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府,莊苑里風清雲淡,離了繁華,連天也淨了三分。綠蔭下,只留了些許蟬鳴。
那一邊芙蕖濯波娉婷,映著碧水之幽,含露凝芳。
這光景里,正在忙碌著的僕人也忍不住放慢了腳步,享受這片刻清寧。
忽地,一個人影從外而入,急匆匆的,伴隨著幾聲哽咽,打破了這方寧靜。
「五夫人!」有人喚了一聲。
那人影驀地頓住腳步,恍然回首,眼眶通紅,臉上猶自帶著淚痕。
確是任流螢的母親——任御史的五夫人。
「五夫人,昨兒晚上您去了哪兒吶,老爺找您,都快急死了。」老僕人趕忙上前,急急問道。
五夫人慌忙拭掉臉上淚痕,牽強一笑,正想要回答時,卻見任御史從房中走了出來。
「老……老爺……」五夫人連忙欠了欠身,低眉順眼。
任御史一臉陰郁,冷著聲音道︰「進來說話。」
五夫人全身一僵,低低應了聲「是」,便垂著臉向前走去。進了屋里才發現,任素妍也在。
「五娘昨兒同我一起去了楓陽殿,怎地這會兒才回來?莫不是與姐姐秉燭夜談,想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法子呢?」
五夫人臉色一白,忙道︰「沒有沒有,我……我很早便離開了,只是……是去了老宅院子里,一個人呆了一晚上……我……」
「行了。」任御史打斷她,頗為不耐煩地道︰「你只管告訴我,你與任流螢同靈幽宮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便是。」
聞言,五夫人全身劇顫,猛地抬頭,看向任素妍,秀目中驚疑不解詫異各種復雜的情緒一一閃過。
任素妍知道她在懷疑什麼,笑了笑,一手支顎,緩緩道︰「你在想,我不是知道你們的事,此時卻又來問你,對嗎?」說到這里,她低低嘆了口氣,故作憂慮地道︰「我只是無意間去了五娘您的房間,無意間看到了一幅畫,以及那幅畫後面的暗格,然後——」
她雙手一攤,「所以,我只知道你們與靈幽宮有關,而具體的就無從知曉了。也正因為這樣,當初我才與太子利用了任流螢,這樣做不光是為了辱雍王名聲,更是為了引出靈幽宮的人。倒是沒想到無心插柳,我竟用了這件事而前置住了明楓,不僅保全了我任家,還成了雍王妃。」
她如此說著,最後卻是笑了起來,笑聲咯咯,得意而狂妄,只讓人覺得刺耳至極。
五夫人則始終垂著眼,緊咬下唇,臉上無一絲血色,自始至終,都未吭一聲。
任御史有些急躁,不由厲聲道︰「還不快說!」
五夫人嚇得全身劇顫,隨即 得一聲跪在地上,抖著聲音道︰「老爺,老爺,妾身……妾身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最後一個字還沒來得及吐出,任御史便已跨步上前,抬腳狠狠地踹了過去!
