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葉雖然已經有所猜測,可是此刻听到魏楹直言不諱的道出沈寄進宮被人給換了,還是震驚不已,臉上露出驚駭的神情。
魏楹比了個我們到外室去說的手勢,率先出去。芙葉看了‘沈寄’兩眼,隨後也跟了出去。
魏楹坐下說道︰「公主和比如此驚駭,當一個人坐到為所欲為的位置上去,會做出這種事倒也不出奇。」
「那、那你是怎樣打算的?」
「我要小寄回家。」
芙葉放下點心,這樣,以後小寄不至于無處可去。
「怎麼不早告訴我一聲?」
「怕公主在太皇太後跟前藏不住事。」
芙葉撇嘴,「我藏得住的。」皇兄對小寄有意的事,她就藏得很好。不過也是因為老太太老年喪子之後,自己年歲也大了,精力不濟。每天逗著小郡王堂弟玩耍,其他什麼事都不管的緣故。
「你藏得住,卻也不能讓小寄回家來。」魏楹嘆氣,他一個宅子一個宅子的排查,何其難也。要知道,如果人放在外頭,根本不必皇帝自己置辦宅子,誰都會願意騰出一個院落給他金屋藏嬌提供方便的。可宮城附近,俱是達官貴人的居所,其內到底住了什麼人,真的很難查清。他現在也只能根據林子欽提供的資料,再根據那些人跟皇帝的親疏遠近在排查。但是,有些人表面上或許和皇帝關系不好,可背地里誰知道。
而有些人表面上和皇帝關系好,而實際上呢?就拿他來說,明面是三品高官,如今還做了皇長子的侍講學士之一,有望成為未來帝師。可誰能知道,私底下皇帝連搶他媳婦這種事都能做得出來。
他如今已經圈出了幾家,只待再進一步排查,然後讓人去探一探。只是,要是不能將人救出,又打草驚蛇的話,很可能就會被換了地方。因此,頗有些畏首畏尾。
凌先生那里,還有林子欽那里,也都沒有音信。半月已過,再要將人一直藏著掖著怕就要露餡了。柳氏出嫁,抱病不去。一些禮尚往來的宴請,統統推了。就連十五嬸帶著小權兒回家,她都因病沒有送行,只隔著屏風說了幾句話。王氏來探病,人吃了要睡了不好打擾……再這麼下去,可就真瞞不住了。
雖然,只有芙葉這個唯一的娘家人會在沈寄生病或者是扭傷腿時還硬是要進到內室談話,可時日久了,其他那些親眷好友也是要生疑的。所以,魏楹才需要芙葉的幫助。
「你是說讓我帶著沈寄到京外百里的別院居住一段時日?」
「對,只有公主把人帶走,才不會有人追根究底她怎麼會突然就不見了。」
芙葉想了想,「可以,皇祖母那里現在也不需要我時常去。我往年也往別院住一兩個月的。我把小芝麻小包子一並帶去吧。」
魏楹點頭,「正是這個意思。」把人帶離眾人的視線,然後讓凝碧季白等人好好教一番,不然,就憑現在這點形似,完全無法冒充下去。就現在偶爾應對下人,都是挽翠背後教了,再幫著支應的。如今,采藍、乳母這兩個因為帶著孩子,要時常同‘沈寄’接觸的下人也都知道了這背後的事。所以,挽翠留下幫忙支應著內宅事務,再將阿玲也叫回來幫忙。而凝碧采藍季白等人就陪著‘沈寄’出去,過一段時日回來,想必就能有個六七分神似了。
至于那聲音,之前就說是感染了風寒一直沒有復原,小芝麻對此提出過疑惑,是自己給忽悠過去了。時日久了,小孩子就以為母親本來就是這樣的聲音了。等人一兩個月後回來,怕是外頭的人即便有些小疑惑,也會以為原本就是這樣的。
魏楹也沒有別的法子,除了幫這個西貝貨裝下去,就只剩下發喪一途了。他不願意做這個假鰥夫,也不想沈寄以後有機會回來卻沒了位置。就只能如此了!他有一個不祥的預感,短期內,他是別想找回自己媳婦了。因為,他的力量和皇帝的比,無異于是以卵擊石。終究還是經營的念頭太短了。
三日後,腳沒事了的沈寄就應芙葉公主之邀帶著兒女隨她往京外的別院去了。林林總總跟去了二十多人,拉行李的馬車都是五車。往年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過,可這回臨走前,沈寄和魏楹不知為何還大吵了一架。而且還帶走了這麼多行李。所以,下人也不敢斷定會不會像往年一樣,只是去小住幾日,然後就被魏楹騎馬去接回來了。
這一次同往年一樣,沈寄並沒有拜托王氏過來幫忙管家。她往年最多去個三五天的,魏楹就會去接人了,自然是不必。而這次,雖然帶了很多行李,甚至換季的衣物都帶上了,也依然沒有。
王氏也听說了長兄長嫂吵架的事,只是沈寄的內宅一向管得甚嚴,而且他們如今隔得也很遠。所以並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事。不過那兩個人成親十年,也不是沒吵過架。只不過大多數時候听說都以長兄先低頭做結。
沈寄從皇帝那里听來了這個消息默然了許久。她如今和外界隔絕,唯一的消息來源就是皇帝。所以,他說話她不得不搭腔。說實在的,她打從心底很恨這個人。她從八歲開始,就用心的經營自己的生活,一步一步苦盡甘來,都是付出了相應的代價的。可如今,全被皇帝給破壞了。
