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句話一出,秦惜惜便覺得眼前這位魏夫人不是省油的燈,說的話綿里藏針。魏大人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所以自己這麼找上門來不但冒失,而且妾身未明。魏夫人說自己是被肖幫主贖身的,而自己也的確在肖幫主的別苑住了幾個月了。她要是咬定這個,不讓自己進門,自己也很難說得清楚。難道褪了衣衫給她看守宮砂不成?或者逢人就說自己還是清白之身?還有,她更是點出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就這麼冒冒失失的登門,很有點沒規矩之嫌。這也是一條可以不讓她進門的好理由。
她確定魏夫人之前不知道自己,但今日必定是知道了的,所以才會有魏大人讓管孟帶來的話。這個女人好生厲害,怪不得人不在都能讓魏大人守身。秦惜惜原本想著自己也是一代花魁,給魏大人無論是做妾或是做外室,那都是一件風雅事。而且自己是急流勇退,旁人提起來于他也是一件增光添彩的事兒。而且送上門的美人,還是他一直以來唯一肯正眼相看的,這是一件十拿九穩的事兒。唯一的變數也就是魏夫人了。
可是,哪有真能攔得住男人不納妾的女人。自己可以慢慢使出水磨功夫,讓她知曉與其接納旁人不如接納自己。自己出身青樓,是怎麼都不能跟她叫板的。可要是納了旁的女人,搞不好就會爬到她頭上去。只是,今日一見,卻發現魏夫人與自己想象中著實差了十萬八千里。一身氣度風華,不輸于任何的大家閨秀。眸子里平靜如水,並不聰明外露。可是字字句句卻都落在點子上,讓人不好接話。
魏楹在外頭听了幾句寒暄,只得硬著頭皮往里進。沈寄听到通報,趕緊起身,斂襟福身道︰「爺來了!」秦惜惜自然是不敢再坐著,起身行禮道︰「民女參見魏大人。」
魏楹額角的青筋抖了抖,然後伸手扶起沈寄,「夫人請起!」他何曾有過這樣的待遇啊,他是被踹下床都不敢發火的啊。低頭的剎那看到沈寄眼底露出好玩的意味來,不由得在心頭苦笑。
沈寄一直等著魏楹落座了,自己才乖巧的在旁邊坐下。一副出嫁從夫不敢高聲言語溫順柔和的模樣。魏楹伸手捏了捏額角,青筋跳得更歡了。今日秦惜惜敢找上門來,不管她倚仗的是什麼,自己回頭都會被狠狠的收拾啊。
沈寄小心翼翼的踫了踫魏楹的胳膊,小聲道︰「爺,秦姑娘還半蹲著呢。」
秦惜惜從小練舞,要不然被這麼罰蹲怕是人都要歪倒一旁。
魏楹這才冷淡的道︰「秦姑娘請起吧。」
沈寄饒有興致的在一旁扮著賢良淑德,可是魏楹前腳進門,後腳就來人說大姑娘在哭著找母親。她如此賢良淑德,當然只有去照看女兒,而不能留下繼續看戲了。于是只能站起道︰「那,爺和秦姑娘聊聊,我去瞧瞧孩子。」
魏楹很大爺派頭的‘嗯’了一聲放行。
沈寄便往外走了,只留下那里兩人在屋里。她回到小芝麻的房間一看,小家伙剛醒,正穩穩坐在搖搖車里揮舞著小手不肯穿外衣。穿上了可就不能自由活動了。她還沒看到沈寄,沈寄便也沒進去。說小芝麻找她顯然是魏楹的托詞,他不想她在場。她只有順勢回來看看女兒。也罷,她本來就不想上演兩女爭一男的劇目,魏楹自己惹回來的麻煩,就交給他自己去解決。
沈寄等著看采藍怎麼處理小芝麻不想穿外衣事件,小家伙執拗著呢,有時候就是沈寄自己也不太能搞得定她。因為總是狠不下心,被她一哭就心軟了。
就看到采藍笑眯眯的朝小芝麻過去,讓拿著小棉襖的乳母站開了一點,自己連人帶被子把小芝麻抱了起來。好家伙,得三十斤有多吧。看來采藍力氣見長了啊,說不定就是抱小芝麻抱多了練出來的。有她在沈寄省了不少心。
手腳都被裹在小被被里,只露出個腦袋。小芝麻不依了,使出殺手 ——哭!采藍不為所動,就這麼抱著小芝麻在屋里走著,口中不住的哄著。小芝麻哭了一會兒不見效,哭累了便也止住了。最後采藍放下她拿來外衣,這回很合作,衣來伸手。沈寄心道,看來還真是不能輕易在她的哭聲下妥協啊。
至于小客廳那邊,沈寄走了,魏楹也沒給秦惜惜好臉,「秦姑娘,你這麼冒冒失失跑到本官府上求見夫人,你覺得合適麼?」
秦惜惜就站在他面前,瞧著楚楚可憐的,可是魏楹此時可沒有半分惜香憐玉的心思。沈寄雖然還肯對著他笑,但是已經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無條件的信任依靠他了,已經和他有些離心了。他要是事前知道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絕不會和秦惜惜相談甚歡的。可以說,秦惜惜如今頭上那頂花魁的帽子有一半是因為他的原因被人捧場的。這些他並不計較,在歡場混本就不容易。而且此前他對這個女子還有幾分欣賞。
