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場唯一的觀眾兼龍套金子善看來,皇帝為楊致精心準備了「特殊待遇」的這次召見,委實是一場十分的游戲。&&
隨著皇帝在亭柱一掌擊下,石墩下的陷阱機關立即發動。但在這一剎那間,楊致居然如鬼魅般激退數尺,穩穩落在石亭欄桿。那一臉可惡的慵懶笑容中,又增添了幾分輕蔑與鄙夷。
一個人驟臨險境,為求保命反擊,出于本能是什麼都干得出來的。此君顯然早已察覺有詐,想必在踏進石亭的那一刻起,就已全神戒備。在皇帝算計他的動機不明的情形下,憑他那身武技,完全可以不退反進,在金子善來尚且不及反應之前借機趁勢攻襲皇帝,將其一擊斃命!
金子善想及于此,背已是冷汗涔涔,手腳冰涼。若非親眼目睹,他絕難相信楊致除了輕描淡寫的破局之外,還能勝似閑庭信步般面不改色、言笑晏晏。無怪乎年紀輕輕就名動天下,果有過人之能!
而金子善幾乎是沒有反應的反應,也令楊致對他又高看了一眼︰金子善方才的驚駭錯愕只在臉一閃而過,此刻神色尚算鎮定。皇帝出其不意的發動機關,楊致並未應聲入轂,而且有所動作。但金子善既未回身護住皇帝,也沒有出手攻擊楊致,甚至連一聲「護駕」的高呼都沒有。可他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神,一直死死緊盯著楊致的雙手。換而言之,他連半秒鐘的時間都沒準備浪費。只為能最快、最大限度的阻截楊致對皇帝可能的襲擊。……這他媽才叫做專業啊!皇帝什麼時候找來了這麼個牛人供他使喚?
皇帝作為資深的演技派大師,超卓的演技立馬投入使用。只愕然片刻,先前出奇的憤怒之色便已消失無蹤,撫掌朗聲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好!致兒,朕如此這般都設計不到你,難怪你在孤身亡命大漠之時,將突厥攪了個天翻地覆還能全身而退!」
回頭指著金子善道︰「小金,你們倆年前不是在宮中較過一次勁?如何?這次你可服了麼?」
金子善恭謹而平靜的答道︰「皇,微臣對飛虎侯向來敬服。」
楊致拱手嘿嘿笑道︰「金兄,彼此,彼此。」
此時的皇帝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邁步到楊致身旁與他同坐在欄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臭小子!是不是成心想要氣死朕?來來來,你先說說看,今日在此設計擒你。知情者唯朕與小金二人而已,你卻是如何看破的?不瞞你說,朕委實好奇得緊。」
皇帝這麼來一手,又有此一問,楊致自然不會傻不拉幾的強行將翻臉進行到底。只能就坡下驢了。不然的話,今日這場別開生面的「召見」哪兒還能玩得下去?
「父皇,真要我直說嗎?」
「廢話!說仔細些!」
楊致苦笑道︰「您回宮之後諸事皆順,我這段時日以來也老實得很。沒干什麼讓你鬧心的事。听聞寧王、康王二位皇子不日即將回京,本已穩定的朝局定會新添變數。前日您將我在宮外晾了半日。我就意識到了,您是想在我離京籌辦海關事宜之前。有意敲打敲打我。」
皇帝打斷道︰「你真沒干什麼讓朕鬧心的事?前日你進宮求見所為何事,你當朕不知道嗎?」
「父皇聖明。您對衛肅那般料理相待之後,如無意外,衛飛揚回京請罪已成定局,自然無需我再瞎操心攪和了。但正因如此,您也失卻了一個敲打我的由頭。加之您又在如此隱秘之處召見,所以我認定今日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說白了,您是成心找碴啊!可又不想讓外間有任何我們君臣翁婿失和的傳聞。」
皇帝點頭道︰「這話倒是說得實在。第一條算是朕召見你的時機與地方都不對,使你先入為主心生警覺。第二呢?」
「第二就是這亭內的陳設器物了。先說那把銀壺!在我留意到壺蓋的那條細縫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今日這酒是喝不得的。我出入宮中已不是一次兩次了,御用器皿是何其美輪美奐?難道內務府的匠人連一只完整的壺蓋都制不出來?」
「其次就是亭內雖有石幾,卻只設了兩個石墩,而不是慣常的三個或四個。此地既是皇家專用,皇當然不會是站著的。若是連同皇一起只來了兩人,那還勉強說得過去。但若來了三人呢?四人呢?雖說在皇面前未必人人敢坐,可石墩該有的必須還是要有,否則就是不合常理了。所以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只留有一個石墩,就是只為一人而設。而我不得不去想,為什麼只為一人而設?」
