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七師一團團長沛站在杜少卿面前,如過往很多年那樣,昂首、挺胸、收月復、硬頸、並腿、平視,軍姿絕對標準,氣度絕對凜然。把師長當作絕對楷模的他,絕對不會在這些方面出現絲毫的差錯。只是此刻他的鬢角有些微濕,汗水從發根漸漸滲出,讓整齊的頭發顯得有些凌亂科結。
杜少卿雙手背在身後。攥著黑色小羊皮手套的手似在用力,剛剛凝結的血口又再次滲出血來。望著面前這個跟隨自己很多年的忠心下屬,他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暴怒的情緒,只有帶著奇怪味道的平靜,那雙寒星般的眸子落在沛的身上,就像在仔細觀察一位陌生人。
沛鬢角的汗滲出來的更多了些。
看著面前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軍官,杜少卿想到自己對他的信任,對他的教育,又想到對西門謹的信任」他微微仰起已有風霜之色的面龐。看著會議室正前方牆上那面軍旗,眉梢輕輕顫了兩絲,依舊沒有說話,然而那具像白楊樹一樣挺撥的身軀,落在人們的眼中,卻似乎忽然變得有些蒼涼疲憊。
汗水瞬間打濕沛的軍裝後背,像粘糊糊的米漿一樣令他難受,更令他難受的是師長此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失望和他內心突然涌出的強烈負疚感。
他的右手像著了魔似的下意識伸到腰畔。取出了冰冷的手槍。
「你要做什麼!」
「團長,把槍放下!」
會議室內的將軍們憤怒焦慮地站起身來,看著他手里那把泛著金屬死亡光澤的手槍,大聲喝斥。長桌之畔。只有四個人看到沛拔槍的動作而沒有任何反應,易長天司令員、于澄海師長、許樂依舊沉默坐著。杜少卿負手站著,臉上都沒有一絲表情。
「死不能解決問題,這件事情不可能就這麼了結。」
許樂望著沛不停顫抖握著手槍的右手,說道︰「原始記錄我沒有恢復,軍事法庭也不會定你死罪,但刪改重要數據這件事情你需要解釋。如果你真地在乎軍人的榮耀,那麼至少在怯懦自殺之前,要交待清楚憲章局里究竟是誰刪改了數據。」
會議室內的將領們雖然都是聯邦軍方的重要人物,可這件事情牽涉到憲章局,他們也不知道該怎樣繼續查下去,即便國防部親自出面,都會極為麻煩。
直到听到許樂這每平靜卻帶著強烈狠執勁兒的話,他們才想起強刃上面憲章網絡的奇異啟動,還有那次在戰艦上與憲章局小組的沖突,明白許樂有決心似乎也有能力把這件事情查到底。
「我听不懂你在扯什麼蛋。」
沛團長看了許樂一眼,目光中混滿了驕傲冷漠與怨恨,他根本不在乎除了師長之外的任何人,手腕一轉,簡單利落地把槍口塞進自己的嘴里,指頭按上了扳機。
這種時刻,能夠阻止沛的,整個宇宙里只有一個人。
「我不準你死。」杜少卿收回目光,望著他說道︰「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你不準死
听到師長的命令。沛頸上青筋畢露,汗水如暴雨一般,順著線條鮮明的下頜淌下,不知道經過怎樣的思想斗爭,他終是沉重呼吸著把槍慢慢從嘴里取了出來。
憲兵上前繳械。將他帶出會議室另行關押。
杜少卿轉向許樂。沉默很長時間之後語氣艱澀說道︰「抱歉,這件事情我會給你一個交待。」
「篡改重要數據的罪名不足以槍斃他,除非查到憲章局里面,把這件事情弄明白。說實話。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如果真是有大人物要清洗干淨我留在聯邦里的影響力,為什麼會是鐵七師來做這件事情。」
許樂叼著煙卷,眯著眼楮,看著基地下方那片未開發的原始草甸,和上面那些零星如白雲的羊群,說道︰「也許沛真的不知道有人抹了原始數據,我覺得他想自殺前說的那句話挺真。問題在于,我現在很懷疑杜少卿會不會參與了此事。」
「七組以前替政府做暗活兒的時候,見過很多丑惡陰穢的黑暗面,不過你要說杜少卿參與此事,我並不相信。」
一名短頭發的聯邦軍人坐在他的身旁,食指與中指間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三七牌香煙,軍裝上面沒有肩章,穿著軍靴的腳並的極緊,像少女般安靜柔順。
「少卿師長當然很有手段,但手段不代表心機。最關鍵一點,他是個很驕傲的人,甚至是太驕傲了,驕傲不到不允許有絲毫污跡落在他的軍裝上
「反正案子還要繼續查下去。杜少卿把沛踹進了我們師小隊,直到查出來之前,他都要在那里呆下去許樂看了他一眼,問道︰「我主要是看你對這個交待滿不滿意。」
「沛呆著,肯定是生不如死,我有什麼不滿意的?關鍵還是憲章局那邊,總要有人為解文幾個的冤死負責
