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瀚每日散朝之後必來楊府報到,楊致雖是在家賦閑,但朝中大小諸事一應了然。心道皇帝急召他入宮見駕,無非是為垂詢滅唐方略與籌銀二事。其余的事皇帝應該不會找他,他也管不了。
饒是楊致與耿超打的那三場是真假參半,也是通身大汗,像是剛從水里頭撈出來的一樣。直覺得渾身汗漬黏膩難受,何況就這麼進宮似乎有「君前失儀」之嫌。就算皇帝急等著救命也輪不到他操心,反正不急在這一時半會,不如先回府洗個澡換身衣裳。
回頭望向禁軍大將軍府,意味深長的搖頭一笑,從侍衛手上接過韁繩上了馬。牽馬的侍衛不由自主的眉頭一皺,委婉笑道︰「侯爺,您可真有……這個男兒氣概。」
楊致見說話的侍衛神色訕訕,略微一愣,隨即恍然︰這時候自己身上的味兒是重了一點,原來人們時常說起的男人味就是這麼回事!
笑罵道︰「你這殺才!還男兒氣概?汗臭就是汗臭嘛!」
轉念一想,讓皇帝循著身上這股味兒問起今天與耿超再行比試一事,豈不是更好?一本正經的板著臉道︰「皇上急召,豈能因瑣碎小節而有片刻耽擱?快走,快走!」
幾名侍衛不約而同的心生感慨︰飛虎侯真是忠心耿耿!難怪會有偌大聲名又深得皇上愛重!
揚鞭催馬往皇宮這麼一趕,自然又加著出了一身臭汗。剛踏進御書房作勢欲拜,皇帝便夸張的掩鼻連連揮手道︰「罷了,罷了!免禮。馬成,賜座!楊致,你這是去背犁耕田去了麼?雖說時下仍自有些天熱,亦不至這般大汗淋灕吧?」
「啟稟皇上,臣方才因些許小事往耿大將軍府上造訪。從耿超所願與他再行切磋武技,又應皇上急召快馬趕來,是以如此狼狽。」
「哦?」皇帝果然興味盎然的問道︰「你因何事去了耿府?你與耿超這番比拼情形如何?快說來讓朕听听。」
皇帝自內廷禁衛府派駐楊府護衛當值的侍衛甚多,至今仍無撤回之意。楊致心知府中往來人事瞞他不過,事實上暫時也沒什麼好瞞的。一五一十將去耿府送還謫仙居所賣銀兩的前因後果說了。對與耿超比拼武技的經過,除了偷襲與吐痰這兩節瞞過不提,其余都說了個仔細。
皇帝凝神靜听。不時徐徐點頭。他對楊致不按常理出牌地做派已有領教。听說楊致在未傷耿超毫發地情況下竟是三場全勝。料想耿超不只是單純輸在武技上。也就不以為奇。
待楊致說完。皇帝贊許地道︰「不錯。朕很滿意。耿超是朕看著長大地。多吃幾次虧對他有好處。」
楊致地心思皇帝看得很清楚︰他煞費苦心地拿了謫仙居那般倒騰。旨在表明無意摻和爭儲一事。在今後幾年內。皇帝在內政上以求穩為先。對太子尚處于考究培養階段。當然不願意看到因楊致介入其中而導致太子與寧王地力量對比出現失衡地局面。
楊致雖極得激進派文臣與軍方集團好感。但也不願倒入其懷中成為他們地棋子。與耿超這一戰沒有任何觀眾。以後他也沒打算對外大肆宣揚。之所以如此。就是為了在不撕破臉皮地情況下。向軍方集團傳達這個信息。
皇帝有意扶植楊致自稱一派。既是為了這麼個怪物只能為我所用。又可以利用他制衡外戚與軍方兩大集團。而楊致也想在各方勢力心目中確立自己「只能求、不能惹」地強勢地位。同時著手全盤考慮自立門戶。皇帝與他地利益不盡相同。立場卻是完全一致。又怎麼會對他不滿意?