「再次就是四根亭柱了。此亭不大,亭頂自然不會太重,但在建造之時,工匠定會務求穩固,絕計不會馬虎到以條石拼接成柱的地步。莫說是營造皇宮,就是在民間建造此等石亭,要找四根石柱也是輕而易舉。因此,我第一眼就感覺石柱由拼接而成乃是有意為之,其中必有古怪。嘿嘿,是以在您擲杯起身之後,我的目光就沒離開過您的手。」
「原來如此!」皇帝恍然嘆道︰「朕一直以為這幾節設計極盡巧妙,誰知乃是破綻百出!致兒,你這廝委實心細如發!」
楊致心下很是不以為然︰極盡巧妙?不見得。能迫使皇帝誘到此地享用這些陰招的那三位仁兄,且不說武技,心智眼光未必就會比我差了多少。不皇帝這幾個惡當,問題只是敢與不敢?該與不該?老子就敢,而且認為也不該。
「如果還有第三條的話,那就是父皇的情緒變幻了。您既熟知我的脾性,方才我說過的那些話,原來都對您說過的,何以偏偏今日您就听不得了?並且還驟然暴怒如狂?據我對您的了解,您實在不是一個會輕易動怒的人。您以為呢?」
皇帝返身坐回亭內才嘆道︰「你還讓朕說什麼呢?」
默然片刻,神色略顯疲倦的道︰「好了,方才發生的那一切休要再提了,你就當是朕跟你開了個玩笑罷了。朕今日召你來,也不全只為敲打你。既然來了,我們就好好說會兒話!」
「致兒,你知道麼?朕在滅唐班師途中,真是病了。其實早在親征之前,朕就時常感到胸悶心悸、頭暈目眩,甚至手足麻木。」
「我知道。」您這是典型的高血壓癥狀啊!
「萬幸的是,朕總算是挺過來了。你知道麼?朕心里很清楚,老天留給朕的時間不多了。但是,朕並不怕死。」
「我知道。」明知有病還那麼玩命,累也累垮你,命長才怪!
「恆兒骨子里是個老實人,朕在病中,他想原本並不難,可他卻如婦人一般扭扭捏捏、不堪一擊。朕很痛心,也很失望!當兒與敢兒皆有將帥之才,然而作為亂世人君之選,還欠缺高瞻遠矚、縱覽全局的眼光,欠缺海納百川、借力打力的胸懷器量。啟兒嘛,……終究還只是個孩子。你知道麼?朕不怕死,怕的是待朕身後大夏江山所托非人!朕想選出一個兒子來好好栽培,可就怕來不及啊!」
「……我知道。」
皇帝的眼神漸漸陰郁起來︰「你竟是什麼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朕真的很怕你!朕那幾個兒子,只要你高興你願意,隨便揀一個出來站在他背後,他就能做皇帝!」
楊致萬萬不料皇帝突然把話說得如此露骨,這回輪到他心跳加速、血壓升高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答道︰「父皇是了解我的,我想您是過慮了。第一,您擇儲立儲之事,我從未想過要摻和。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第二,就算真如您所說,不是我自夸,如果哪位皇子能令我心甘情願的站在他背後,那將來至少會是一位稱職的皇帝。」
皇帝緩緩搖了搖頭道︰「朕怕你的還不僅僅是這一節。朕記得曾與恆兒說過,你這廝有奸雄之才,治世之能,悍將之勇,卻絲毫不懼皇權之威,也根本不在乎高官厚祿。憑心而論,朕以為這個評價還算公允。」
「朕再說幾樣你以為朕不知道的事。北燕偽帝之女玲瓏是否已與你完婚?現在何處?山東、北燕海面出現的裝有鐵炮勁弩的船隊是怎麼回事?蓬萊外海諸多島嶼因何有人墾荒漁獵、冶鐵鑄炮?金利來商行的幕後東主又是何人?」
「還有,凡事皆有來龍去脈。你楊氏祖居信陽,世代非農即商。從族譜往追溯十余代,都沒出過什麼得了台面的杰出人物。你父楊炎乃俗不可耐的庸人一個,靠坑蒙拐騙而至小有家財,堪稱聲名狼藉。你十歲病成痴傻,十五歲因落水而愈,十七歲之前未曾踏出過信陽一步。你從未有過拜師學藝的經歷,但你的滿月復機謀韜略,一身驚天武技,又是從何而來?」
皇帝冷冷道︰「像你這樣的人,讓朕怎能不怕?若放在天下一統的清平盛世,哪個皇帝又能容你?」
「請父皇留意了,現在是烽煙四起的亂世。」楊致臉色沉靜的道︰「在亂世中求生保平安,是需要本錢的。這種本錢只能自己憑本事去掙,不能靠別人施舍。若是在天下一統的清平盛世,我將會是一個小日子過得十分舒服愜意的商人,絕對不會有幸與哪位皇帝結下任何淵源。我以為無論結識哪位皇帝,于我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老實說,您也不例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