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就看到魏大娘了,她在院子里喂了十幾只小雞,都圍在她腳邊轉悠。沈寄高興的迎上去,「大娘,我來看看你。」
魏大娘看到沈寄吃了一驚,她不是沒听說沈寄要過來看她。只是,這才一年多沒見,那小丫頭怎麼有了這麼月兌胎換骨的變化。長高了,也長大了,最明顯的,還是連氣質都變了。
從前那個操持家務的小丫頭是清麗可人,今日這個卻是怎麼看怎麼是一位大家閨秀,明眸善睞,容光煥發。這和五年多前她買回來的那個瘦骨嶙峋孤苦伶仃的小丫頭完全沒有辦法聯系到一起。之前也是在變化,可好歹是在她眼皮底下一步一步的變著,還有跡可循。這麼一年多不見,還真是有些不敢認。所以,她一時愣住了。
沈寄現在已經和她差不多高了,扶著她的肩道︰「大娘,我是寄姐啊。」
魏大娘微微退開一步,道了一聲︰「沈姑娘。」日後,她還得管沈寄叫‘少女乃女乃’。
沈寄楞了楞,然後道︰「我們進去說話吧。」
進去坐下,沈寄問道︰「大娘,您這一年多過得好麼?」
魏大娘笑笑,「少爺考中進士後日子就好過起來。」也就是說那之前過得不好,也是,不然怎麼可能人這麼憔悴。好在,現在算是苦盡甘來了。
「魏家給您正名了麼?您不是逃奴的身份了吧?」魏大娘拐帶魏楹,這可是在官府落了案底的。
魏大娘臉上一僵,「我現在日子過得很好,少爺日後絕不會薄待我。就是沈姑娘你,也會對我很好。」
魏楹要娶沈寄,她還是不樂意。甚至私底下覺得沈寄心未免太大了,耽誤魏楹上進。可是,她現在也反對不了。魏楹認祖歸宗,那就是她的主子,就是沈寄,將來也是。而且,老太爺都點了頭,旁人有話也只能憋著。
那些族老們不願意家族最優秀的子弟娶一個毫無根基的女子,可擱不住上任族長人家親祖父點了頭,現任族長也不反對。總之到時候新媳婦拜了祠堂,他們就只能把她的名字記上去,日後葬入魏氏祖墳,受子孫後代的祭祀。
「也就是說你這十多年的辛勞就是換了個姨娘身份,他們連明面上給您正名都不肯。」沈寄面色一沉,魏氏宗族未免欺人太甚了。對保存血脈有功于宗族的人尚且如此,真是沒把女人當回事啊。
「這個,不重要吧。」
沈寄覺得她和魏大娘再一次腦回路對接不成功。
「大娘,您就沒有想過將來麼,您背著這個惡名將來可怎麼辦?」
「什麼事怎麼辦?」
魏大娘的將來她認為的就是魏楹和沈寄都不會薄待她,會給她好好的養老送終。沈寄說的卻是她現在才三十出頭,完全可以改嫁。可是背著個拐帶幼主的罪名,那肯定是不行的。
「您當初不是不想被嫁給老鰥夫才逃跑的嗎?難道沒想過這茬。」
魏大娘臉上一紅,半晌道︰「當年只有十多歲,而且大女乃女乃答應放我出府,我是想過。可是如今我都人老珠黃了。」
「听說當年你是故意被人放跑的,暗中魏老爺子指使人幫了你。」
「是啊,不然我怎麼能帶著少爺逃那麼遠。我那時手里的那麼多銀子也是有人偷偷放在我包袱里的。我自己攢的私房錢沒多久就用完了。只是我當時不知道是誰在暗中相助而已。後來才知道是老爺子,上次被抓回去也多虧了他保全,要不然早被二夫人折磨死了。」
當年魏大娘帶的東西除了一付金耳環其他能花的花了,能當的也就當了。那副金耳環後來在給魏楹請大夫抓藥的時候也找人融掉賣了。也就是那副金耳環惹的禍,融掉的人覺得做工精巧一時不舍,對魏大娘謊稱已經融掉了直接付了銀子給她然後留給了自己媳婦。後來陰差陽錯被人認出來才惹來了魏楹二叔的人來捉拿他們。這些都是魏楹到了魏家知道後寫信告訴沈寄的。她也才解了當年的疑惑,把這個故事完整的串了起來。
