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夜色中,無論哪座城市,哪怕再安靜再和平,總免不了有讓人發怵的地方。別的不說,相信夜色中的墓園,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夜色深深,墓園沉沉,一塊塊層次起伏的墓碑,無不印證著無數生命在人間的痕跡,至于那些墓碑上照片,更是附帶著一種分外淒迷的感覺。
大上海,東華墓園,一座不起眼的小公墓前,江滅怔怔端坐著。
目光投射在眼前的墓碑上,那里有張中年男子的照片,中年男子帶著微笑,看起來卻是那麼深沉。經過方才的一系列詭異變化後,江滅情不自禁來到這里,向著那張照片喃喃道︰「老爸啊老爸,你好狠心啊,說走就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你看你,走了還這麼深沉,就不能笑得輕松一些嗎?」
一堆不知名的花兒,乘著夜風的翅膀,在江滅父親江狄龍的公墓前搖曳著,散發出的香味非常冗雜。這些花兒是江滅和他的三個好兄弟一起采摘的,幾天過去,依然沒有枯萎,依然那麼絢爛,倒是有些出乎江滅的意料。當然,意料之外,江滅持有更多的無疑還是感傷。
同王誑三人采花的畫面重新放映在江滅腦海中,繼而引發一系列曾經的畫面。
曾經?是的,曾經江滅跟王誑一起砸過一家粉紅發廊,原因是里面的一個小姐收了王誑的錢,竟然不讓王誑做,實在是可惡至極。曾經江滅跟京風一起在黃浦江邊痛飲三箱啤酒,導致的結果是,二人在黃浦江邊躺了一天一夜,睡了三次,又醒了三次,幸虧沒有被人丟入黃浦江喂魚。
曾經江滅跟聶保一起探討過炸彈是怎樣煉成的,可惜因為二人科學素質實在不高,終究以失敗收尾。
曾經?江滅不得不對著墓碑上江狄龍的照片,想起江狄龍曾經的生活是那麼潦倒。江滅始終弄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生活的那麼潦倒?事實上,江滅同樣不明白,江狄龍的生活是否真的能用潦倒來形容。江滅只知道,江狄龍生前最愛的事情,就是整天蝸居在自己的房間內冥思。
後來在江滅十歲那年,江狄龍忽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江滅找遍整座大上海,都找不到自己老爸的身影。一個月,兩個月,直至一年過去,江滅不得不猜測,自己的老爸定然發生了什麼意外,否則以老爸的性格,絕對不會不回家,因為只有他那安靜的房間,才能提供給他最清靜的冥思。
無奈之下,江滅斷然決定,用家里僅有的積蓄,外加自己掙來的可憐的積蓄,為老爸買一座公墓。
名為公墓,事實上,江滅清楚的明白,眼前的公墓里並沒有老爸的骨灰,換句話說,眼前的公墓乃是空的,至于那張照片則是江滅從老爸的相冊里選出來的。一直以來,江滅盡量讓自己相信,自己老爸是真的去了,不然江滅一定會日夜忍不住牽腸掛肚,這種滋味實在不怎麼好受。
饒是如此,就內心而言,江滅還是希望自己老爸並沒有去,他還活在世上。
「老爸,你告訴我,你沒有死,你還在世上,你告訴我,你說話啊!」激動之下,江滅忍不住對著眼前的墓碑吶喊道,喊聲瞬間傳遍整座墓園。抬起頭後,江滅隱隱約約看見幾團詭異的鬼火,在幾座簡陋的公墓上飄浮著,讓深夜里的墓園越發顯得深沉和淒清,寂靜倒也算不上。
因為江滅分明听見,不遠處有一家子正哭的稀里嘩啦的。用腳指頭想想,江滅也知道,那一定是剛死不久的某人的家屬,為剛死的某人哭天喊地。江滅不覺得這種哭喊有什麼實際意義,除了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有那麼一點孝心,尤其是在午夜,這種哭喊沒準還會驚動了剛死的某人,讓其靈魂不得安寧。
當然,有孝心總比不孝好,所以江滅並不排斥這種做法。
一陣風吹過,周圍樹木上的枝葉搖出嘩嘩的聲響,更有幾片枯葉伴著風聲飄落,其中一片不小心落到了江狄龍的墓碑前,讓江滅猛然想起江狄龍留下的一本日記本,這本日記本被江滅藏在了江狄龍墓碑旁的裂罅里。也不知為了什麼,眼下的江滅竟然情不自禁將那本日記本掏了出來。
