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得兩日,方大同全家老小,包括他父母以及挽翠,還有他們新添的一個小姑娘,還有龐管事又帶來了數名留守京城的小廝,都統統到了淮陽。沈寄當時正在清點給魏植準備的聘禮,這門婚事如今已經過了納采、問名、納吉(文定)的流程,接下來就是納征(過大禮),請期和親迎。一切都是沈寄這個長嫂在出面打理。族人之前多少還是覺得她年歲小,雖然是族長夫人,但是這種大事怕她處理不來。
沈寄一開始也有些擔心,不過隨著一樁樁一件件的按流程處理下來,心頭也漸漸有了底,族里娶過媳婦的嬸娘伯母也不少,隨時可以咨詢。因此,這麼操辦下來,倒是人人都稱贊,說她盡心盡力,事情辦得很好。倒是不少人好奇她怎麼對二老爺二夫人所出的魏植這麼用心。老太爺知道了說這才是嫡長孫媳、宗婦的氣度。
沈寄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既然怎麼都要出錢出力辦這樁事,那就要辦好了,省得費力還不討彩。而且,獨力辦好這麼一件大事,心里其實也蠻有成就感的。老是去想著當事人是魏植,是二老爺二夫人生的,只會讓自己心里堵著。
「哦,到了啊,阿玲你去安置他們吧,就按我之前說的安排宿處。我現在正忙著,讓他們等會兒安置好了再過來。」
待到清點好了,一一列出清單,她讓人去把魏植叫來。魏植帶了女乃娘一家過來,賣身契自然是要隨之一起過來的,沈寄自然沒有客氣一並收下。此時他便帶了老蒼頭(女乃娘夫婿)過來,那老蒼頭昔年是在外做管事的,是識貨之人,一一看過,沈寄給的東西都是真品,和禮單上完全對得,頭面首飾也全是赤金沒有鎏金的,樣式都是時下最流行的。還有那些布帛也都是上好的花紋樣式。
魏植近來總听人夸他這位大嫂如何賢惠能干,當時都嗤之以鼻,覺得這是因為魏楹的地位變了,他們手里有錢了的緣故。可是看到她這麼實心實意的給自己操辦婚事,讓他在女方面前很有面子,也不能不有所觸動。畢竟當初二夫人給魏楹準備的納征的禮物,還需要他自己掏錢添補才沒有落了面子。而且,她一月給自己四十兩,那其實算是零花錢,因為一應吃穿用度等搬了過來也都是公中的,也算得上是大方的了。就算是面上情,做到這步也算難得。
等魏植都過目之後,沈寄便叫人都封起來抬進庫房去,然後又當著他的面叫了管事的記好帳。
魏植躬身道︰「都是為了小弟的事,累了大嫂了。」這次的話倒是有了三分真心。
沈寄擺擺手,「客氣話就別說了,誰讓我是你大嫂呢。等弟媳婦進了門,我也就輕松了。那邊有身新衣服,你去試試看合不合身,回頭過大禮的時候可以穿。」
「是。」魏植去試過,很是合身。之前沈寄曾經遣人給他量過尺寸的。
回去以後,魏植被二夫人罵了一通,說他被這點蠅頭小利就收買了。要知道長房的家業可是有他三分之一的。這些沈寄自然不去管它,她只需要盡好本分不落把柄給人就是。而且做好這些,對她也不是沒有好處。眾人的眼楮是雪亮的,很多事情一對比就可以看得出來了。
她坐下喝茶,外頭挽翠等人聞說她跟前沒事了便想進來請安。
「嗯,讓她們進來吧。」
龐管事和方管事(方大同的爹),然後方媽媽和挽翠抱著個小姑娘進來,另外洪二丫也跟著眾人來看姐姐也一並進來了。其他的年輕小廝便都只在二門處行禮。
「都起來都起來,小姑娘,告訴我你叫什麼?」
挽翠起身牽著女兒到沈寄跟前,「來,告訴女乃女乃,你叫什麼。」
小姑娘看看沈寄,然後大大方方的說道︰「我叫囡囡。」
沈寄笑道,「不怯場不怕生,很有幾分挽翠你的風格嘛,不過模樣倒是隨方大同更多些。」一邊拿了一對赤金的小手鐲給囡囡戴上。
方家人趕緊謝過她賞賜。
「都別客氣了,我還有活兒派給你們呢。顧媽媽年歲大了,兒孫又在京城,所以這次我沒叫她過來。挽翠你就來做我身邊的管事媽媽吧,左右也是從我屋里出去的,什麼都熟。」
「是。」
「還有方媽媽,你一向是管我的小廚房的,還是這個位置。方管事你依然替我管著門房。」
方媽媽和方管事的趕緊應了。方管事也知道沈寄交給他的任務,回頭三爺成了親要住在第一進院子。門房上自然得看得嚴一些。
沈寄喝了一口茶又開口,「龐管事方大同我這里交給你們一件差事,先去替我把名下那六家鋪子的帳全部點清楚,需要什麼人手你們自己出去調遣。今天先歇一日,明天就去。回頭方大同你就替我管著那幾家鋪子,要留意那些掌櫃的,更要留意有沒有合適的替換人選。龐管事日後就做這個梨香院的大總管。帶來的小廝,也由你同意分管。」