「啊——!!」
這一腳重重踢向五夫人的胸口,五夫人翻倒在地,雙手緊緊揪住胸前衣襟,痛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你說是不說!若是不說,老夫今日便將你活活踢死!」任御史指著她,目光陰狠,一張臉扭曲宛如厲鬼。
五夫人待緩過氣來,卻仍伏在地上,只是緩緩轉過臉,看向那個扭曲了一張臉的男人,目光掠過似笑非笑看戲一般表情的任素妍,眸光漸漸黯淡了下去,最後,只剩兩汪無波的死水。
「我們……螢兒與我都只是普通人,與靈幽宮無關,現在是,以後也是。」她的聲音異常平靜,空洞卻也無懼。
任御史氣怒不已,「你死都不說?!」
五夫人抿緊了唇,別過臉,閉目不語。
任御史一拍桌面,作勢又要抬腳去踢。
「爹爹且慢!」任素妍忙拉住他,道︰「爹爹莫急,先留著她,說不準以後還會有用處呢。」
任御史咬牙切齒,卻終是收回了腳,冷哼一聲,揚聲道︰「來人,將五夫人關進柴房,沒有老夫的允許,不得出門半步!」
五夫人也不掙扎,柔順地被扯出房間,自始至終都低垂著眼簾,看不到她雙眼中的痕跡。
「我們一定要盡快查處任流螢的底細,否則,待蕭明楓問起來,只怕就糟了。」任御史沉聲道。
任素妍挽住他的胳膊,笑盈盈地道︰「爹爹不必擔心,他娶女兒,乃是皇上賜婚,他絕不敢輕易對女兒怎樣。」
任御史斜了她一眼,道︰「你還是不要得意的太早,雍王爺的手段,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凡事還是小心為妙。」
任素妍連忙點頭稱是,面上卻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
雍王爺大婚在即,楓陽殿忙成一片,蕭明楓也整日不見人影,不知在做著什麼。
茜兒挑開簾子走進來,將手里的物事放在桌上,轉頭看向任流螢,道︰「螢夫人,來試試新作的衣裳。」
任流螢正站在窗前書案邊,拿著筆在紙上涂畫著什麼——這幾日都是這樣,茜兒有意去看過,卻也只看見紙上橫橫豎豎圈圈的一片,根本看不出那畫了什麼。
「螢夫人……」茜兒見任流螢沒反應,便又喚了一聲。
任流螢手下不停,頭也不回,只道︰「放那兒吧,不用試了。」
兩日後,便是雍王爺娶妃之日,也為作為小妾的任流螢做了一身衣服。
是的,自從那一次重創靈幽宮事件後,蕭明楓又收回了給任流螢的休書,她再次成為雍王爺的侍妾。
這是陰謀,還是因為別的什麼,旁人無從知曉。
這一日如常度過,到了晚上時,任流螢用完晚膳,茜兒收拾好碗筷後,便再沒出現了。
這個時候,任流螢最為自由。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任流螢剛踏出門檻,便見一記銀光迎面射來!
任流螢大驚,下意識地閃身就要躲過,可終是慢了一瞬。
電光火石之間,只听叮的一聲,那記銀光偏斜,擦著任流螢的耳際,直直射入旁邊的牆壁之中。
任流螢這才看清,那銀光乃是一支飛鏢。
「任流螢,你這個叛徒,受死吧!」伴隨著一聲厲斥,一個鮮紅的身影如鋒般迎面撲來!
任流螢瞳孔猛地一縮,看清了來者面目——乃是靈幽宮的女子!
「抓刺客!抓刺客啊!」
驀地,有人大喊出聲,轉眼之間,楓陽殿外亂成一片,隨之幾個修長身影倏然而至,皆是雍王爺的黑衣護衛。
黑衣護衛紛紛躍上前,便要將女子擒下。
紅衣女子銀牙緊咬,也不管不顧了,只將刺殺的目標鎖定在任流螢身上。
可那些護衛皆是訓練有素,很容易便將女子攔下,女子只得與護衛交斗了起來。
任流螢脊背緊緊靠著身後的牆壁,漆黑的瞳孔中跳動著宮燈的光亮,卻只讓人看見其中的深幽與空洞。
她忽然有些明白過來,明白了蕭明楓在誤會她為靈幽宮宮人之後,為什麼沒有殺她,而且還如此「優待」她。
——為的,便是要靈幽宮的人對她產生誤解,以為當初是她出賣靈幽宮而使其重創,使靈幽宮宮人對她產生怨恨而來刺殺她,而蕭明楓的人便可趁此時機將其一網打盡。
想及此,任流螢忽然就覺得背脊發寒。她不知道,自己這樣被人利用的角色,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算盡頭。
恍神間,紅衣女子已被擒獲,然後,雍王爺蕭明楓緩步而來,瞥了眼被點了穴道的女子,再將目光移向任流螢。然之得小。
「流螢,你沒受傷吧?」蕭明楓的聲音乃是虛偽的柔和。
任流螢不驚不動,冷笑而已,「雍王爺真會演戲。」
「任流螢!我們不會放過你!絕對不會!」女子尖聲大吼,若不是被點了穴,或許立馬就會撲上去,將任流螢碎尸萬段。
任流螢看過去,目光淡淡的,無波無痕,「我——等著你們來,隨時。」
「你去死!去死!」女子嘶喊著,那聲音劃破這方夜色,直直刺入人的心里。
任流螢別過了眼,神色依舊淡淡的,那是麻木過後如灰的結果。
蕭明楓嘴角噙笑,緩步上前,來到任流螢面前,雙目緊緊鎖住她的雙眸,然後抬起手,在她無波無瀾的目光中,拔出了她耳後牆壁上插著的飛鏢。
「剛剛讓你受驚了,這個女人,本王便替你殺了她解氣,如何?」他說得低低緩緩,低柔的,溫和的,亦是虛假的。
任流螢抬眸,驀地,嫣然而笑,「謝謝你,雍王爺。」
蕭明楓被這抹笑刺了刺,不由一怔。
「我就算死,也不會死在你手里!」女子尖聲厲吼,瞪大了眼,就要咬舌自盡。
與此同時,蕭明楓倏地揚手,手中飛鏢直射而出!