「所以,您念著魏楹父母當年的恩情,還有托他的福暗中有人助你月兌逃,你才放棄了改嫁一路帶大他。」
「對。」
「那如今他中了進士,認祖歸宗,您的任務完成了,是該為自己想想了。那副金耳環是有來歷的吧?」
魏大娘斥道︰「寄姐你胡說八道什麼啊。」那副金耳環自然是有來歷的,是她曾經心儀的人送的,卻不是魏楹的父親。她一時忘了沈寄已經不是她買回來的丫頭,羞惱之下出聲呵斥。
沈寄也不在意,魏大娘對她而言就是自家長輩,她才不管在魏家人眼底她只是半個奴才呢。魏楹對這個恩同再造的養母,也是看得很重的,不會顧及族人的眼光。所以,沈寄才覺得,鼓動魏大娘去尋找自己的第二春,是可以說動魏楹同意的。
魏大娘吼了人覺得不對,沈寄擺擺手,表示壓根不在意,「大娘,接著說你的事吧。你也說你年紀不小了,不能再耽誤了。」
魏大娘嘆口氣,「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小寄,姨娘」魏楹興沖沖的推門進來,他剛剛下衙,听說沈寄過來看魏大娘便換了身衣服就過來了。他左右看看,兩人好像說得僵住了,「你們在說什麼?」
魏大娘掩飾的道︰「沒、沒什麼,少爺你下衙了。」
「嗯,今天事情不多。」魏楹的眼溜向沈寄臉上。
「我有些困了,少爺你和沈姑娘出去說話吧。再過些日子正式議婚,你們就不方便見面了。」魏大娘推著他們出去。
沈寄握住她的手,「我不出去,我就在這里陪著您。就像從前一樣,就我們三個。」
魏楹點頭,「嗯,這幾日剛去衙門報道,我也還沒有陪著姨娘好好坐坐呢。」說著拉魏大娘坐下一處說話。
沈寄坐過去,拿起小釘錘敲核桃吃,一邊听他們母子閑話,倒真像是回到了小村子里一樣。
魏大娘看著魏楹,方才沈寄說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是啊,當年抱在懷里的小少爺,如今已經是朝廷命官了,馬上就要娶媳婦了。
雖然只是略坐了坐,可是三人心底都覺得溫馨無比。自從魏大娘被當逃奴捉走,他們很久沒有這麼在一室呆著了。
「好了,你們出去吧。七夫人特地為你們的事上京來,去好好陪陪她是正經。我這里,日後有得是機會來。」
兩人想想也是,不能把七夫人晾著,于是一同出去。
「小寄,我領你四處走走。」
「不要,別人會說我急著想嫁過來的。」
「你不急麼,那天誰說想要早點回家的?」魏楹低頭刮刮她的鼻子。路過的僕人看到紛紛低頭回避。
「我有正經事跟你說。」
魏楹笑盈盈的,「行啊,那到我書房。」
「還是到亭子里說吧,四邊通暢往來都能看得見卻听不到我們說什麼。去你書房,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容易生是非。」
「好,依你就是。還以為你是想跟我獨處呢。」雖然是在一處,但是比起當初沒有那麼多僕人在周遭卻是不自在了許多。魏楹還以為沈寄說有事要說只是個借口,沒想到她是真的有事要說。
走到亭子里,讓人上了茶跟點心,魏楹手撐著頭,「說吧,什麼事這麼急啊?」第一次來也不說好好看看,這可是他們的新家啊。
沈寄其實還沒覺得這是她家,倒不是過沒過門的原因。誰家是交給別人來布置的啊,自己上門還要等著通稟。等她日後掌了管家的大權,把一切理順了,全都能按自己心儀來布置了再慢慢看不遲。
「我剛才探了探大娘的口風,問她想不想改嫁。她雖然嘴里不承認,但是我看心頭還是渴望的。」