「是。」
分派好了任務,沈寄看向洪二丫,她今年虛歲十七,婚事已經訂下,洪總管給她定的是京城一家小雜貨鋪的獨生子。小有家財,沈寄已經答應讓洪二丫贖身,以良民的身份嫁過去。對方也想通過這門婚事和做官的拉上些關系。婚期定在明年春天,所以這次趁機跟著來看一眼姐姐。
沈寄抿了下嘴,「你姐姐,如今日子不太好過,回頭你去看看她。」這件事如果不鬧得太出格,沈寄也是無能為力的。而且她出面給洪大丫說好話,管束宋氏,回頭私下里她只能受更多的罪。
「是。」
沈寄低頭看囡囡胖胖的小手在輕輕搖晃,然後小手鐲墜的鈴鐺便踫撞著響起來,挽翠正在小聲讓她不要搖了,因為沈寄正在說話。她便笑呵呵的停了手,又伸手去模那小鈴鐺。
正說著話,外頭下人急急的來稟報,二老太爺家的橋五爺鬧著要退婚。四夫人讓沈寄過去一下。
沈寄有些莫名其妙,二老太爺家的孫子要退婚,這跟她有什麼關系。而且有什麼事四夫人也可以處理的啊。結果一細問才知道,因為橋五爺訂下的媳婦兒是二夫人做的媒,是她的一個表佷女。魏橋覺得二夫人德行有虧,她的表佷女也就不好了。可是他這要退婚不要緊,總得給人家一個理由吧。可要是二老爺二夫人的事鬧了出去,那是要影響魏氏全族的聲譽的。家族里出了這樣的人跟事不單單是二房要受影響。這樣的事人家是要懷疑魏氏的家教的,各房的兒女婚事恐怕都要受影響。所以,大家再記恨他們,也都是抱著家丑不外揚的想法隱忍。只是二夫人的娘家還有宋氏的娘家知曉了這個事情,但都是各自保密著,畢竟不是什麼長臉的事。
如果魏橋以這樣的理由退了婚,第一樁受到影響的怕就是魏植的婚事。所以四夫人才會叫沈寄也過去一起勸說。
宋氏是已經過了門沒有辦法,可是這位老三媳婦林氏現在還有抽身而退的機會。沈寄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心頭是希望老三的婚事成還是不成。說實在的,要是林氏進門之後怨怪魏氏一族騙婚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不管怎樣,勸她還是要和四夫人她們一起去勸的。于是交代剛到的眾人下去安置,阿玲留下安排,她便帶了凝碧過去。
進去的一路都有下人過來見禮,也立時便有人引了沈寄進去。二老夫人、八嬸娘、杉大嫂子等都在,四嬸正在和她們一起勸著。魏橋是個書呆子為人和執拗,見到沈寄進來,便向她行了一禮,眼楮很守禮的低著不往他臉上看。
四夫人她們已經用家族利益把人勸住了,也不需要沈寄再多費什麼唇舌。只是看看魏橋的樣子,心頭還是不肯的。
「五弟,只是因為這樣一個緣由你就對人家姑娘有了成見,對人家可不公平啊。」沈寄輕聲道。
「楹大嫂子,我……」
「如果你楹大哥也像你這般,我可是連你家的門都不會進的。要說你嫌人家是二嫂的表佷女,人家若知道了來龍去脈,也可嫌你是二叔的堂佷兒。」
魏橋想了下,當年他也曾覺得大堂哥娶一個丫鬟出身的人做正妻太過看低了自己的出身,而且他是探花學問好,做官的考績風評也好。正是魏橋等人心頭的偶像。可如今眼前這位大堂嫂,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管家理財都是一把好手,性情溫順為人大氣,。更難得是大堂哥在逆境她能不離不棄,在順境她也能不驕不躁。在魏橋魏柏這些人心里,如今是真的認同了這個嫂子。所以,大堂哥當年的選擇並沒有錯。如果大堂哥也囿于一些偏見,可不就錯過這樣一個好女子了麼。
沈寄在老宅呆著,自然也察覺了魏橋魏柏等人對她的觀感變化,不然她才懶得多嘴呢。
「嫂子的話,小弟明白了。我會拋開世俗之見去看待日後的妻子的。」
沈寄點點頭,和四嬸一起離開。
四嬸嘆口氣,「二房做的事,這下讓我們舌頭都要短半寸。」她心頭也未嘗沒有自己去相看媳婦,不能讓對方知道這事的想法。
事到如今,除非是將二房出族,否則以後都要受他們連累。可是老太爺已經處理過這件事了,已經奪產,日後便也免除了出族的懲罰。
在路口,兩人互相道別,各回各家。都有一堆事情要做,四嬸除了族里的事,也需要打理剛分到手里的價值五萬的家業。日後兒子進仕途,手里就多一些銀兩打理了。如今高價聘來西席坐席,如果沒有這份家業也是無法辦到的。