然而,眼看著飛鏢就要射中女子的胸口,兩條鮮紅的飄帶從天而降,皆如有生命般,一條卷住飛鏢,另一條抽開護衛,隨即繞在女子腰間,將其提了起來。zVXC。
蕭明楓猛地轉過身,鷹眸微眯,看向那飄帶出現的方向。
是個紅色身影,黑夜里,即便有宮燈,卻看不清那人面目。那人也不多做停留,救了女子後,幾個縱身便朝遠方掠去,輕功之好真真令人咋舌。
護衛回過神來,便要上前去追。
蕭明楓略一抬手,「不必了。」
轉過身,他復又看向任流螢,「今日,你倒是很配合。」
任流螢笑了笑,「若不配合,只會換來王爺的巴掌耳光,與其被兩邊人都誤會,倒不如順了王爺的心思,也讓自己刻意好過些,王爺說對麼?」
蕭明楓鷹眸微眯,嘴角微揚,笑意卻未達眼底,「看來,曾經那個單純的小女孩,果真已不復存在。」
這話令任流螢臉色忽變,笑意不再。
那是一段平淡至極卻也透著淺淺美好的記憶,可經歷了這許多之後,她再也不願意將其記起。
可是,他此時忽然提起,令她在驀然的回憶中感受到一種刻骨的酸澀與心痛。
任流螢雙手緩緩攥起,再不說一句話。
「而這一切其實也都說明,你不是個簡單的女人。靈幽宮中,你的地位也不低吧。」蕭明楓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見她不語,便又補充了一句。
任流螢閉上眼,輕輕吁了口氣,又睜開,迎上他的視線,語氣淡漠,「王爺愛怎樣想,就怎樣想吧。」
這頹然而不屑的語氣令蕭明楓倍感無趣,知道再多說什麼也沒什麼用,便也斂了笑,抬手揮退了護衛,轉身離去。
任流螢靠向牆壁,壁上的冰冷從後背進入胸腔,滲進骨髓,整顆心也跟著涼透了。
那廂里,蕭明楓回到寢殿,魏大夫走上前,施了一禮,道︰「王爺,婚禮各事宜都已準備妥當,王爺是否要親自檢查?」
蕭明楓擺擺手,卻又像是忽而想到了什麼,問道︰「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
魏大夫捋著胡須,淺笑著點頭,「皆按王爺吩咐,通通備好。」
蕭明楓略一點頭,「好。」
魏大夫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道︰「剛剛來了刺客,王爺為何要放了她?」
蕭明楓在桌邊坐下,接過宮婢遞上的茶盞,啜了一口,方道︰「你忘了麼,我們要的是大魚。既然能釣到更大的魚,丟掉一條小蝦米也算得了什麼。」
魏大夫了然。
彼時夜色漸濃,月光皎潔,灑著一籠輕紗,將世間萬物籠罩其中,蒙蒙著,恍然若夢。
……
楓陽殿遭刺客侵襲的事很快便傳入永嵐帝耳中。這永嵐帝本就巴不得蕭明楓能出點兒什麼事,他就可以借此大做文章,狠狠打擊蕭明楓。
所以,在得知刺客事件後,第二日早朝過後,永嵐帝便親自去了楓陽殿,「問候」雍王爺。
「明楓,那刺客究竟是何人?怎就能如此隨意進入楓陽殿?」永嵐帝穿著一身明黃衣衫,頭戴玉冠,倒也透出兩分帝王之氣。
蕭明楓則穿著錦藍長衫,黑發束起,精干俊美,更是散發著懾人的高貴之氣。
「應是靈幽宮之人,只可惜臣下屬下無用,未能將刺客擒獲。」蕭明楓一副謙遜的模樣,自然而不做作。
永嵐帝自是不信,笑著道︰「那倒是奇了,朕听說,雍王爺的護衛都是百里挑一,怎會連一個刺客都抓不住?再說了,楓陽殿處于皇宮中,雖離正殿較遠,卻也有重重守衛,怎麼就能輕易的讓刺客進來了呢?」