她見不到兒女,見不到夫婿,甚至連偶爾得到一點他們的消息都只能從罪魁禍首嘴里。可是,這個人是皇帝,她再恨,也沒法拿刀捅了他。先不說他本身是習武之人,旁邊還有這麼多暗衛。就算她捅到了,這個嚴重後果她也承受不起。如果是一命賠一命,她也就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可偏偏要是這個人死了,她的兒女夫婿也得跟著送命。所以,若非到了他要逼|奸|婬|辱的時刻,她再恨都會忍著。
那天見到了表姐夫和他的外室,她和皇帝都沉默了,的確芙葉也有不是在先。皇帝事後派人去警告了表姐夫一番,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芙葉。也許在皇帝看來,這事其實挺尋常。只是,芙葉是他堂妹,駙馬不能納妾是祖訓,所以他才會出面。
這會兒听說,‘沈寄’和魏楹大吵之後,帶了兒女應了芙葉公主的邀請往別院小住,她自是明白了魏楹的意思,不由露出了愉悅的笑容來,「疾風知勁草,日久見人心。」
皇帝不是主動要告訴她的,只是她又吵著要見兒女,因此不得已才說的。所以看了她的笑,听了她的話自然是不太高興得起來。
「怎知不是打算以假亂真,日後時日長了再讓那個女人順理成章的消失?前幾日不是在听你叨叨什麼真真假假麼。」
「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沈寄頓了一下,「他若真的不要我了,就該讓那替身假死早早發喪,然後過個一年續娶高門之女。皇上說要等我對他死心,便只有如此了。而我也說過,即便我真的對他死心,也是絕不會移情別戀于你的。」
此時已是六月初六,滿院的荷花開得正好,沈寄被擄也已是一個月前的事了。這一個月里,她對皇帝的態度一直沒有變化。皇帝漸漸便也不耐了,聞言說道︰「你不要以為他做了侍讀學士就無事了。朕隨時可以捏死他的。」
瞧瞧,又變回朕了。這個人的耐心也不過是一月而已。
「皇帝掌天下生殺大權,如今公器私用,真正是辜負了先皇一片心意。」
「滿朝皆是俊彥,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沈寄點頭,「沒錯,對皇上來說確是如此。每科取士三百,哪里就少了他一個。可是,對于我而言,他卻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婿。」只要魏楹不負她,她也是不會相負。
皇帝目中露出陰鷙的光,狠狠的盯著沈寄,沈寄這會兒卻是听到這個消息,頗有些豁出去了。她站了起來,看著皇帝說道︰「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可是你是怎樣喜歡我的?魏楹愛我,他能給我正室名分,能讓內宅除我以外再無其他人。你能給我什麼?這四角的高牆,以及上頭四四方方的天空。我得永遠無名無分的被關在這個鬼地方。你所謂的寵愛,不過是跟幾十個女人來分享。我腦子又不是有毛病,會舍了名正言順的夫婿而就你?你是皇帝又怎樣,你的心就比別人的來得更珍貴些?」
「放肆——」皇帝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上頭的碗碟俱都跳了一跳。被沈寄這麼連珠炮的說了一通,不由得他不怒。何曾有女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至此?他又何曾對一個女人如此低三下四的遷就討好過?卻只得了這麼一通指責。
沈寄憋了有一個月了,再這麼憋下去她就要出毛病了。反正她都說出來了,不如說個痛快,「是,我放肆!因為我身份低,而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你難得動回真情,我就該感恩戴德的接著。天天順著你,拍你的馬屁。可惜,于我而言,你的喜歡,不過是一場無妄之災!」
皇帝伸手抓過來,卻不防沈寄早有提防,立即抽了日日插在手上的金釵抵住喉嚨。是,她不舍得死!她舍不得兒女,舍不得魏楹。可是如果余生真的都只能在這里度過,她不如死了算了。從前她還有些猶豫,可如今知道魏楹即便做了皇長子的侍讀學士,依然是不會舍棄自己。她便覺得何惜一死了。當然,這里頭也有因為感動一時沖動的成分在。可是,如果真的要被關一輩子,她真不想活了。
