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樓沒有想到，原本自己計劃好的一切，會因為蕭明楓出人意料的回應而歸于失敗。
她很惱怒，想起剛剛因為宮人的一聲呼喊而被蕭明楓制服，更是怒不可。
冷聲問道︰「剛剛，是誰喊的？」
「皇上，如何？」孟公公大著膽子，試探著問道。
過了許久，付遠涯仍舊保持著那個動作。
這太監總管的位置，權力不大，可因為與皇帝靠得最近，便也多了幾分權勢的氣息。
而小央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因為自他給小未傳出消息後，至今都未能收到回復。他不知道小未怎麼了，也不知道小未的沒有回復和這次的計劃有沒有關系。
孟公公花白的眉毛緊皺，想了想，卻不知該怎麼回答。
「將……將軍……」小央艱難地喘息著，使出最後的力氣想要說出什麼，可是，破碎的聲音，還有不斷從身體中抽離的溫度與力氣，每一樣都令他全身的神經與感覺都開始變得僵硬與麻木。
永嵐帝抬起眼，緩緩道︰「付遠涯重傷逃走，至今下落不明。」
付遠涯平靜地說著，那樣的聲音里，听不出有絲毫的情緒與起伏，仿佛一汪無波無瀾的水面，寧寂地讓人心憂。
「小央……小央……」付遠涯的聲音也在顫抖，他的雙眼被小央胸口不斷流出的鮮血刺得生疼，他的心似被什麼狠狠揪扯，痙攣著。
永嵐帝抬手一揮，「你且下去安排，朕要再靜靜地好好想想。」
小央知道他雖是這樣說，但心里並不這樣想，想要反駁，可嘴唇動了動，仍是什麼都沒有說。
滄流水茫然後退著，一步一步，然後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靜靜坐了一會兒後，他閉了閉眼，決定再次傳消息給蕭明楓。
他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怎麼會這樣？
直覺有些不對勁，滄流水下意識地來到付遠涯門前，一掌推開了門——
「不過……」永嵐帝站起身，雙手負于身後，玉冠之下，清瘦的臉上似多了幾分光彩，「他傷得不輕，也許，就算逃走，也活不了多久。不過，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最好，是讓朕看到他的尸體！」
個公無明。房間內，已然不見了付遠涯和小央的身影！
付遠涯依舊眯眼看向那里，淡淡道︰「是啊，舍不得。這里有我一直想要得到的安靜與安寧。可惜——這兒終究不屬于我。」
那是原易，原本該是自盡的人。可是，在這樣無月的黑夜中，他竟坐了起來，然後站起身，環顧四周後，一個閃身便消失在了深濃的夜色之中。
有些說不清楚，但這種心情卻很清晰。
滄流水無奈地點頭。
接著，他猛然回過了神來。
那是一雙瑩潤而美麗的手，手背手指白皙如玉，掌心紅潤，指甲也泛著粉色。
孟公公站起身，雙手奉上。
這一晚，付遠涯與滄流水各自住了一間，小央住在付遠涯房間中的外間。三人雖已休息，卻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滄流水長長地嘆了口氣，轉過頭，一臉無奈地看向付遠涯︰「付大將軍，拜托，你現在是‘重傷失蹤’的身份，最好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招搖。」
外間，小央正伏在地上，全身戰栗，而他的身下，是一灘刺眼的血跡！
白霧鎮，依舊那樣的靜謐安然，那是一處與世無爭的地方，那里的居民淳樸無欺，和睦相處。
他只是拼命按住小央不斷涌出鮮血的胸口，紅泉汩汩，明明溫熱，卻澆得付遠涯全身上下如同冰凍，轉瞬又好像置身火海，那麼多的血，一直一直流出來。
為什麼，對方只殺了小央便不見了蹤影？
可是，沒有人知道，亦沒有人看見。
為了防備起見，睡覺時，他並沒有寬衣，而當他以如此快的速度奔出內間時，眼前呈現的景象令他幾欲暈倒——
這雙手，本該是拿筆揮毫之用的，可是，他卻用來握劍，用來殺敵。
這孟公公原本是先帝的貼身內侍，在蕭明嵐繼承皇位之後，便升做了太監總管，皇宮一切內務，便都由他負責。
滄流水越想越深，直到整個心思都沉浸在各種各樣的推理當中。
很顯然，此時確實應該如滄流水說得那樣，可是，完全沉浸在悲傷中的人已失去了理智。
「小央……不要……不要死……」付遠涯固執地搖著頭，始終緊摟小央。
所以，這一切，應該不是蕭明楓所為。那麼，又是誰在暗中操控？
揮退了聞聲趕來的客棧老板和小二，滄流水只說是看花了眼，什麼都沒有發生——這個時候，最應該避免節外生枝。
小央雖年紀不大，但跟隨了付遠涯那麼久，武功應該不弱，為什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被對方一擊得手。
「其實她也生氣過，只不過是笑著生氣，不像這次，會氣成那樣。哎……」
宮人的身體被這一掌打得飛出了一小段距離，然後重重跌在地上，半晌未起。
小央垂著臉，片刻後，才抬起眼，道︰「將軍受傷後，我以為將軍傷得很重，就發了消息給小未。也不知他現在在哪里。」
三人在城中一處不大的客棧里住下，這里比較僻靜，客源也不怎麼好，對他們來講，是個不錯的歇腳的地方。