魏楹瞪大眼,他萬沒想到沈寄要說的竟然是這件事,「改、改嫁?」
「你從來都沒有想過麼,她已經為你耽誤了青春十四年了。」沈寄有點生氣的說。
魏楹想過功成名就之後讓養母過好日子,讓她像一個尊貴的太夫人那麼生活。可還真沒想過要安排她改嫁的事。
「你怎麼想到這個了啊?」
「那副金耳環啊,當初大娘留了那麼久,不是為了給你治病斷不會拿出來的。你想辦法打听打听,那是誰送給她的。我覺得她還是在想著那個人的。可是我怎麼問她都不肯說,想必有苦衷。」
魏楹靜默了半晌,「嗯。」
「人都擁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你可不要光顧著自己,卻把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的養母忘了。」
魏楹閉著眼回想了一下從小到大魏大娘是怎樣對待他的,他從昏迷中醒來就在她背上了。一路上顛沛流離也是她顧著,病了日夜看護,餓了把自己的口糧省出來給他。他們一直流浪了一年多才終于安定下來。她不敢暴露自己高明的繡技,只能用比較大眾化的繡法一針一線的接了繡活來做,養活他又供他讀書。告訴他他母親的悲劇,督促他奮發上進。
雖然她沒有多高明的見解,不能像小寄一樣和自己產生那麼多共鳴。但是,她給了他最無私的母愛。生恩不如養恩大,他該回報的遠不止現在這些。小寄說得沒錯,如果那是她想要的,自己怎麼都要幫她達成才是。自己不該那麼狹隘,覺得讓她衣食無憂享兒孫福就夠了。她和父親之間只有恩情卻沒有感情,何況當年母親就曾經答應過放她出府的。
沈寄看魏楹的臉色知道他已經想明白了,高興的說︰「我就知道你和那些迂夫子不一樣。」
也許是因為母親的慘事,魏楹對禮教沒有表面上那麼恭敬,骨子里是頗有一些離經叛道的。
「好吧,這事我去查。」
「過幾天我要跟著干娘去大理寺少卿賀大人府上喝他女兒的喜酒。」沈寄跟魏楹說道,眼里亮晶晶的。這是她初次踏足社交圈,希望是個好的開始。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應該是光明的。只要魏楹不出岔子,她自然是跟著夫榮妻貴。已經選了這條路,就不能再畏難不前。
魏楹听了皺眉,「你小心一點。」
「嗯?」
「大理寺少卿是小石大人的親娘舅。我也是要去的,如今小石大人是我的上司,只高一級為從五品。」小石大人倒沒有刻意的為難,但是不待見他是肯定的了。在他眼底,自己就是個出爾反爾的小人吧。頭一天去翰林院,他就說了句‘小魏大人命真是大!’言若有憾啊。
沈寄這邊卻在想著,大理寺少卿是石小姐的親娘舅啊,那如果魏楹當初做了石家嬌婿,皮肉之苦也不用吃那麼多了吧。好像,她是有些耽誤他了。
魏楹擔心的是明日賀府女眷或者是到場的女賓會為難沈寄,而她想到的卻是魏楹上次被投入大理寺監牢的事,完全的想左了。
魏楹嘆口氣,伸手去撫平她皺著的眉頭,「別多想,當時我有嚴重嫌疑,不管我有沒有和你在一起,石家的態度都不會有根本變化。他們只會明哲保身、袖手旁觀。或許一開始會幫著打听下消息,但是知道是有人攀扯我不容易說清楚,他們就會放棄了,另給石小姐再擇佳婿就是。何必冒太多風險救我,還可能把自己以及親朋牽扯進去。他們看中的是我的利用價值,沒有這個價值了怎麼還能祈望他們伸手。」
事實上,石小姐的確已經定下了婚事,男方是一個勛貴家的幼子,說起來比魏楹這個初入官場的小子好多了。因此,過幾日的婚宴她也不會到場,只會在之前作為好姐妹給表姐添妝。已經議定婚事卻還沒出閣的女子不便出門社交,沈寄是不會撞上她的。