說是日記本,其實不是什麼日記,但見這本日記本封面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靈魂札記。
也就是說,這本日記本是江狄龍曾經記下的一些札記。
《靈魂札記》,確實,盡管兒時的記憶有些模糊,但江滅不會忘記,每次江狄龍冥思出什麼來,都會忍不住慌忙記錄在這本日記本上,這本日記本是江狄龍非常珍視的一件東西。為江狄龍買下公墓後,江滅沒忘記把它帶來,好讓江狄龍不至于有什麼牽掛。
非但如此,江滅過來看江狄龍的時候,偶爾會將其拿出來翻翻。說來也奇怪,原本江滅對這本《靈魂札記》十分厭惡,可翻著翻著,隨著時間的流逝,江滅竟然漸漸對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以至于現在,江滅已經完全能夠背下這本《靈魂札記》上的所有內容,盡管里面的內容是那麼的深奧難解。
隨手翻開《靈魂札記》,隨手翻了幾頁,伴著腦海中的記憶,江滅又重溫了其中幾段話
「就不要那撩人的醒,酒盡了之後,酒杯干淨許多,接下來該做好準備,迎接玄妙的醉意。自從學會了佇立,又接著學會不該學會的臥倒,所有與慵懶相關的警告,很自然的粉碎了一地,多像死亡的玻璃!」
「最先爆發的是預感,關于墜落,關于粉身碎骨,一滴雨露始終緘默著忍耐,堅持不住了,也就真落了。預感順其自然在現實中得到應證,一滴雨露還是保持著緘默,哪怕已經粉身碎骨,也有它的靈魂。」
「究竟遇見了什麼?其實什麼都沒有遇見,好比墳墓,好比匍匐的蛇,哭泣的心說不出流淚的原因,虛偽的堅強掐斷咽喉!悲傷趁機夸張的叫人吃驚,但現實明擺著,只要眨眨眼楮,潮水會回到海平面。」
「在靈魂里,我驟然發現了一個秘密,年紀在生活里算不上什麼東西,小孩可以裝扮成老頭,老頭可以再還童。歲數只是歲月玩的游戲,當二十歲青年撞響老年的鐘,越驚訝,憂郁就越得意!」
「是否因為有了陽光,海岸線就被拉成了漫長的鋼筋?這個夏季,燃燒的果都果不羞澀。幾千年前逃跑的沙子,如今成為海浪里一群渺小的海盜,任何船舶,沉淪也該甘心,或許我是稀有的例外。」
「哦,偉大的靈魂啊,你可知道一只天使折斷了翅膀?她一開始就不敢說,裝模作樣。光芒變成了寒夜冰片,使黑夜的膽量驟增。一分一秒,邪惡被越擎越高,這種天氣,早晚都會下一場意想不到的大雨。」
毫無疑問,如江滅所言,這些瑣碎的札記是那麼深奧難解,當然,所謂深奧難解,也頂多是難解罷了,並非真的不可解。江滅從最初的朦朧糊涂,到現在,已經能理解其中不少段落了。好比上面摘錄的第一段話,江滅知道,那是老爸在醉酒後匆忙記下的,為了表達其喜歡醉生夢死的感覺。
再好比上面摘錄的最後一段話,江滅知道,那是老爸再感嘆一個大好女生的墮落,墮落成賣身小姐。
以前江滅以為如此隱晦的表達冥思,實在是一種過于可笑和可憐的行為。不過現在,江滅明白了,那該是一種靈魂的升華。江滅繼而明白,自己老爸表面上雖然活的十分潦倒,就內心而言,他確是無比充實和豐富的,如果江滅以為如果世上真的有所謂靈魂的話,那麼老爸的靈魂很強大!
想到這里,江滅重新正視著《靈魂札記》,遂著自己的知覺,默默讀出聲來
東華墓園,離江狄龍公墓不遠處的半空中,天浪行者正悠閑自得的端坐在六腿紫金雄獅戰獸身上。只是與之前不同的是,此時,無論是天浪行者還是六腿紫金雄獅戰獸,都不像之前那麼高大耀眼,也就不再需要一個更大的紫色光團,為他們隱蔽身體。
此刻的天浪行者,高不過一米七五的樣子,六腿紫金雄獅戰獸,最大高度也不過二米。
听著不遠處江滅的默讀,天浪行者的神情再一次訝異起來,嘀咕道︰「哦,買噶的,好深刻的靈魂感悟和靈魂修煉,這是什麼人留下的呢?想不通,想不通,就算是我天浪行者,在沒有正式成為一個靈魂修煉者以前,也不能記下如此深刻的靈魂感悟啊!哦,不,不是不會,是絕對不會。」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哦,買噶的,我終于明白了,難怪那小家伙的靈魂看起來那麼充實,敢情是這麼一回事!」
依然沉陷在訝異中的天浪行者,總算緊了緊神經,駕馭著六腿紫金雄獅戰獸逼近江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