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深入左天星域,甚至降落在天京星,還可以一直掩飾自己的行蹤,然而柳堤盡頭緩緩而來的儀仗仍然讓他有些震驚,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統治左天星域的皇室力量,對方發現自己的時間比預想中要早了不少。
穿著褐色制服的皇宮大總管,邁著小碎步來到二人身前,尖細的聲音此時顯得格外溫柔,卻沒有與許樂說話,直接謙卑地以躬下了身子,柔聲說道︰「郡主娘娘,三頭崚的桃花正在盛開,您願意去看看嗎?」
鐘煙花明白這位大總管是在替帝國皇帝清場,她雖然對許樂哥哥遇著自己的親生父親後,會發生怎樣的故事確實有些好奇,卻更清楚某些談話是只能發生在這對父子之間,于是抬起頭來看了許樂一眼。
收到表示征詢意見的目光,許樂想了會兒,開口問道︰「桃花盛棄的地方遠嗎?「
大總管輕聲回答道︰「不遠。」
這里鄰近帝國皇宮,安全方面應該沒有任何問題,于是許樂點了點頭。
自那尊貴儀仗緩緩而至,無論是賞花賞美人的帝國年輕貴族,還是宮牆前叩頭乞福的老病殘軀,轉瞬之間集體消失不見,遠處隱隱有衛兵身影有,此地柳堤盡頭,卻只有一方淺墓,兩個男子。
有風自南向來,吹動梢葉擺動難安,如同此間淡漠響起的聲音,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威嚴感,輕而易舉地穿透林蔭。
許樂沒有听清楚對方在說些什麼,他眯著眼楮,極為認真又極為無禮地看著面前這位身著黑金摧花皇袍的男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里的那片淺湖卻早已隨波而起瀾紋,有些惘然地想道,如果還是當年,能夠如此近距離的接近帝國皇帝,自己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狙殺對方,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已經不是聯邦人了,更不是一個聯邦軍人,面前這個宇宙里權力最大的男人變成了父親的——這真是個荒誕不堪、根本難以剖析清楚的世界。
因惘然而失神,或者說神思飄到了這些荒誕不堪故事發生之前的那些年月,許樂想起當年自己被懷草詩俘至帝國,進入皇宮摘星樓,第一次看見這位皇帝陛下時,親眼目睹他的親兄弟,帝**部首腦拍烏親王因為謀叛縱身躍入雲層,緊接著他被這位皇帝陛下帶著金屬鉤的棘條,直接暴打成了渾身沒一塊肌膚完好的紗布血人。
當時每記棘條落下,帶來痛苦和羞辱,自己曾怒罵過什麼?我操你媽?是的,當時就是這樣的,站在柳梢下默默望著孤墳的許樂,唇角難以自抑地翹了起來,大概自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有機會當面對懷夫差說這三個字的人。
然而緊接著他唇角的笑容迅速斂去,變成某種極強烈的自嘲,我操他媽這種話說著解氣,但著實沒有什麼意義,他記得自己好像也對方德林暴過這句粗口,對卡頓也暴過這句粗口,這就等于他一直試圖操自己的女乃女乃以及姑女乃女乃以及所有女性長輩?
好吧,這依舊是荒誕不堪而且剖析不清楚的過往啊,因為這種莫名晦暗的情緒,許樂從這種怪異的精神狀態中醒了過來,那身黑金槿花皇袍里逼出來的寒冷威嚴之聲,才第一次有效地進入了他的耳膜。
「你是一個愚蠢的人,甚至連男人都稱不上,比你的姐姐更是不知道差了多遠。」懷夫差望著他,沉聲說道︰「做為男人,應該明白自己的責任之所在,而不是因為那些虛無縹紗的道德快感,而四處逃避。」
懷夫差負手于身後,悠然望桃山,冷冷嘲諷說道︰「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真正的公平,如果你還執著于此,那你真是連柴門幼兒園里的孩子都不如。」
「我白狂懷氏當年趁勢而起,取了左天星域之霸權,至今日已逾數百春秋,皆是因為造物主在芸芸眾生之中,選擇了我們這系最優秀的血脈。而且為了這片燦爛的星域,皇族已經付出了太多,尤其是這七十年來,為了這場殘酷的宇宙戰爭,為了守護這片安寧的星域,不知道有多少年輕人戰死星辰之間。「
懷夫差緩緩轉身,冷冷盯著許樂的眼楮︰「還有更多的皇族子弟像你一樣,孤單地飄泊到宇宙的那一頭,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不是死在空間通道里,就是死在百慕大的陰冷小屋中,難得幸運存活下來的那些人,最後也難免死在聯邦憲章局的清洗之中。」
「我有三十七個兒子,現在唯一活下來的就只有你一個,你有義務代替你那死去的三十六個兄弟好好地活下去,並且勇敢地承擔起你所應該承擔的責任,這是上天賦予你的血脈榮光,不容拒絕。」
「我去過白狂,我去過懷氏祖祠。」
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許樂抬起頭來,平靜地回視著這位君王深不可測的雙眼,說道︰「在我看來,並不是造物主選擇了懷氏做為皇族,只不過是花家先祖,那位從祖星跨越星河而來的女人,選擇了懷氏那位祖先,如果刻薄一點說,所謂皇族的榮光,不過是吃了幾百年軟飯。「
懷夫差的眉梢緩緩挑起,怒容未現,可見滄桑色的眉梢已然如劍,沒有等到他動怒,許樂繼續說道︰「至于皇族為這場戰爭死了多少人,和皇族享有數百億奴隸賤民的特權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不用辯論皇族究竟是在為左天星域民眾而戰,還是在為自己的統治而戰,我至少很清楚一點……「
「在你的默許甚至是暗中驅使之下,卡頓的屠刀揮遍數個星系,死去的幾千萬民眾里,不知道有多少滿門皆喪,和那些血泊中的腦袋比較起來,皇族的犧牲實在沒有太多值得夸贊的理由。「
當年的許樂在懷夫差的眼中,是那個該死狗賊納斯里的私生子,是聯邦刻意宣傳出來的狗屎戰斗英雄,是一個不起眼的隨時可以去死的小人物,所以他用棘條泄憤,卻懶得用正眼去看一下。
斗轉星移,時勢變遷,懷夫差驟然發現這今年輕人,居然是自己留在宇宙里唯一的血脈,感受自然極不一般,卻不料今日在宮牆之外,卻听著一番刺耳的教訓。
皇帝陛下的眼楮緩緩眯起,冷漠地打量著許樂,越發感覺自己從來都不喜歡這個小子,是非常有道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