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刺激了!」
西林鐘家的小公主尖叫道。此時她的雙手緊緊抓著身前的扶桿,充滿天真意味的雙眼瞪的極大極專注,盯著眼前快速掠過的畫面,黑澄的眼瞳里滿是興奮與快樂的神情。
她那頭西瓜皮般的垂順黑發,在湛藍的天空里蕩起落下,如同雨後輕輕開闔的女敕花,發絲將頭頂天穹射下的明亮光線剪裁成了無數道線條,隨著高速過山車的極速俯沖和穿越黑洞時的減速,而不停聚攏或是散開。
這是憲歷沁年最美麗的深春,這是棲霞州最出名的游樂場,這是人們最快樂的日子。
鐘煙花小朋友童年有一次游樂場之行,令她一直暗暗難過,但今天與那次不同,她的父母沒有包下一座空蕩蕩游樂場,過山車座位前後,全部是興奮恐懼尖叫著的同齡人,這種難得的氛圍讓小女孩兒的心情非常好。
但坐在她身旁的許樂心情非常糟糕。
他來了棲霞州,鐘司令夫妻相信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小西瓜的安全,所以才答應了女兒的懇求,沒有選擇清場,任由她像個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樣,跟著許樂瘋一般地四處游玩。
然而就像去年在木谷莊園山崖下的游樂場中一樣,颶風船和過山車讓許樂十分痛苦,臉色蒼白,眉頭皺出了苦艾草的味道。
——世上最強悍的身體素質與軍事素養,似乎在這些孩子們最喜歡的刺激項目面前,沒有任何作用。
直到走下過山車,他還覺得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胸月復部有些煩惡,似乎想要嘔吐。
「李封十二歲去西林時,我帶他去過游樂場,可他對這些孩子們最喜歡的東西不屑一顧,根本不願意嘗試。」
「但兩個月後,他在前線第一次殺人後,呆坐了整整一夜,然後清晨進入游樂園,連續坐了三十八次過山車。」
「當時游樂場里所有人和接到消息後趕過去的我,都看傻了眼,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面容青澀的小男孩兒,走下過山車時,表情一如平常般沉默安靜,只走向我要了一根香煙。」
「直到今天,我還記得小家伙當時點煙的動作雖然笨拙,極不熟練,可是叼著煙的嘴唇和拿打火機的手指,沒有一絲顫抖。」
「所以看到你今天的表現,我真的很懷疑,你在林園里與他打成平手,在卡琪峰頂機戰取勝,這些傳聞是不是真的。」
鐘司令夫妻今天扮成了一對普通的夫妻,普通的父母,在過山車下方的人群里等著那一大一小兩個家伙。
這時鐘夫人正牽著女兒的手,听她不停地興奮嘮叨,而鐘瘦虎則是嘲諷望著許樂,毫不留情地說著打擊的話語。
許樂下了過山車後一直在灌冰水,以平伏自己快速跳動的心情,讓那滿身汗水能早些斂去。嗯到先前的表現一如既往地丟臉,尤其是在小西瓜面前丟臉,他已經覺得非常難堪,這時听到身旁大人物嘲諷的話語,終是忍不住了,咬著牙冷聲反駁說道︰
「我這是心理問題,又不是能力問題。至于李封,艷本來就是個瘋子,我又不瘋。」
因為許樂來到了棲霞州,那位實力恐怖的田胖子不再需要時刻跟隨在小西瓜的身邊,此人隨便找了個理由便去過自己的人生,于是許樂便代替了他的位置,包括餐桌上的位置。
接下來的午餐,四個人就在游樂場里的快餐店解決,這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安排,對來自西林的一家三口來說,明顯是很久沒有接觸過的生活,無論大人還是小孩兒都十分滿意。
