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心奉了小主的命，將宮中眾人聚集到一起，囑咐他們，想是內務府搞錯了，竟將紅籮炭送了來，只讓宮人們將炭抬到儲物室，說過幾日稟明了上面再送回內務府去，她又叮囑宮人們，這幾日如往常一般燒黑炭便是。宮人們一一應了，各自散去。
晚膳後，墨桐回到房間，奴婢們原是四人一間房，因著她二人是穆紫鸞的陪嫁丫頭，身份尊貴，伶心特意撥出這間上好的廂房，又安排了紅木的床榻衣櫃桌椅擺設等，供二人居住。墨桐進去的時候，浣溪正趴在床上發脾氣，床單被褥被她翻得一團亂，臉氣得通紅通紅。
墨桐笑著走上前去，「小姑女乃女乃，這進了宮以後脾氣真是越發大了，連小主都拿你沒辦法呢。」
浣溪委屈的瞥了她一眼，「你又不是沒看見伶心那個樣子，機靈的跟什麼一樣，哄得小姐什麼都听她的，只怕再過些日子，小主身邊就沒有你我的地位了。」
墨桐輕彈一下她的額頭，「年紀越來越大，性子倒越來越像小孩子了。」她止了笑意，「小姐初到皇宮，可不是要收買人心，難不成你想看著小姐身邊只剩下咱們兩個，其他人都與小姐敵對你才開心？」
「我……我沒這麼想，」浣溪被她說的一愣，耷拉著腦袋，「我只是……只是……」
「吃味兒了是吧？」墨桐無奈的白了她一眼，「瞧你這小心眼兒，你我是小姐的親信，小姐這許多年對你我怎樣，別人不知，你還不知道嗎？」她語氣嚴肅起來，「在外人面前，若小姐還對你我最好，讓其他宮人怎麼安心為小姐做事？你若這樣不懂事，當真對不起小姐多年來對你的恩情。」
身子微微一怔，她只顧得發脾氣了，卻忘了替小姐著想，愧疚之色如蔓藤般爬滿臉頰，她愧聲道︰「是我不好，我只是覺得小姐不像從前那樣疼我了。」
「怎會不疼你？」墨桐指了指桌上的飯菜，「這可是從小姐從自己的晚膳中一一撥給你的，這樣的御食，咱們宮女可是沒福氣嘗的，看小姐多偏疼你，連我都沒有這樣的福氣。」
「小姐竟待我這樣好……」浣溪垂下頭，往日里小姐對自己的好回流般一點一滴滲入腦中，眼瞳染上水汽，起身就要往門外走。
墨桐眼疾手快拉下她，「我的小祖宗，還沒吃飯呢，這是要去哪啊？」
「我……我去給小姐賠罪。」渙溪語氣哽咽。
「小姐哪會和你一般見識，」墨桐拉著她坐在桌邊，「小姐本來就沒生你的氣，還說要我多勸勸你，不過伶心姑姑當真可憐，一心一意為小姐著想，還要受你的氣，你可知道，伶心是姑姑，身份比咱們高，你怎麼像訓斥下人一般跟她說話，虧得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個小孩子計較。」
渙溪被她說得不好意思，借著吃飯，將臉埋得低低的，她吃了幾口，停下疑惑道︰「墨桐，咱們進宮幾日了？」
墨桐掐著手指算了算，「算上今日，是第六日了。」
「才六日而已……」渙溪低聲呢喃，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墨桐從未見過她如此神色，追問道︰「渙溪，怎麼了？」
渙溪神色漸漸沉緩下去，「墨桐，你可記得，你我是從何時起，才真心真意對小姐好的？」
墨桐認真的想了想，「好像是入府半年後，對，就是那次中秋節，小姐親自端了月餅給咱們，咱們當時就覺得小姐待咱們如此好，以後都要好好伺候她。」
「是了，雖然剛剛服侍小姐時，你我也算盡心，可也總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思，伶心服侍小主不過區區六日而已，怎的就對小姐的事如此上心？若說她克盡本職，也該有個循序漸進吧？」渙溪眼中漫過一縷懷疑。
听渙溪這麼一說，墨桐也犯起疑來，她想了許久也理不清眉目，心下擔心的很，模黑起來，趕到听雨軒內室，替換下守夜的宮女。穆紫鸞本就半睡半醒，听到門外交接的聲響，揚聲問道︰「外面的是誰？」
墨桐匆匆走來，欠身道︰「小姐，是奴婢。」
穆紫鸞詫異道︰「今夜不是你值夜，怎的突然來了。」
墨桐將渙溪的話一一講了，穆紫鸞听著听著忽然低笑出聲，「這丫頭一向心直口快，不及你細心謹慎，這次倒思慮周全，可見進了宮，人就是會被逼得一夜長大，」她披上一件外衫，半坐起，「渙溪所說的，我自然也心存疑慮，所以今日內務府送炭之時，我認出那炭是紅籮炭，卻故意假裝不知。伶心在宮中多年，自然是懂得紅籮炭與黑炭之間的區別，我就是想看看，她會不會告訴我。」
墨桐微微一愣，轉瞬露出心悅誠服的神色︰「原是奴婢多慮了，小姐思慮周詳，這樣奴婢就放心了。」
穆紫鸞朝她招一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伶心機敏慎重，心思清澈，遇到這樣的奴婢是主子的福氣，」她眼神中隱隱透著灼熱的迫人之色，「主子雖希望下人忠心，可無緣無故且來得太快的忠心，同樣讓人擔憂。」
「今日的事，的確證實了伶心對小主當真忠心不二。」墨桐松了一口氣。
「或許是我太過多慮，也許是因為進了宮，更容易疑神疑鬼了，」她握一握墨桐的手，「不過，你和浣溪要知道，無論我怎樣重用旁人，你們永遠都是我最信任最親近的人。」
墨桐動容的點點頭，「請小姐放心，墨桐浣溪一定用命護著小姐。」
「我知道，一切就按咱們說好的計劃進行，」她安心得笑笑，「天寒地凍的，你也別去廊下守著了，就與我同床而睡吧。」
墨桐連忙搖頭，「小姐，這可使不得。」
穆紫鸞刮一刮她的鼻子，「又不是第一次同床而睡，你再推辭我可要生氣了。」
說著當真板起了面孔，墨桐不敢逆著她的心意，月兌下外裳，躺在床上，身體漸漸暖了起來，心也一樣，小姐對她這樣好，她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辦好小姐安排的事。
窗外，夜雪未停，簌簌落雪聲在安靜的夜里，听起來格外清晰。穆紫鸞緩緩閉上眼楮，冬夜如此漫長，有些聲響，睡起來才格外安心，太靜了，會讓人不安的。她知道，一個陰謀，正在隨著這冬雪，一同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