早在沈寄站起來慷概激昂把憋了多日的話說出來的時候,小多子和莫語在外頭就急壞了。後來又听到皇帝拍了桌子,後來又是這一通,可是急歸急,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皇帝看沈寄用金釵的一頭抵著脖子,甚至脖子上已經開始冒出血絲,怒道︰「真的以為朕拿你沒有辦法?安王正在積極拉攏魏楹呢,只要他卷進這次的事里,朕就可以依法嚴辦。將他斬首或是流放,家產抄沒,你要跟著他,那是被充作官奴。你的兒女,也一樣是官奴。到那個時候,朕看你還怎麼硬氣。」
沈寄臉色一白,拿著金釵的手卻沒有放下,並沒有服軟的表示。皇帝看了她幾眼,忽然伸手掀翻了擺滿菜肴的桌案,然後拂袖而去。
沈寄拿著金釵站在一堆摔破的杯盤碗碟還有殘羹剩飯中間,愣怔了半天,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要怎麼辦?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皇帝在被激怒的情況下說的依然是要依法嚴辦,沒有說不管魏楹有沒有卷進去都要讓三法司把他辦成安王逆黨。這個皇帝,至少還沒有無恥到要將魏楹弄死然後強佔她的地步。
「夫人,您坐下歇會兒,奴婢讓人進來收拾收拾。」莫語小心翼翼的把沈寄手里的金釵拿了,然後扶著她到內室坐下,末了依舊把金釵還給她。
沈寄嘆口氣,對著梳妝鏡把金釵插進發髻。希望魏楹不要一時沖動卷進安王的謀逆一事里去。他爭取了皇長子侍讀學士的職位,這應該也是一個表態吧。對安王表態,也對皇帝表態。安王耳目眾多,也許已經知道自己被皇帝擄走的事,這種情況下,肯定會下死力氣要拉攏魏楹。如今,要魏楹向皇帝投誠要官肯定是做不到的。可是,靠向皇長子,這也算是曲線救國了吧。
可是,即便如此,皇帝要是真的把她關一輩子不放,他們夫妻也是無可奈何啊。過去十年,不,十六年,遇到了無數的波折和磨難,可沒有哪一樁比如今這件事更難辦的。
魏楹此刻在某官員的書房,見了安王派來見他的人。安王承諾會幫他把沈寄救出來,還許他日後的重用。要他出頭指認皇帝篡改先帝遺詔。他不得不虛以委蛇,因為一旦拒絕,怕是沈寄被皇帝擄走的事就將大白于天下。旁人不會管真假,只會興致勃勃的傳這個有關皇帝的緋色事件。那樣,沈寄日後就只有一死以證清白一條路了。更何況,這還不是胡編亂造,是真事兒。
另外,他也想看看安王到底有多少底牌,夠不夠和皇帝叫板。而他又有沒有機會在其中推波助瀾一番。實際上,他請芙葉帶走小芝麻和小包子,已經是將兒女托付給她了。如果他這里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復。到時候他淪為叛逆,家產被抄沒。一無所有的小姐弟倆,即便回了魏氏族中,作為罪人之後,也只能是寄人籬下,從小看盡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而芙葉,會真心的對待和照看他們。她的地位,也可以庇護小姐弟倆平安長大。他甚至已經將家中大部分的現銀,以忠誠的下人的名義存進了銀號。這樣,可以保證小芝麻和小包子將來的用度,包括小芝麻的嫁妝,以及小包子將來重振家業的花銷,也可以讓他們不是一味的依附公主府。
家里的一些下人,譬如管孟、劉準夫妻、方家一大家子,他也已經將賣身契都拿了出來,一旦有事,提前發還給他們。只需要他們暗中照看小姐弟倆便是。這幾家都是沈寄的陪嫁,這十年也算是一起經了風風雨雨。尤其管孟和劉準是自己跟前最得用的兩人。只希望將來自己若不在了,他們能記得這十年的情誼。不需要多久,只要有十年,小芝麻嫁人即可。至于小包子,魏楹如今已經沒有要他讀書中舉的心。只要藏起來的家財不失,他能平安度日即可。
如果,能夠給小芝麻和小包子各定下一門不會變卦的婚事就好了。為此,他給徐茂和胡胖子各寫了一封信。讓管孟在他出事之後送去。如果能夠如願,那便是將小芝麻訂給徐,讓小包子娶胡胖子剛出世沒多久的小閨女。這樣,徐家和胡家就可以作為未來婆家和岳家對小姐弟倆名正言順的關照。這樣的身份比父執輩更有話語權。當然,這也無法強求。徐茂和胡胖子應當沒有二話,可他們畢竟還有妻室,也要為兒女的前程著想。如果不行如願,那兩人也只會因為愧疚對小姐弟倆更加的關照。
其實魏家也不是一個人都不能托付,譬如十五叔,就是值得托付的人。但是,魏楹已經決定要在參與進去後,設法月兌離魏氏。自然沒有把人再送回魏家的道理。而且,即便有十五叔護著,可魏家絕大部分人都是只能錦上添花,不會雪中送炭的。他也不願意兒女回去受委屈。更不願意留給他們的金銀被人算計,甚至是有人為此謀財害命。
魏楹回到家里,身邊沒有嬌妻的軟語嬌憨,少了兒女的童言童趣,只覺滿室淒清。這一切都是皇帝造成的!他希望那些以防萬一的安排都不會有用到的一天。他只要他媳婦兒和兒女都回到這個家來。此時才知道,位高權重其實不如一家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