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一直像與朋友閑聊一般輕松隨意,並且听起來似乎每字每句都是不乏誠摯的大實話。可他那一臉滿不在乎的慵懶笑意,令黑衣蒙面人感受不到半點隨和可親的氣息,而是不由自主的覺得頭皮發麻。楊致明言之所以留他一命,是因為看中了他一身好本事,隱然有招攬之意,又令他稍感心安。
在黑衣蒙面人眼里,楊致的第一個問題等于是明知故問,軟中帶硬的承認道︰「我是殺手。我方才已與你說過,行有行規。我雖不濟,但還不至于為人鷹犬。」
「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同行。」這本就在楊致意料之中,他自己就是偽裝偵察、潛伏暗殺的大行家,點頭道︰「殺手未必比鷹犬高尚,錢是握在人手中,為人賣命與為錢賣命並無多大區別。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人頭是個什麼價錢?」
「紋銀三十五萬兩。定金十五萬兩,見人頭全部付清。」
楊致皺眉嘆道「你那雇主也忒小氣!我與他本已存有舊怨,眼看又將結下新仇。如果你們當真殺得了我,他就是花上一百萬兩銀子都不算貴。」
「……你以為你是誰?這是我們有史以來接過的最大一筆生意。我承認你遠比傳聞的更為精明勇悍,但也不必如此羞辱于我。」
楊致成心炫耀道︰「羞辱你?那你認為突厥可汗的人頭值多少錢?如果說我是憑一人之力殺了他,你還會認為我是在羞辱你嗎?」
黑衣蒙面人瞪大眼楮愕然道︰「傳言突厥拖都可汗與左賢王察爾罕同夜暴斃,原來果真是死于你手!」
楊致無意就其中詳情與他糾纏,又問道︰「你為什麼要做殺手?」
黑衣蒙面人聞言一愣,茫然念道︰「我為什麼要做殺手?……除了殺人我別無所長,不做殺手又還能做什麼?」
「那倒未必。像你這樣的頂級殺手,反過來就是最優秀的保鏢。哪怕是去街頭賣藝,想必也足以混個溫飽,每天還能睡個安穩覺,總比整日刀頭舌忝血到處殺人要好。萬一失手。通常會死得很慘很難看。比如說你今日就很不湊巧的落在了我手上,不過也幸虧是踫上了我。」
楊致這才說到正題︰「我坦白跟你說。今日你沒能殺得了我。而我眼下也正缺得力人手。不知你以後有沒有興趣做我地手下?我保證。絕對比你做殺手不止好了十倍。」
「我當然知道做殺手十有八九不得善終。但至少是天馬行空任我馳騁。」黑衣蒙面人決然道︰「死便死矣!我寧死也不與人為奴。」
不想這位仁兄還一股子「不自由、毋寧死」地精神。楊致苦笑道︰「誰說讓你與我為奴了?……我這麼跟你說吧。如果說我是老板。那你就做個賣力不賣身地伙計。你替我做事。我每月固定付你一份工錢。事實上我既不能用繩子捆著你。也沒那麼多閑工夫每天看著你。若是在我手下做得不順心。完全可以來去自由。你也知道我地名頭。日後若是想洗白身份奔個前程。只不過是我一句話地事。」
越說越覺得自己像是前世人才市場地職業中介人了。心下又無端生出一股懊惱︰「你上哪兒找這樣地好事去?連老子自己都快以為我是個傻不拉幾地冤大頭了!」
黑衣蒙面人搖頭道︰「那便是了。連你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讓我信你?即便你方才所說盡皆屬實。仍不足以令我甘願受你差遣。」
楊致煞費苦心說了半天。此人竟然還是油鹽不進。眼中不禁殺意漸濃︰「你若一心想死。我反倒會敬你是個人物。似你這般死鴨子嘴硬。只會讓我愈發瞧不起你。你在我房中預先設伏。精心布下三大殺招。無一不是招招奪命。可你非但沒能殺得了我。現下反而命懸我手。怎麼?我有這等成色。難道還不夠你看嗎?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個無論什麼破爛都撿地傻鳥?」
沉下臉來冷冷道︰「做我的手下難道就那麼委屈了你?老子那是看得起你!說句誅心的話。你無非就是死要面子輸不起罷了!」
黑衣蒙面人低頭避開楊致冰冷地目光,悻悻說道︰「我方才一直在想,我諸般布置並無疏漏,為何會殺人不成反而為你所制?如若你能說出一番令我心服口服的道理來,或許我會認真考慮。」
他這話其實漸漸有點為自己找台階下的意思在里頭了,楊致輕蔑的笑道︰「難道你每次殺了人還會跟人講道理?你這不是死要面子又是什麼?也罷,我也不想收個伙計還成天只想著有朝一日能騎到我頭上來。」
