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拿著電話的手僵硬了一瞬,然後很干脆利落地說了聲好。?他將手機放入懷中,才回過神來,距離舞會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天,自己也和張小萌二十幾天沒有見面了。
他調出課程表看了一下,這才現明天是十二月的最後一天,當然沒有課,才現這段日子的平靜孤獨竟維持了這麼久,久到自己竟忘了新年的到來。
這時候張小萌正在自己的單人公寓里呆,她看了一眼擱在手邊的黑框眼鏡,清秀的面容里帶著一絲愁苦與掙扎。雙月節舞會之後,邰之源再次隱去了蹤跡,她再也找不到任何機會去接近那個人……
這次任務的失敗,並沒有讓麥德林議員感到不滿,相反那位像父親一樣慈愛的長者,好好地寬慰了她幾句,要她自己注意隱藏身份,同時暗暗點出,那個叫許樂的男學生既然機緣巧合結識了邰之源,或許從那邊出,會有不錯的結果。
要利用許樂接近那個人嗎?張小萌長長的睫毛眨動了兩下,第一時間內否認了這個做法,她不願意在傷害了那個男子之後,再一次地重復傷害。
三十七憲歷六十六年的最後一天,聯邦沉浸在歡度新年的氣氛之中,雖然遙遠光年之外,與西林大區隔著星河互望的帝國,依然是聯邦公民們心中的陰影,但前線畢竟太過遙遠,所有人都下意識里不去想那個問題。
聯邦的人們,真正焦慮的目光,都投向了大區。在環山四州選舉結束之後,聯邦zf對反對派議員們的指控愈演愈烈,指控對方並沒有真正的放下武器,聯邦軍方也開始加緊了備戰,內戰的再一次爆,似乎成為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出身反zf軍的麥德林議員。已經成功當選為新一屆的聯邦管理委員會議員,真正進入了聯邦政治核心區域,但無論他在都特區地各個會議上如何大聲疾呼,都無法將內戰的危險真正消除。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麥德林議員可以影響環山四州的那些民眾,卻無法影響山里那些拿著槍桿的反zf武裝。
聯邦連年禁運和經濟制裁之後。?山里的反zf軍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們也不可能老老實實地等著被聯邦軍隊鎮壓,而必然會選擇某種反擊地方式。
雖然有這麼多的憂愁,可是對于聯邦的普通公民們來說,生活總要繼續,這些關于政治,關于生死的問題,只能讓他們在閱讀電子報紙的時候唏噓感慨幾聲。
新年前夜,所有出名的餐館都被預訂一空。而彩燈與游樂場的霓虹,在白晝里開始閃耀,營造出了一種和平富庶快樂的景象。擁有假期的家人親人戀人們。佔據了那些大大地摩天輪與冰雪世界里的特色餐廳。
與那些熱鬧相比。臨海州那個高聳入雲地鐵塔。卻失去了旅游勝地地風采。變得無比安靜。因為沒有多少人願意在這樣冷地冬天里跑到四處透風地鐵塔頂上。
許樂沒有乘坐電梯。背著雙肩包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鐵塔。臉龐微紅。汗珠滲出了他地際。他地呼吸卻依然平穩。沒有一絲疲憊之感。如今地他已經能夠在每天地日常生活中。不停地鍛煉自己地神經與肌體。讓體內那股神秘地力量越來越平和。也越來越強大。
鐵塔地觀光層上寒風呼嘯。桔黃色地彩燈被拉成孤伶伶地線條。依偎在冰冷地金屬構件身軀上。沒有什麼人。只有遠處欄桿旁邊。有一個穿著深褐色風衣地女孩兒。正撐著下頜。出神地看著臨海州地城市風景。
她戴著一頂可愛地絨帽。雙手套著粉紅色地手套。長長地睫毛在寒風中一眨一眨。卻像是感受不到寒冷。只是靜靜地看著欄外。
許樂在她身後十幾米地地方。靜靜地看著她。有些出神。有好些天沒有見了。然而再次見面。他地心境又回到當初地那些情境之中。無比平靜而安樂。
「你來了。」張小萌轉過身來。向著他笑了笑。
許樂走上前去,溫和地笑了笑,將身後的雙肩包取了下來,扔到她的腳邊,站到了她的身旁,順著她先前的眼光往欄外望去。只見無雪的天空里飄浮著幾抹沉雲,臨海都市的建築頂部,卻能看到這個冬天留下來地冰雪痕跡,整個城市都在一片新年地氣氛之中,可是他依然覺得有些落寞。