可今日,她居然敢找上門來,直接求見沈寄,就讓魏楹很厭煩了。誰給了你倚仗,他自認並沒有什麼讓人誤會的言行。可之前通報秦惜惜求見,沈寄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就差將‘你確定真沒對人家做什麼’問出口了。他也不知道秦惜惜怎麼就有這個底氣找上門來。
魏楹不知道,他自認比其他客人規矩多了。可是他對旁人都不假辭色,只是對這個秦惜惜另眼相看,這已經足以讓很多人認定秦惜惜是他的紅顏知己了。不然,鹽槽二幫的幫主做什麼要在她身上砸這麼多銀子捧她做花魁,還有當時評定才藝表演的名士為何要偏向于她。
如果秦惜惜只是想借魏楹達到做花魁,並把花魁事業推向頂峰,那麼她運作得非常成功。甚至可以成為此後揚州花魁的一個運作模式被學習。可惜,她要的並不只如此。其實也怪不得她,八歲就被親爹賣入青樓,掙扎求存,她早就倦了厭了。就在這個時候,在一眾腦滿腸肥的官員富商還有一方豪強中間出現魏楹這麼一個二十多歲英俊溫文的高官,那真是被周圍的人襯得跟仙露明珠一般。
而且,還是不對女人,即便是歡場女子動手動腳那種君子。一開始的時候,有人挨得近了,他會不著痕跡的躲開些。後來次數多了,也不能全躲開,便也只是任人挨著,並不會主動做什麼。而且如果有人做得露骨過了他的那個界限,還會露出不悅來。眾人是為了討他的好,當然不想惹他不悅。而自己在一旁偷偷觀察了他許久,覺得是個可托付終身的良人,便想法設法去打听去接近。小計策湊效之後,她便成了那種場合他固定的女伴。
她不會做出那些他不喜的舉止,而且言之有物。漸漸的,他也能和她談天說地講些話。她知道,對他來說,她算是在那種場合解救了他一般。他不能太不合群,可又沒辦法完全融進去。所以身邊有這麼一個善解人意又不會讓他為難的名花伴著,無形中就解了他的尷尬。
半年前,揚州府評選新一任的花魁,她借了他的勢,事後向她道謝,他不在意的搖搖頭就過了。甚至這一年來,她也是借了他的勢,才避開了許多紛擾。一起的姐妹笑謂她是為魏大人守身。她的確是,因為在接觸中她一顆本是波瀾不驚的心早已經系在了他身上。
從她打听來的資料看,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如果自己能夠成為他的人,一定可以得到很好地照料,終身有靠。所以,在肖幫主提出要幫她贖身將她送給魏大人的時候,她才會積極配合。至于魏夫人,她有自信可以說服她。這些年她在歡場打滾,見識過的經歷過的,比一個從小給人做丫鬟賣小食的女子多多了。她自信自己的才貌手腕都比對方更勝一籌。正當紅的花魁肯委身作妾,這傳出去絕對是佳話,想必魏大人並不會拒絕。而且他對自己一直跟旁的人不同,心頭應當也是有些意思的。
可誰知道,魏夫人竟然如此清雅月兌俗,一點沒有曾居人下的局促,反而透著大氣透著溫婉。還有她看不穿的心思。而魏大人,居然翻臉不認人,勒令她必須三天之內嫁給別人。
「惜惜自知不該冒失上門來打擾夫人的清淨。只是,肖幫主轉達了一些話,惜惜心有疑問,不得不來問個分明。」
魏楹看她一眼,冷淡的道︰「讓秦姑娘三天之內嫁人的話的確是本官說的。」
秦惜惜有些被他的冷淡凍到,「為、為什麼?」
「為了讓姑娘死心,更為了讓本官的夫人放心。日後難免有人在她面前說三道四,所以本官打算先將事情了了。姑娘既然一心從良,想必也是倦了從前的生活,就此嫁人豈不是正好。」
秦惜惜此時已經看出魏楹對她並無絲毫情意,一切只源于她可以模仿的口音,還有她與他夫人相像的容貌。她不甘心,可是也清醒的認識到,這位溫文爾雅的魏大人骨子里其實也是個狠人。之前兩人多少也有幾分交情吧,可如今為了撇清他自己,他就能逼著她馬上嫁人。
「魏大人是父母官不錯,可是您不能替代父母就替惜惜做了這個主。而且,惜惜也是不認父母之命的。」秦惜惜臉上有著絕望還有忿然。
魏楹眼皮都不抬,「你既然想從良嫁人,有本官替你做主,還能嫁個好人家。若不然,以你的出身,除了淪為有錢有勢男人身邊的花瓶還能是什麼?當然,如果你實在是不願意,本官也不能押著你去嫁人。本官也不想莫名其妙背負上為人父母的責任,一輩子替你撐腰做主。但是,你必須離開揚州府。」只有這樣,關于他和秦惜惜的流言才能慢慢平息。