「我在匯波樓游玩時,便已發現至少有三個人在跟蹤我。他們之所以沒有在那兒動手,一是想必從未見過我本人。只是听雇主說起過我的身形樣貌。為了避免殺錯了人而導致打草驚蛇,他們需要先行確認我的身份。二是因為當時樓上游人眾多,光天化日之下不便公然動手,也是怕一擊不中,讓我趁亂逃月兌。」
「我漫無目的的在外游玩,你們尚且能夠跟蹤而至,要找到我落腳歇宿的客棧就更不在話下了。由此不難想到,你們必定在客棧留有人手。而不驚動四周百姓與當地官府又能保證有一擊必殺地把握,莫過于潛入我房中預先設伏。等我自投羅網了。不知這算不算被我看出來的第一個紕漏?」
黑衣蒙面人默然片刻。低聲嘆道︰「原來你已料敵機先!我們原以為你充其量是一介身手絕悍的武夫,沒想到你心思竟機敏至此!」
「承蒙夸獎。心思若不機敏一些。我也活不到現在。你們地第二個紕漏,便是我插在門縫里的那根木屑。你居然能注意到這樣的細節,說明你很專業,所以我才說你心細如發。雖然你又將木屑照我原來的大致位置插了回去,客棧的伙計絕對不會有這般細心,但你沒有想到,我在門框上也劃了一道細微的印記,而且剛好用木屑遮住了。我回來只要一看木屑,就知道你們的人已經來過了。」
楊致臉上又泛起了剛到門外時的一絲古怪笑意︰「而一個人自門而入的話,是無法在房外將木屑插回原位地。我推開房門卻不忙進來,在假作撢衣時確認了三件事︰一是我出門之前將窗頁虛掩,剛好留余了可看到窗外的縫隙。但我回來時窗頁卻是完全關上的,說明你人已在房內。二是我發現圓幾上的茶壺位置也不對。一般人都習慣用右手執壺,而我是將壺把擺在了進門的左邊,回來時壺把卻變成在進門的右邊了。那便說明,這壺中的茶水是萬萬喝不得了。第三件事,當然就是確認你是藏身在房梁上了。」
「你……你這廝好生奸詐!」黑衣蒙面人咬牙問道︰「這房中藏身之處甚多,你為何那般肯定我就藏在房梁之上?」
楊致反唇相譏道︰「我是不是要束手待斃老老實實任你殺了,才算得上是忠厚?這房中唯有一床一櫃一圓幾,藏身之處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你若藏身門後,空間太過狹窄又有門扇阻隔,很難保證一擊得手。你若躲在衣櫃後面,只要我進門不是走向圓幾,你便會被我輕易發現,我盡可返身奪路而逃。」
「說來說去,這房中適合藏身的地方只有兩處︰房梁與床底。你在房梁上可以居高臨下,房內的一切動靜皆可一覽無余,要發射暗器或是發動凌空一擊,視角、速度與威力都會平添三分。你是一個心思細密地殺手,當然會在盡量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用最簡單有效的手段、在最短的時間之內、以最快的速度將目標殺死。所以你三大殺招的先後順序,只會先是下毒與暗器,最後才自己出手。」
「哦,其實還有一件事,我在門外就已看出來了。就算沒有這許多便利與優勢,我也完全能夠斷定,你絕計不會躲到床下。」
黑衣蒙面人忍不住緊跟著接口問道︰「為什麼?」
楊致嘲弄的笑道︰「因為你是一個女人。你是不是長得漂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個絕對不是太老的女人。你不必把眼楮瞪得那麼大,像這麼活見鬼似的看著我。我是想找幾個用起來順手地得力手下,不是找老婆。你縱然有閉月羞花之貌,我也不見得對你有興趣。」
「我在驗看那根木屑時,便隱隱聞到了一股淡淡地香氣。也不能說男人用香水脂粉就沒有,但我是個已經有了老婆的人,或許我老婆不算是很漂亮,可她非常年輕。年輕女人喜歡用什麼樣地脂粉香水,我已略有心得。年輕女人通常也十分講究潔淨,男人床底下不僅灰塵較厚,而且還有一樣氣味濃郁的東西︰夜壺。」
楊致說到這里,忽然向窗外朗聲道︰「我嗦嗦的說了這麼一大通,連口水都幾乎說干了,諸位仁兄在外頭可還听得過癮麼?有道是人海茫茫,相見即是有緣。諸位既有如此耐心與雅興,何不現身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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