在餐桌上,在快餐店嘈雜的聲音中,在那些辛辣的油炸食物味道里,穿著一身便裝的鐘司令,依然沒有停止對許樂的嘲諷打擊。
從過山車到那場據他說很有催吐效果的星雲獎頒獎儀式,再到許樂無辜成為聯邦兩大勢力間沖鋒小兵,無數冷薄淡漠的分析話語,從這位西林霸主的嘴唇里噴吐而來,打的許樂臉色再白,無言以對。
鐘夫人听不下去了,蹙起眉頭,就像一位姐姐那般,護著許樂淡然反駁。
柳眉偶一倒豎,猛虎自當雌伏。
許樂一直認為老虎這種大人物,因為長年在西林邊陲與帝國人作戰,腦子里想的全部是戰略和陰謀,又因為太久沒有過正常而健康的家庭生活,所以心理上一定會出現如同自己面對游樂設施時相同的心理問題,所以並不怎麼在意。只是當他發現此人開始將嚴肅的i誡口吻指向乖巧地令人憐惜的小西瓜時,那雙直眉終于忍不住皺了起來。
「一個女兒家家的,天天只想到玩這些無聊的東西,還瘋瘋癲癲的大喊大叫,成什麼體統?」鐘司令望著低頭沉默的女兒,語氣嚴肅亦斥道︰「偶爾玩一玩便罷了,想想李封,他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在做什麼?」
女兒家家?西林老虎說話也會這麼嘮叨?像身旁小女孩兒一樣低頭啃著玉米棒的許樂,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鐘老虎為什麼總要拿那個小瘋子來做對照材料,難道他不知道那個家伙真是個瘋子,還是說他希望自己的女兒將來也那麼瘋癲暴戾?或者鐘老虎一直失望于自己沒有兒子,所以下意識里把李瘋子當成兒子在看?那他豈不是成了費城老頭兒的兒子?
快速的聯想最後直接把西林老虎狠狠損了一遭,許樂忍不住笑了起來,鐘司令皺眉問道︰「笑什麼?」
許樂抬起頭看著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胡亂椎論說不定是真的,一時間不由生起了幾絲惱火情緒,覺得小再瓜有這樣一個爹還真是失敗。
「沒什麼口我只是很想說,但凡優秀而獨立的女生,小時候必然都很喜歡坐過山車。」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這個純粹站在小西瓜立場上的無邏輯推論,其實隱隱指向了遙遠宇宙那頭,並且在某位優秀甚至應該說是天才的某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印證。
在座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到這一點,鐘司令夫妻听著許樂認真而似乎有些賭氣的話語,愣了愣後,不由笑了出來,真切又微感詫異地發現,這今年輕人似乎真的很寵愛自己的女兒。
四人異,氣氛非常好,鐘司令夫妻並沒有讓許樂感到太多聯邦大人物的味道,其樂融融間,真有了幾絲家庭聚餐的味道。
只可惜盛宴也有散場的那一刻,更何況是一頓快餐。七輛防彈軍車,在游樂場群眾愕然震驚的目光注視下,開到了快餐店門口,將里面的四個人接走。
車中後排,鐘煙花小朋友清亮的眼眸開始蘊含濕霧,她將頭藏在母親的懷中,間或偷偷望一眼窗邊的父親,低聲細細說道︰「媽媽,你可要快點兒回來。」
「乖,我會以最快的速度回來。」鐘夫人微笑著說道。
「爸爸,你也一樣。」;卜女孩兒鼓足勇氣,望著窗邊表情嚴肅的父親,說道︰「就像許樂哥哥說的那樣,等你替聯邦打勝最後這場仗,我就回西林看你好不好?,,
鐘司令如雕刻出來般的硬石臉龐,在這一刻終于微微松動,替聯邦打勝最後這場仗,需要多長的時間,女兒繼承家業之後,才能回到西林家鄉,這又需要多長時間?