「滾！」付遠涯猛地轉過臉，雙目赤紅，如野獸般咆哮著︰「他怎麼可能死！他剛才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就這樣！」
「看來，天黑之前是進不了雍州了。」滄流水抬眼看向遠方，嘆息著道。
寂靜之中，滄流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聲，所有的思維在這一刻，全然混亂。
他並不是不擔憂，也並不是如他所表現出的那般樂觀與灑月兌。只是，此時的他們，需要他摒棄所有的擔憂，然後不顧一切地向前走。
滄流水張了張嘴，想要再說，可看見他如此模樣，嘆了口氣，終是無聲地退了出去。
付遠涯接受不了——任誰也接受不了，一個總是陪伴自己的人，一個剛剛還和自己說話的人，就這麼突然的永遠離去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逃不過這樣的宿命與結局。
迷迷蒙蒙之中，他感覺到自己正被一個漩渦卷入，這是一場局，異常不知道由誰操控的陰謀。滄流水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怎麼會這樣？！怎麼能這樣？！
這廂里，付遠涯看著床帳上垂下的流蘇，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秀美的眉目間，浮起一層深沉的憂愁。
付遠涯靠坐在床榻上，睜著眼，看起來似是沒有絲毫的睡意，「事情早已發生了，從我大敗封**隊開始，事情就從沒有停止過。所以，小央，咱們要做的，是隨遇而安，是隨機應變。」
付遠涯垂下眼，慢慢地抬起手，看著自己白皙縴細的五指。
小央嘆了口氣，站起身，將椅子放回原處，便出了內間。如此想著，付遠涯緩緩合上眼，困意終是襲來。
然而，就在他似睡非睡間，忽听一聲尖銳的聲響，驚得他騰地坐起身，立馬跳下了床。
亦，沒有回應。
總之，面對九尾城的喧囂與繁華，他們都沒有什麼心情去體會。
滄流水抿緊了唇，半晌，才道︰「這一切太過突然，也太過詭異。遠涯，咱們現在應該要冷靜，好好想想究竟是誰殺了小央，對方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這時，滄流水也聞聲趕了過來，看到眼前情景，震驚不已。
小央再吐不出一個字來，只用最後的一絲力氣，睜著那雙眼，看了站在一旁的滄流水一眼，隨著最後一口呼吸，吐出一個字︰「你……」
錯綜復雜的權勢紛爭，在這富麗堂皇的皇宮之中，不斷上演。
「遠涯？」滄流水試探著喚了一聲。
其中一人垂首上前了一步，顫著聲音道︰「宮主恕罪。」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我受不了。小央的死，我受不了……」
彼時彼刻，付遠涯忘了該如何言語，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小央——！！」付遠涯嘶聲大喊，奔上前，將小央扶起，靠在自己的臂彎之中。
白玉樓鳳眼微眯，揚手、揮下——
付遠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笑著問道︰「小央這是怎麼了？有心事了？還是在想著誰？」
小央艱難地抬起手，顫抖地手指緊緊揪住滄流水的衣袖，張著嘴，血卻從嘴角流了出來，順著臉頰蜿蜒，淌過隱現的酒窩，淒厲而刺眼。
孟公公從永鸞殿出來後，抬手喚來一個小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zVXC。
「皇上，有消息傳來。」太監總管孟公公弓著身子匆匆上前，跪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
小央似懂非懂，揉著額頭，垂著臉不語。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讓毫無防備的他們，如何能承受？
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不管是永嵐帝還是蕭明楓，沒有人會放過他付遠涯。
「拖下去，隨便找個地方扔了！」白玉樓狠狠地道，「蕭明楓，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一定！」說完，他一甩衣袖，憤然而去。
地上仍留有小央的血，已經干涸了，發暗的血色顯得那般淒厲而詭異。
滄流水忽然覺得，之前所有的擔憂與混亂的心情，在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小央時，歸于了平靜。
周圍復又陷入一片靜謐之中，只听得夜風呼嘯而過的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只隨著夜風微動的草叢突然向兩旁分開，而那個原本已經沒有氣息的人竟緩緩坐起了身……
「遠涯，小央已經死了。」滄流水彎下腰，伸出手，想要去觸踫付遠涯的肩膀。
沒有人听到他說了什麼，也沒有人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深沉。