這番話含沙射影,將自身心理的全然不信皆表現了出來。
蕭明楓倒是一副不驚不怒的樣子,淡淡地道︰「再百里挑一,又如何和皇上的御林軍相比?再者,靈幽宮之人行蹤詭異,來去飄忽不定,如同鬼魅一般,實在是不好防範。」
他避重就輕,輕輕巧巧將永嵐帝的話轉移了過去。
永嵐帝知道再說下去也探不出個什麼,心中雖然忿忿然,臉上卻不表露半分,只道︰「朕今日來只是來看看你,刺客之事朕也會讓刑部去調查。還有,明楓大婚在即,各項事宜可都準備妥當了?」
蕭明楓點頭稱是。
兩人又聊了幾句,最後永嵐帝也自覺沒趣,便起身離去了。
送走了永嵐帝,蕭明楓在桌邊坐了一會兒,也出了門,沒帶護衛。
……
雍王爺的婚事緊鑼密鼓地籌備著,隨著最終的逼近,人們在感覺到隆重的歡慶即將到來的同時,亦有人感受到其中隱藏著的暗涌波濤。
恍然間,離大婚之期還有一日。
京城,驛館。
付遠涯從外歸來,身後緊跟著小未,依舊面無表情的樣子。
他神色有些匆忙,下了轎子後,便急急朝館內走去。
驛館廂房內,似有人在等候,門被推開時便轉過了身來,見到付遠涯,只奔上前去,笑眯了一張臉,便要跪拜。
「將軍!」
付遠涯忙扶起他,吁了口氣,低低喚了聲︰「小央。」
此人圓臉,一雙眸子又晶又亮,左頰一個淺淺的酒窩隱現。正是小央。
小央笑著轉向小未,高高興興地叫了聲︰「小未!好久不見吶!」
這兩人生得一模一樣,簡直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不過若仔細看,便會發現,小未的雙眸透出幾分深沉,不若小央那般清亮。
而且,小未沒有酒窩。
相比之小央的笑意盈盈,小未依舊一臉淡漠,只道了句︰「好久不見,小未。」
小央瞪圓了眼,嚷嚷道︰「不對不對,你應該喊我哥哥!」
小未嘴角微扯,不語。
「好了小央。」付遠涯打斷他,揉了揉發疼的額角,皺眉道︰「你突然回來,是做什麼?」
小央蹬蹬蹬跑到他身邊,一雙眸子閃閃發光,「皇上駕崩,太子嵐登基,我們應該不用再參與他們之間的紛爭了吧。也就是說不用再查雍王了,對吧將軍。」
付遠涯斜了他一眼,「可我還沒有下令讓你離開雍州。」
小央嘆了口氣,聳聳肩,道︰「可我已經很認真很認真地查過了,也給將軍發過不少消息,說我查不到什麼。而且您也說了讓我暫且停手的啊,所以我就……」
「好了好了。」付遠涯受不了他的聒噪,擺擺手,道︰「雍王爺後天便要娶妃,你回來也好,待參加完了他的婚禮,我們便一同回邊疆。」
聞言,小央不禁拍手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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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五千字哦,文中每個人物都準備就緒了,明日開始上演雍王爺大婚,也就是說大風波就要來臨,咱們女主的轉折即將到來。當然,這場大風波也會持續個幾天哈。
另外︰偶雖然每天只更了一章,但這一章字數有五六千字,相當于平時的兩三章哦,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