二人相視會心一笑。皇帝拿出兩份標有「加急」字樣地軍報遞給楊致︰「朕今日召你前來。是為了三件事。你先看過這兩份軍報再說。」
楊致接過一看,一份來自幽州,一份來自朔方,竟是預想中的滅唐與籌銀二事全然不沾邊。疑惑的看過第一份軍報後,頓時容色戚戚,失神地頹然坐倒。
據鎮守幽州的康王趙當遣派燕京的細作密報︰夏歷武成二十五年七月初五日,燕京皇宮大火。燕皇與北燕太子和諸多宮人妃嬪于大火中罹難。七月初九日,北燕定北王數次「堅辭」不成,應群臣所請登上皇位。同日,立原定北王世子為太子,其女以原號加封為平寧公主。平寧公主因大火「驚嚇」,一病不起。七月十三日,卒。
楊致黯然喃喃念道︰「怎會那般湊巧?我事先都已告訴她了地,……玲瓏應該不會那麼傻。不可能,我不信……。」
皇帝也是唏噓不已。溫言勸道︰「俗話說虎毒不食子。軍報所言之事也不能全信。這公主雖是敵國偽皇之女,卻不失為一奇女子。能得名震天下的楊致如此傷心。也不枉她與你愛戀一場了。她若能舍家棄國月兌身來大夏投你,朕當為她做主,在你楊家給她一個名分!」
「無情未必真豪杰啊!楊致,朕答應你︰待北燕歸伏我大夏版圖之日,你便是代朕署理其事的欽差大臣,屆時將那北燕皇室一眾人等交與你任意處置!」
楊致明知他是為安慰自己大開空頭支票,可總歸是一番好意,言不由衷的道了句謝恩。
皇帝接著說道︰「這第一件非朕之所急,但于你卻關聯緊密,所以朕應當讓你知曉。朕急在下面兩件,你且看看衛卿急呈的軍報。」
楊致並非瓊瑤女乃女乃的忠實信徒。隨後靜下心來仔細一回憶,在燕京城外離別之夜,從玲瓏的性情與分手時的言談來看,不像是愚忠愚孝到不可救藥的人。玲瓏若已無幸,縱然傷心欲死也是無力回天。若是不齒其父謀朝篡位而飄然隱逸,自會前來長安與他相聚。
盡管如此,心情還是大為糟糕。心不在焉地依言將來自朔方的軍報展開一看,其實也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
自拖都可汗與左賢王察爾罕同夜遇刺暴斃後。突厥因群龍無首驟現權力真空,從而陷入混亂分化。圖邪王與右賢王是大漠諸王中最為強大的兩股勢力,原就覬覦汗位已久,均借機自立為汗,突厥也因此分化為東西突厥兩部。
與東突厥接壤地弱鄰北燕。對右賢王而言不足為慮。而西突厥這一頭的強鄰大夏,卻令圖邪王寢食難安。已遣派王子索力與國師忽爾赤為使節,前來大夏請求停戰議和,這幾日便會抵達長安。
皇帝神色間頗為得意的道︰「這是大夏立國以來,突厥第一次主動遣使前來長安請和。楊致,大夏與突厥能得今日局面,你委實是居功至偉!朕今日便是想征詢于你,這與突厥議和該當怎生議法?」
大夏歷經數十年征戰,從諸多擁兵自立的割據軍閥中月兌穎而出。崛起國勢最為強盛的大國。夏軍在戰斗中成長為擁有百萬之眾地虎狼之師,兵鋒所指無往不利。或佔取大片疆土,或索得巨額貢賦。每逢大戰必定獲利甚豐。也因此涌現出一批將敲詐勒索操練得爐火純青的外交專家,逼人訂立城下之盟再翻臉不認人乃是家常便飯。
可在抵御突厥異族的戰爭中,大夏還是第一次全面佔據上風。皇帝實際上很有一番騷包臭美的嫌疑,令他為難的並不是怎麼與突厥議和,而是在解除北方邊境重壓的同時,怎麼向中原諸國顯擺武功示威。
楊致恍然失笑道︰「皇上,有道是弱國無外交,所謂的停戰議和向來都是以軍力國勢做後盾。大夏近年來與各國之間的和議何其多哉?想必朝中精于此道者不乏其人。打輸了要議和自然頭痛,這打贏了那還不好辦?」
皇帝正色道︰「突厥豈能與那些不堪一擊的屑小之國相提並論?此番議和意義重大影響深遠。朕豈能等閑待之?」
楊致不置可否地試探著問道︰「皇上,朝中眾臣對此是何看法?」
「朕今日與幾位宰輔重臣已有商議,也向你義兄徐卿征詢了此事。王卿奏請衛卿在朔方仍是嚴陣以待,遣耿超率帳下新軍重返大漠震懾敵膽。務必借此議和之機迫使突厥俯首稱臣,方能一雪前恥。徐卿則以為,只需命衛卿率軍出朔方操演,陳盛大夏軍威即可。另外向朕奏請借你勇悍之威,命你參與議和。」
「那皇上地意思是……?」
「此番情勢已與半年之前大為迥異,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自然最好不過。時下國用艱難,大夏將士日後任務繁巨,是以朕傾向徐卿之議。朕意命太子為首主理,以內閣大學士王卿與你為輔。至于徐卿,因朕對其另有重用,恐無暇分身。不知你意下如何?」
憑心而論,眼前的胖大老頭是一位十分稱職地皇帝。該當大方豪爽處絕不吝嗇,該當精打細算處近乎摳門。他的意圖非常明顯︰在成本最低的情況下,為他的帝國攫取最大的利益。
將此等炫耀武功彰顯國威的交由太子主理。皇帝仍是苦心一片。無非還是想讓他逐步擺月兌平庸文弱的形象,逐漸為他樹立後繼之君的威望。
楊致在其中的作用。相當于將對手打得五癆七傷再與其談判時,擺在談判桌上嚇唬人地一件凶器。無疑是一件無需太過勞神費力,只需摻在里頭抖一抖威風的輕松差事,免費奉送一回倒也無妨。
「臣不諳繁瑣禮儀,更不喜受其約束。請皇上高抬貴手,免我輔助議和之責。皇上不妨告訴太子,若是需要臣露面之時知會一聲就是,臣必當鼎力配合。」
皇帝心情甚佳,沖他虛踢了一腳笑道︰「難得你這廝如此老實,竟將憊懶倦怠說得這般直接!也罷,朕允了。」
「其實今日召你前來,令朕最為著急的是第三件事。」皇帝的臉色繼而變得沉重起來,悠悠嘆道︰「朕那可憐的長秀孩兒病了,病得很重。楊致,你是心智靈犀之人,應知她因何而病。你今日若能看在朕的臉面上去探望長秀,定會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許多。朕知你府中正在籌辦婚事,無意勉強于你。你自己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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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坦白,我有罪……我很想把與突厥談判一節盡量寫得好看,所以又將昨天碼好的大章全部推倒重來。晚上還有一章,繼續厚顏無恥的求什麼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