許樂叼著煙卷看了他兩眼,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心中的疑問,猶豫著伸出手去,在他剪短後的頭發上重重揉了揉。好奇問道︰「老白,你為什麼剃了這麼難看的一個頭?」心!徑輕把他手拿了下去,輕聲細語解釋鯊!「不難看,那贊懷狄用習慣的原因。」
「我倒是想多看看,看你臉上能不能真長出一朵花來。」許樂聳聳肩,軍靴踢了踢腳下的濕土,嘆息著說道︰「可惜你馬上就得走了,這件事情我真是沒辦法,不過再等一段時間,我從部里找關系再特召你回來。」
沛被扔進,為他曾經犯下的錯誤做補償,調查還在繼續,如果他曾經犯罪,必然還要付出更多的代價。然而白玉蘭當眾撕了沛的耳朵,雖說現如今不用被槍斃,甚至禁閉也只是象征意義地關了兩天,但為了維護部隊最重要的軍紀和秩序,他沒有辦法繼續在軍營里呆下去。
「我不回來了。」
白玉蘭說了一句令許樂感到震驚的話。
「我進部隊的時候,下面的毛還沒長齊,你不要笑,這是真話。
他低頭狠狠抽了一口煙,帶著絲自嘲說道︰「那時候老十七師還沒完全解散,你說有多早?從十七師到港都躬幼部隊,再到果殼白水去當雇佣軍,有了七組,最後又進了新十七師」我這輩子繞了一個大圈,卻總是在部隊里。」
「練,打仗,殺人,殺人。打仗,毛練」白玉蘭抬起頭來,看著他眨著眼楮說道︰「軍營就是我的家,以後走了我會想念它。但呆的時間太長,真的很膩味。」
中指在食指上一搓一彈,白玉蘭一側的唇角翹了翹,滿意地看著煙頭落入十幾米外的草叢之中,繼續說道︰「一年前以為你死了,我就已經打了退伍報告,只不過沒有批。而且我不放心七組這些家伙,尤其是那些新崽子,所以跟看來帝國這邊盯幾眼。」
許樂沉默,苦苦思索怎樣讓他回心轉意。
「你這一年在帝國里怎麼過的?」白玉蘭問道。
關于充滿逃亡死亡的帝國一年,有很多細節哪怕面對內務處和憲章局的例行調查時,許樂都沒有說,但此時提問的是白玉蘭。
逃離東林之後,許樂一直對很多人或事保持著警慢,幾年的時間過去,在聯邦里他能給予最大程度信任的,依舊還是施清海、部郁、白玉、蘭這廖廖數人而已。
「帝國一年,最大的收獲就是一次癱疾,一塊手表」和一對母子。」
「這三個詞匯組合在一起,而且是收獲,听上去感覺很邪惡。」
「那是因為你的思想太邪惡。」
「我來過帝國。而且不止一次。」白玉蘭的視線從眼前的草叢延展至青黃交雜的天地分際線,蹙眉說道︰「以前在白水當雇佣軍的時候,什麼事兒沒做過?所以這里的一切對于我來說,也沒有什麼新鮮有」
「這和新鮮感有個屁的關系。」許樂想到他馬上就要退伍離開,而且拒絕接受自己的幫助。惱火說道︰「你不放心那些崽子,難道現在就能放心地退伍?」
「這是夫部隊的戰爭,我們這些個體能起什麼作用?」白玉蘭從他嘴里拿過煙頭,又點燃一根香煙,低頭吞吐著煙霧微笑說道︰「而且「我結婚了。」
許樂被這個消息震驚的啞口無語,沉默很長時間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哪兒的姑娘?漂不漂亮?」
「肯定沒簡水兒漂亮。」白玉蘭笑著回答道︰「你應該也見過。陸軍總醫院那個特別凶的護士」上次你在病房里抽煙,還被她了一頓。」
「好事兒,回吧,這些崽子我留下來看著。」許樂認真說道。
白玉蘭搖了搖頭︰「你也沒辦法看,聯邦現在肯定在準備你回去之後的新聞發布會。」
許樂沉默,不想談這個令他頭痛的延展話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眉頭微皺,調侃道︰「大熊說你因為悲痛于我的死亡。這一年都沒有抽煙,這會不會太不爺們兒?」
「屁。」白玉蘭向後躺倒幕草甸上,叼著煙卷,望著異國藍天,說道︰「戒煙是因為要生孩子。」
「懼內?看來你真不是個爺們兒。」
湛藍天空,青黃長草,如雲朵般的羊群,絲絲縷縷的三七牌香煙煙霧里,不時響起兩個人嘲諷或平靜的說話聲。
(首先致歉,前面幾章把玉了,大概是腦子里總在想和西門崖對,不好意思。另外在網上看到些話,心情極度郁結,一晚上就寫了三千字。
雖說寫手,尤其是起點的寫手似乎從來沒有拿心情來說事兒的資格,但事實上寫東西畢竟還是個稍微有些不一樣的活兒,而且我從來都不是那種八風來吹心不動的強人。
我只喜贊美,淡看批評。酸言酸語卻總能讓我油發狠狠豎起,雙眼微眯」沒那多時間精力回到當年網絡論戰的年紀,便在這自家地里幽幽說句︰去你媽的。
但老實承認,寫許樂和小白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寫著寫著,我就寫的高興起來了。
下本新書會寫個貓十條出來玩下,應該會很有意思,這圈子里大概沒有人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