本來想著之前兩人還算是互相利用,說話也還投契。就幫她找個好男人嫁了,從此過相夫教子的日子。三天是他氣惱之下定的一個時間,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多找找也行。可既然她不願意,那就算了。只是,她必須離開。否則那些三姑六婆無風還要起三尺浪呢。正月過了,小寄很快就要和揚州府的官太太還有富商大賈以及槽鹽兩幫幫主的夫人等人走動,到時候有心人在她耳邊說的閑話多了,保不齊她生出別的想法來。真要按她說的同居而離心,這是魏楹萬萬不能接受的。
「憑、憑什麼?」秦惜惜有些不能接受,這樣一來,她豈不成了一個笑柄。放著好好的花魁不做,一心給人做妾居然得到這樣的下場。還有肖幫主以及其他人,還能像供菩薩一樣的供著她麼。而從前青樓的靠山這一次也被她得罪了,她再無靠山。如果肖幫主要收用她,膩了再轉手送人,她毫無辦法。
「就當本官仗勢欺人吧。你要麼嫁人,要麼走人,沒有第三條路。除非你想淪為別人的玩物。」魏楹站起來,「本官言盡于此,你自己好好思量吧。如果要走,本官可以派人護送,另有金銀相贈。」
在魏楹就要走出房間的時候,秦惜惜終于做出決定,「惜惜不缺金銀,但護送的確很需要。有勞魏大人了。」「那你要取什麼東西,就去取,明日本官就派人護送你上路。一直到你安頓好,人才會回來。」魏楹說完頭也不回的就出去了。
秦惜惜知道他這已經是很周到的安排了,可是心頭的不甘和怨氣還是不由得滋生起來。
魏楹未嘗不知道這一點,可是他怎會在意一個青樓女子的小小怨氣。只是日後得注意了,再不能做出落人口實的事。即便他心頭沒什麼想法,卻容易被人穿鑿附會弄出些風浪來。他可不想再為這種事和沈寄發生爭執。這次的事還不知到底要怎樣才能過去呢。他家的小寄,剽悍著呢。昨兒敢踹他下床,要是哄不好還不知會干出什麼事來。可別以為她笑了就沒事了。所以,秦惜惜會有什麼想法,他才懶得多過問呢。
既然公事有劉同知擔待了,他便專心去哄媳婦吧。
沈寄此時正抱著小芝麻听方大同報賬,賬單還挺長,沈寄揮揮手,「算了,你下去吧,我自己慢慢看。」什麼時候她居然有了這麼多銀子了。當初不就是老太爺給的銀子里魏楹給了她一萬兩麼。這麼林林總總的算下來,差不多有三萬了啊。嗯,也是,都快七年了嘛。寶月齋生意又好,還有旁的一些投資收益也不錯。
小芝麻穩穩的坐在沈寄腿上,伸手去抓她面前的紙,沈寄怕她撕壞,趕緊放開一些。
「嗯,小芝麻,這麼看來,娘以後不靠別人也能給你置辦一份豐厚的嫁妝。你才半歲,還有十三四年的時間呢。」這府里如今各處掌權的人都是自己提拔的,即便洪總管李總管這兩個老人,也不會跟她對著干。這樣一來,她和小芝麻怎麼都不會受苦。有這個前提,那就什麼都不怕了。
她以前和魏楹說過,如果分開,她一個子兒都不要,她回去華安種她的幾畝田。可那是氣話,她走不掉,她知道。一則魏楹怎麼可能放手,二則還有國法跟利劍一樣懸著呢,三則挽翠說的是正理在這個世間沒有父兄可以依靠的女孩子是很可憐的。她不能讓小芝麻步她的後塵。那麼,就必須要保障自己和小芝麻的權益。
她必須將中饋掌在手中,這樣即便魏楹將來真拉了旁的女人入府,甚至有了寵妾愛妾,也無法與她抗衡。還有,這三萬兩銀子是以嫁妝的名義跟著她進魏家的,就是完全由她只有支配的。從前她的銀子和公中的一直都混著,從來沒有分過彼此,如今卻要留一個心眼。而且有了這筆銀子,還有十三四年的時間,她可以做很多事情。手里有銀子,心頭才不會慌,經濟獨立是必須的。
這一回的事是真的把沈寄傷著了,以為可以放心依靠的枕邊人,原來跟旁人沒什麼兩樣。她怎麼能安心就在家相夫教子。用他的說法,這叫享福。就怕享福享到最後,再要做什麼已經晚了。沈寄還是不習慣把自己的一生就這麼完全系在一個男人身上。
她當然不是要放棄魏楹,畢竟兩人有十多年的感情基礎,能不走到那一步當然是最好。如今種種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更何況天下烏鴉一般黑,他還算是好的呢。至少對她許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而且,哪有天生的好男人,都是教出來的。與其指望男人一輩子不變心,成天盯著防著,不如把精力放在提升自身上頭。求人不如求己啊!
「小芝麻,你日後也得如此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