「好。」他回答道。
聯邦第四軍區司令兼西林前敵總指揮,鐘瘦虎將軍,在憲歷沁年的深春結束了議會山的述職報告,踏上了回程的古鐘號。剛剛將帝國遠征軍消滅干淨的西林大區,需要他的坐鎮,聯邦籌劃已久的進攻常國本土戰略,更需要他在西林前線進行配合與安排。
在很多新聞媒體與政論家的眼中,聯邦進攻帝國本土,毫無疑問只有這位剛剛在西林前線展現了天才軍事才華的猛虎,才有資格與實力擔當總指揮。
與往常的回程不同,這一次他的妻子,古鐘公司總裁凌氓女士,也將與他一道前往西林,這一對聯邦最出名的夫妻選擇了由戰艦改裝的古鐘號飛船,只是如今這飛船已經換了船長。
鐘夫人回西林表面是生意需要,只有很少人清楚,她是要回老宅去處理鐘家某些外戚人心浮動的問題。
許樂並不知道這一點,他此時正在安靜傾听鐘司令臨行前的話,感覺到軍事基地停機坪上的春風,忽然間變得有些冷。
「昨天晚上在官邸,我和帕布爾總統進異了最後一次談話。我答應總統先生,一旦聯邦開始準備空間通道戰略,進攻帝國本土,我很榮幸能夠擔任三軍總司令一職。」
鐘瘦虎眉毛里的銀絲在風中輕顫,他沉默了片刻後繼續說道︰「但問題在于,我與總統先生在兵力布置和資源配比方面還存在很多的分歧,談話進行到最後,我們的分歧依然無法解決。」
許樂沉默傾听,上次在食肆紅油鍋邊的談話,加上一些分析,他很清楚那些分歧代表著什麼。
鐘家是七大家中唯一握有兵權的家族,控制著西林大區的軍事經濟命脈,聯邦政府如何能不警惕這實同割劇的勢力?如果沒有憲章光輝,或許一直流血犧牲,替聯邦死守宇宙一角的西林大區,早就開始鬧獨立了,在這種的政治局勢面前,政府與西林之間很難有真正的信任。
帕布爾總統和他的政府,極具政治智慧和勇氣,選擇鐘司令擔任這場戰爭的總指揮,可他們同樣要擔心西林方面會不會因此坐大,所以肯定會在資源調配和鐘家直接控制的軍隊數量方面,提出自己的嚴正要求。
「這種時候,不能有分歧啊……」,
許樂不可能有能力解決困擾了聯邦無數年的大問題,他只能低著頭發出自己的感慨。
「面對著帝國這麼強大的對手,分歧本來就不能有。「
鐘瘦虎面無表情說道︰「削我鐘家兵權,基層事務官員跨大區互換,將西林整合進聯邦的政治架構,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說,比如對帝國的戰爭,比如聯邦長治久安的將來,這些舉措都是絕對正確的,而且總統先生也給出了他的誠意,可是……我依然無法答應什麼。」
「千萬年來,鐘家一直是七大家中背景力量最弱的一環。因為長年征戰,我們和其它六家的關系很疏遠淡漠,而且還有開發東林時的一些舊怨,所以我們向來是政府下手的首要目標,歷史上的那些教訓很慘痛,聯邦不敢相信我們,我們也不敢相信聯邦。」
「所以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比如我的童年,比如我女兒的童年,比如以後無數代鐘家繼承人的成長一一也要把軍權牢牢握在手中,只有這樣,我們才有與政府對話的權力,才能……生存下去。」
「鐘家不是我的鐘家,是鐘家的鐘家。」
話語至此戛然而止,就如同此時停機坪上的忽然停止的風,鐘瘦虎眉頭微挑,帶著一絲趣味望著沉默的許樂。
他並不想通過許樂向費城李家傳遞什麼信息,事實上,這些年來,因為隱隱不悅或者說憤怒于那位軍神老爺子的西林輪戰策略,他甚至沒有通過李封與費城進行任何私下的聯系。
只是想和這個有意思的小子說些東西,鐘瘦虎卻不明白為什麼想說,最終只能歸因于許樂可能天然具有某種令人相信的氣質,只是這小子只是個不知人間險惡,一味勇敢正義的家伙,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踫到頭破血流的那知……,
「四有青年?死胖芋這個形容還真有些準。」
鐘司令拍了拍許樂的肩膀,俯身難得抱了抱乖巧的女兒,轉身嚴肅地對留駐引的萊克上校說了幾句什麼。
然後他在妻子前面,微笑著向戰艦走去。
轉運艦騰空而起,停機坪上氣流大作,許樂在塵風間眯眼送別,直至那艘戰艦化蘇大氣層里的一個小黑點。
春日有風偏具蕭瑟意,許樂心頭微動,輕輕握住了小西瓜的手,就在這時,他衣服里的電話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