「這里的風景並不怎麼樣。」許樂想像著先前女孩兒在這里觀看時地情緒,說道︰「怎麼想到約在這里見面?」
「我小時候父母工作很忙,我又不願意坐在摩天輪那些小房間里,所以喜歡一個人跑到這里來看風景。」張小萌呵了一口霧氣,怔怔地看著遠處摩天輪的影子,說道︰「那天在舞會上,我拒絕和你跳舞,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那天就說過,我不會跳舞。」許樂依舊眯著眼楮看著天空里的灰色,說道︰「如果你今天還是想說對不起這三個字,我覺得真沒有什麼意義。我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也知道,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對錯。」
「你有些變了哩。」張小萌忽然轉頭看著他,笑了起來,「那時候在教學樓前,你可是比現在要振振有辭的多。」
許樂也想到那一次對話,笑著說道︰「那時候把事情看的太簡單。」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張小萌眼眸里流動著的光彩,注意到對方今天沒有戴那副黑框眼鏡,輕聲說道︰「直到今天,我依然認為事情很簡單,只是好像除了我之外,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總是習慣把簡單的事情弄的很復雜。」
張小萌沒想到會听到這樣一段話,微垂眼簾,陷入了沉思之中,許久之後輕聲說道︰「或許是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很復雜的人,而你是一個很簡單的人。」
「不。你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卻想做很復雜的事情。」許樂的手握著欄桿,才感覺到欄桿寒冷如冰,收回手來哈了口氣,問道︰「你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呢?」
張小萌沉默很久後,開口說道︰「一年前。我在麥德林議員辦公室里做義務支援工作。」
「這我知道,聯邦有很多年輕人都去環山四州做這種工作。?!」許樂說道︰「你回來了,而且被zf判定為回歸者,這應該不是什麼麻煩。」
「問題是,直到今天為止,其實我都還在為麥德林議員工作。」張小萌忽然笑了起來,笑容顯得有些清冷。
听到張小萌地真實身份,許樂陷入了沉默,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道︰「然後呢?」
「雖然我沒有受過專業的間諜培訓。但我所做的事情,其實和間諜沒有太大區別。」張小萌低下頭,看著腳邊那個沉重的雙肩包。說道︰「我回到梨花大學,其實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接近邰之源,幫助議員與他搭成某種直接聯系。」
「然後呢?」
張小萌微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除了雙月節舞會,我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接近那個神秘的邰家繼承人……對了,你現在或許還不清楚他地真實身份。」
許樂搖了搖頭,阻止了這個問題,很平靜地問道︰「然後呢?」
不論張小萌說什麼。許樂只是回答她三個字︰然後呢?張小萌靜靜地看著他,從自己的手上月兌下一只粉紅色的棉手套,戴在了他的手上,低著頭輕聲說道︰「你好像一點都不吃驚,也不憤怒。」
「其實……我這輩子遇到的奇怪的事情,比你能夠想像的更要多一些。」許樂左手戴上了手套,右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看著她認真說道︰「我只是不明白,這些事情和我們之間的事情有什麼關系。」