沈寄收到魏楹平安入蜀的消息,這次還得了個消息,就是她給魏大娘尋的那位青梅竹馬回鄉了。而且對方的妻室已經病故。沈寄住在老宅,從魏楹生母、魏大娘還有今日的洪大丫等人身上都看到女子的不幸。她不希望魏大娘再回這個老宅來守著,下半生就這麼熬過去。
林氏,即將被她親自打理婚事迎回梨花院的弟媳婦,注定和沈寄的關系是對立的。魏植之前的感動沈寄不是沒有感受到,可是中間橫亙的是血仇是如今的十多萬家產,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這樣就可以解凍的。還有魏楹,沈寄相信,日後他會越來越耀眼的,覬覦的人也只會越來越多。可這些都是她嫁他之前就想過了的,如今自然無法抱怨。
她會守住自己的幸福的,她的幸福一小半在魏楹身上,可是一大半還是在自己身上。
又過了半個月,林氏順利的進門。梨香院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分家後深居簡出一個多月的二房終于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因為這是在長房大辦喜事,老太爺也在座,心里不管有什麼想法眾人也無法對他們冷眼相向。便只做不知他們在,就連三房這回都不再與二房坑瀣一氣,反而擺出站遠一些的姿態。雖然分過不少好處,那四口大魚缸下的金子,他們可也不知道。沈寄看二老爺二夫人氣色都不怎麼好,臉上越發笑得歡快。就是魏楹說的,他們不高興了她自然就高興了。
鑼鼓嗩吶聲中,新人拜堂。一拜天地,對著門外而拜。二拜高堂,既然當年二老爺二夫人打著給長兄後繼香火的名義把魏植過繼到了長房,他們自然就失去了坐高位受新人一拜的資格。
沈寄心頭更樂了,叫你們貪財。如今自己名下的產業被各房瓜分了,長房的產業又還捏在自己和魏楹手里。現在親兒子成親,你們連坐著受兒子媳婦的禮都沒資格。看到二老爺二夫人臉上青青白白的變化,沈寄肚子里都快笑翻了。不枉了我出了兩千兩,又操勞了這麼一個多月。哈哈,今天這兩分鐘,完全的值回票價了。
今天本來就是好日子,所以沈寄笑得肆無忌憚的,即便二房知道她是為什麼而笑,又拿她有什麼辦法。也只能面上維持著笑意,心頭暗暗滴血罷了。
這次的婚事辦得極為成功,尤其是在沖喜,時間有限的情況下,沈寄很好的展現了自己的能力。今晚席開六十桌,都照顧得很是周到,沒出一點紕漏。老太爺受過新人的禮,就由十五叔推著輪椅送回了暖轎內,然後一路護送回松鶴堂去。
「怎麼樣,爹,我就說您這大孫媳婦很能干吧。」
「嗯,確實不錯,倒有幾分像你母親。」老太爺口里十五叔的母親,當然是指他的嫡母魏楹的親祖母。那位太夫人出身大家,一直受到魏氏族人的敬重和懷念。老太爺這算是親口承認沈寄的能力、氣度足堪為魏氏宗婦了。
「只是可惜出身太低了些。」
十五叔道︰「世人哪能十全十美,很多出身高貴的暗地里還不是男盜女娼。」
「少胡說!」
當晚沈寄坐到床上還很興奮,挽翠和阿玲對視一眼,忍不住道︰「女乃女乃今天可真高興,這會兒了還笑得合不攏嘴。」
阿玲也道︰「就是,人人都散了席,您還得張羅,就一直沒停下過笑。那日分家分得了那麼多,也沒見您這麼開心。」
沈寄當然不會說是因為看二房吃癟心里樂呵,畢竟這個梨香院如今還住著外人呢。
「小叔子娶媳婦,我當然開心。長嫂如母,就跟娶兒媳婦一樣,當然笑得合不攏嘴。」這話席上她當著二夫人也說過一回,對方當即就恨得咬牙還無可奈何。一眾妯娌嬸娘也趁機給二夫人添堵,她差點就在自己親兒子的喜宴上早退了。可是眾人還是一口一個說她今天娶佷兒媳婦,萬不能走,要多喝幾杯才是。全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盡往她傷口上踩,借以發泄心中怨憤。
挽翠對值夜的凝碧道︰「去端杯羊女乃來。」那是沈寄每天睡前要喝的,她這會兒還有點興奮過頭,而且又多喝了兩杯,興致高著呢,正在肆無忌憚的高興著。雖然知道她在淮陽老宅,這是頭回這麼高興,可是明日新媳婦拜見親友,還需她一一引領介紹,這會兒該睡了。但願喝了羊女乃人能冷靜下來幾分。
沈寄接過凝碧端上來的羊女乃,看看眼前笑看著自己的三個心月復丫鬟,自失的一笑,「又犯孩子氣了。明兒我寫信告訴魏楹,讓他也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