還有，小央臨死前，看向自己時，那別有深意的一眼，那一個「你」字，是在囑托還是在暗示著什麼……
他是擔心小未，可更擔心的，是這一次他們幾人將要走上的那條路。究竟是吉是凶，是福是禍，他們的前方是柳暗花明還是懸崖深淵……
「這是咱們宮主第一次這麼生氣吧。」一個宮人邊走邊道。
永嵐帝本在來回踱著步，深邃的眉眼間也一片焦慮，听到這話，忙頓住腳步，「快快呈上來。」
滄流水蹲，靜靜地，等著他說話。
「怎麼，舍不得這里？才呆了幾天吶~」滄流水笑著，調侃道。
即便那捏住他衣袖的手指已然松開，即便那雙總是靈動的討喜的雙目已然渙散，即便……手臂中的身體已開始漸漸僵硬……
他似是想要對付遠涯說什麼，可是總也發不出聲音來。他的胸口被利劍穿透過，那血卷走了他所有的力氣和溫度，還有生命。
彼時夜色還未散去，兩個宮人抬著已然有些僵硬的原易的尸體，找了一處僻靜的荒草地中，隨意丟棄。
也不知怎麼的，離雍州越來越近，滄流水卻越來越感覺到不安，盡管雍州本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一路馬蹄未停，到達與雍州城相鄰的九尾城時，已近傍晚。
這皇宮之中，每一個人都有著別樣的心思，恭敬與微笑的表面之下，從來都隱藏著說不盡的企圖與陰暗。
不知所措間，滄流水忽然想到了蕭明楓。在付遠涯決定投奔蕭明楓時，滄流水便傳了消息給蕭明楓，而他們所走的路線，他並沒有說，蕭明楓亦沒有問。
付遠涯連忙點頭，「是是是，對對對。一點兒都不粘著。」
聲音越來越遠，再後來，她們依然走遠，再听不到她們說了什麼了。
小央嗤之以鼻，「誰想念他啊，他雖然和我是孿生，我們可一點兒都不黏著。」
巍峨浩蕩的京都，方方正正，高牆琉璃瓦，那一方象征著權力之巔的宮殿，綿延無際。
彼時彼刻，夜風寒冷，天邊無星無月，暗沉壓抑地猶如此時的人心。
孟公公應聲退下。
沒有矛盾，亦沒有紛爭。
付遠涯坐直了身體，伸手彈了彈小央的腦門兒，好笑地道︰「什麼自立門戶，你以為你在做生意嗎？你要明白，我們是臣，他們是君，君君臣臣，我們永遠都逃不過這樣的綱常倫理。所以，我們能做的，便只有擇明君。而非逃避。」
付遠涯一手牽馬，回頭看向那隱在群山之中的小鎮，漸漸的，眼神竟變得迷茫了起來。
滄流水嗤地笑了一聲，隨即跳上馬背，居高臨下看著那個身穿青衫的男子，「這兒不屬于任何人，當然更不會屬于你。走吧，再不走，天黑之前就到不了雍州城了。」
白玉樓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冷冷道︰「原易真的死了麼？」
小央也騎了匹馬，默默跟在他倆身後——這幾日他一改從前聒噪的性情，竟變得很少說話了。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心思，那種提心吊膽以及極度的不安，會因為一種悲劇的發生而一點一點消散。因為，悲劇的發生，也就意味著那種不安的感覺應驗了，發生了，然後就不必再為此而提心吊膽了。
永嵐帝這幾日一直處于心情煩躁的狀態。
「滄兄。」他終是開了口，嘶啞的聲音，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射斑駁，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緒。
是的，他並沒有死。
于是，在這樣難得的平靜心情中，滄流水開始認真地思考整件事情的始末。
一個宮人上前，探了探原易的鼻息，道︰「回宮主，他確實已無呼吸。」
付遠涯嘆了口氣，點點頭，亦跳上馬背。離開前，卻是再未回頭看一眼。
滄流水大驚，急忙從外間進入內間，每個角落都找過，可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蹤影！
小央叮叮咚咚跑了過來，端了把椅子，坐在付遠涯床邊，皺著一張圓臉，道︰「將軍，咱們真的要跟著雍王爺嗎？我總覺得，他也不怎麼靠譜啊。咱們為什麼就不能自立門戶，只為自己做事情呢？」
付遠涯怔了怔，隨即了然一笑，「原來如此，小央是想念小未了吧。」
怎麼回事？！
付遠涯愣了一愣，隨即呵呵笑出了聲，「也是也是，滄兄所言極是，是在下疏忽了。不過不管怎樣，總還是要找個地方歇腳。到得明日天亮時再入城。」
孟公公忙躬身拜下，「皇上英明。」
付遠涯大敗封**隊，本是舉國慶賀之事，在他看來，卻成為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遲遲無法落下。
「將軍，我總覺得，這次似乎要發生什麼事。」小央道。
「不必苦惱，小央，你只需知道，蕭明楓雖心計頗深，但會是個明主，咱們跟著他，至少不會被埋沒，不會被憑白無故丟了性命。」付遠涯復又靠了下去，淡淡笑著道︰「快去睡吧，明日便可入雍州城了。」
永嵐帝急忙接過，展開一看，面上表情似喜似憂。
「也沒什麼關系，先在這兒九尾城歇息一晚。听說這里一到晚上便很熱鬧。」付遠涯微笑著安慰。
小央的死雖然很突然很出乎意料，但是，從中也能看出些蛛絲馬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