原本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陰笑。
「四弟,這軋花是干嘛的?金癩子是何人?金絲雀又是什麼?」賀老六和鄭光說的都是一些黑話,陸良哪里听得懂。
「大哥,軋花就是在女人身上找樂子,我們管那些有身段有姿色的二八女子叫金絲雀。這金癩子,也是這蘇州城里數一數二的浪蕩子,這麼多年沒少和我們干過架。我們這幫人,平時在吳縣的比較多,他們的地盤是長洲,金癩子算得上是長洲一霸了。」
「這家伙姓金,全名叫金倫,頭上常年都生癩子,常年在長洲禍害,就落得個綽號叫金癩子。」張靈忍俊不禁。
「說起來這家伙還是個人物嘛。」陸良冷笑道。
「人物?大哥你也太抬舉他了,在別人眼里面他算是個人物,在咱們面前他連個屁都不如。上個月在碧雲樓,被二哥摁在尿桶里打,估計現在身上還有傷呢。」袁方看了看鄭軾,嘿嘿壞笑。
幾個人上前幾步,撥開人群,眼前的情況就豁然開朗了。
十字路口旁邊是一個茶館,擺著些桌椅板凳,茶館門口,約莫十幾個浪蕩子圍成一圈大聲嬉笑,圈中是一個年紀也就在十六七歲的女子,身著女敕綠小衣,容貌嬌美。這女子髻發盤起,想來是剛為人婦,不過正是花樣年華,唇紅齒白,前凸後翹,很是扎眼。
一幫浪蕩子圍成一個圈,那女子如同一只驚慌失措的小雀,來回躲閃,那些青皮玩得很是起勁,推推搡搡之間一只只咸豬手在那女子身上游走,又一次都引得女子尖叫連連,雙目噙淚。
這幫青皮的外面,站著一個壯漢,個頭比陸良還要高一下,至少也在一米九左右,膀大腰圓,膚色黝黑,穿著一身白色長衫,方巾歪戴,露出了滿頭的癩子,煞是難看,袖子高捋,褲腿微卷,一邊喝酒一邊看著那女子哈哈大笑,在他腳下,躺著一個青頭紫臉的白面書生,想來就是那女子的相公了。
周圍的一幫人,大多都是浪蕩子,一個個眉開眼笑,樂呵無比。更讓陸良驚訝的是,人群之中竟然有幾個身著捕快衣服的公差,遇到這樣的場面不但不前去制止,反而和其它人一樣樂著當看客。
「四弟,這樣的事情,公差不管嗎?」陸良指了指那幾個捕快。
「他們管?他們敢管嗎?」張靈搖了搖頭。
「什麼意思?」陸良不解。
「大哥,這金癩子也是有來頭有後台的人。」袁方捋起了袖子,一看就知道要惹事了。
「什麼來頭?」
「他叔叔喚作金彪,乃是蘇州衛左千戶,金彪兄弟兩人,就金癩子這麼一個香火,自然溺愛。」
袁方的話,倒是讓陸良心里有了點譜。這段時間,陸良沒少了解一些蘇州的基本情況,也算是弄清楚了一些。
蘇州是江南重地,隸屬南直隸應天府,府內有三衛、二守御千戶所、五寨、二營外加三十九個巡檢司,駐有重兵。三個衛中,蘇州衛自然是重重之中,因為是直屬衛所,蘇州衛的指揮使乃是正三品的官階,蘇州知府賀霖也只不過是正四品而已。
蘇州衛下分為五個千戶所,前後左右中,手頭都有一千余人,正五品的官階。
這金癩子既然有這樣的後台,那在蘇州城的浪蕩子中橫著走也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大哥,你在這里替我們觀戰,看看我們怎麼收拾這個癩頭。」袁方等人卻一點都不懼怕金癩子的身份,反而陰笑不知,大步湊了上去。
一場惡仗,看來是免不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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