但是她的好姐妹她的親屬在場的還是不少的。魏楹曾經被石家屬意為東床快婿的事,並沒有正式提起,知情的也就是石家人和魏家的幾個人而已。這麼丟臉的事,石家肯定不會宣揚出去。但石小姐的好姐妹和親屬想必是听到點風聲或者是從一些事情能揣測到。林夫人讓她以林家干女兒的身份參加婚禮,當做是踏進社交圈的第一步是她的好意。沈寄不想回絕,更不想臨陣月兌逃。她如果想真的進入那個圈子,慢慢的贏得尊重這個時候就不能當逃兵。
沈寄搖搖頭,「沒事兒,遲早的事。即便沒有石小姐的事,她們對我這個闖入者也會不滿的。你都不在意受刑了,我最多受點不上皮肉的言語,沒什麼大不了的。」那些貴族小姐對她這個從平民甚至可以說奴婢的身份進入她們那個階層的人,是一定會大加排斥的,這個她早有心理準備的了。
魏楹道︰「我入獄又不是你害得。可那些人針對你,卻是因為我。」因為他棄了石家小姐,因為他堅持要走仕途。男子一旦中舉那就是鯉魚躍龍門,哪怕他不是魏氏子弟也無妨,英雄是可以不問出處的。可是美人不同,美人是很講究出身的。
「我都說了,她們傷不了我。這個世上,能傷我的,就只有你了。」要是被她們刺幾日就歇菜了,這輩子還混什麼,趁早撤退得了。
魏楹看定沈寄,有點不高興的說道︰「小寄,我怎麼可能傷你?」
沈寄低頭玩手指,「我沒說你會傷我啊,我只說只有你能傷我。嗯,我該走了,我寫了張食補的食譜給大娘,你讓小廚房換著花樣給她做吧。是藥三分毒,還是少吃點藥。」
她自說自話半天,魏楹一點反應都沒給。沈寄伸手過去拉著他的手腕搖晃,「魏大哥,也只有我能傷你的吧,可是我肯定也不會傷你的。傻瓜,這明明是情話嘛。」
魏楹固執的說道︰「我怎麼可能傷你!小寄,你心底還是不夠信任我。」
沈寄心道,非得要飛蛾撲火痴痴念著你才算夠相信你啊。正尋思著怎麼把這難得鬧回別扭的家伙哄好,已見他回復了尋常模樣,哼哼著說︰「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
沈寄歪頭看他,「你莫不是剛去衙門,工作壓力有點大吧。不要急于求成啊,咱不急,還沒到弱冠之齡,熬也熬掉他們那些人的。」
魏楹聞言道︰「我就是覺得那個地方太講資歷了,而且,整天的抄抄寫寫,不如去做實事來得有意思。」
沈寄听他簡單說了兩句,感覺翰林院像是國務院的下屬秘書機構的感覺。而且里頭論資排輩,白胡子老頭兒一大堆,魏楹這樣的只能是做點雜事,接觸不到核心的東西。可能這樣的工作性質不太符合魏楹的性子吧。而且之前雖然殿試的時候皇帝很看好他的樣子,但青年才俊多了去了,魏楹坐坐冷板凳也是很正常的。估計不只他,狀元榜眼也是感到了失落。
「嗯,當官的事兒我不懂,我就知道做事不能心浮氣躁。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你就先把上峰交代的事都認真做好,然後在那里多看看歷年文檔應該也是有好處的。」
魏楹點點頭,「嗯,這話我也不能跟別人說去。徐茂他們都還在侯職呢。你回去吧,到時候七嬸跟十一嬸也會去的。有她們跟林夫人在,你吃不了什麼大虧。別的,就只有靠你機警了。她們胡沁些什麼,你就當蚊子嗡嗡響好了。」末了握住沈寄的手,「小寄,就是為了你,我也非得出人頭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