「我是一名間諜。」張小萌很認真地看著他。有些不明所以說道︰「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地害怕?」
許樂惱火地咕噥了幾句,心想我還是個逃犯。他嘆息著搖搖頭,輕輕拔開張小萌帽沿下面的頭,看著她光潔的額頭,憐惜說道︰「如果這就是你地秘密……很久以前,我就猜到了,只不過當時還真沒想到,猜到的真相就是真相。」
張小萌苦笑了一聲,轉過頭去。望著欄外的天空。說道︰「我知道自己傷害了你,而且我這些話本來就不應該說。可是如果不向你解釋清楚,我心里很難受。」
「你想接近邰之源,所以你離開了我……」許樂替她梳攏這些紛亂的信息,沉默片刻後說道︰「結果你現在現,我居然認識邰之源,如果想接近他,就留在我的身邊或許更方便一些……這麼多天你沒有找我,很明顯你不願意再次回頭。」
「在這種情況下我再回到你的身邊,是對你也是對我的一種侮辱。」張小萌松開握著他的手,捧著自己的臉,眉眼間全是解月兌之後地輕松與堅定,「我不會讓自己做出這種事情來。」
許樂的心情略微愉快了一些︰「你曾經問過我怎樣看待喬治卡林的學說,以及大區的那些人們。我曾經說過,我同情並願意支持他們,但是我不明白……難道就因為你願意為之犧牲的東西,你就可以犧牲我們之間的愛情?」
張小萌的鼻尖苦惱地皺了起來,嘆息道︰「或許在你看來可笑,但這畢竟是我的信仰……而且將來我肯定是要回環山四州的,你地理想卻是因為果殼機動公司的席工程師,我們兩個本來就沒有什麼將來。」
「不談將來,只談現在。你今天來了,看樣子你所服務的人群對你又有了新的要求。」」許樂的眼楮眯了起來,嘲諷說道︰「我尊重任何信仰,但是一個需要犧牲自己情感,背叛自己情感的信仰……在我看來,實在是很惡心的東西。」
張小萌感覺到了他的怒意,沉默著轉了話題︰「環山四州現在的壓力太大,那些生活在山區里地戰士與工作人員們,馬上便要迎來聯邦軍方地打擊……而唯一能夠改變聯邦zf意志的,只有那幾個大家族,邰之源是七大家里邰家地繼承人,麥德林議員如果能夠獲得他的信任,才能夠幫助山里的人們度過這段艱難的歲月。」
「在你看來,我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情感,只是為了某個虛無縹緲的信仰,但實際上,我所為的是那些鮮活的生命。」
許樂沉默了很久之後說道︰「我也有很多天沒看見邰之源了,你們那邊的事情我或許幫不上什麼忙。」
「我只是想向你坦白這一切。」張小萌看著他,眼中有水霧彌漫。
許樂將她攬進懷里,雙手穿進她的褐色風衣,貼著柔軟而溫暖的青春身軀,將她緊緊抱著,不肯放開,嗅著她耳頸處的淡淡體香,說道︰「你是我的第一個女人。」
張小萌伏在他的懷里說道︰「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我是喜歡你的。」
「我也是喜歡你的。」
「真的要離開我?」
「是的。」
「那我們之間究竟算什麼?那個夜晚算什麼?殉道之前對我這個可憐男人的施舍?」許樂的聲音忽然憤怒起來。
張小萌低頭,像小貓一樣頂著他的下頜,幽幽說道︰「你就想成是你對我的施舍,或許就不會這樣不高興了。」
「你有沒有想過,那些玩政治的大人物,只是在利用你……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兒,你很幼稚……」許樂站直了身體,忘了自己也還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憂郁地看著張小萌的雙眼。
張小萌笑了起來,眼眶里卻有淚花開始閃動,鼻音極重,一抽一抽地說道︰「我還年輕,得趁著能幼稚的時候好好幼稚一下。」
就在這一瞬間,許樂知道無法說服對方月兌離那個他很陌生的世界,隱隱理解了世界上某些人的理念與想法,在這一刻,他開始體諒這個女孩兒的倔 ,開始體味提前來到的傷感。
于是他們兩個人開始生澀的接吻,吻到了女孩兒的淚水,就在寒風凜冽的鐵塔上。此時,一朵新年的禮花在天邊綻開,映著這兩個年輕人的身影,顯得無比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