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電影般的往事,緩緩拉過。
風如同女人深夜淒厲的尖叫聲,撞裂著每一個人的耳膜,它們咆哮著,憤怒著,在這個蒼茫動蕩的天地間撕扯著一起。尖利冰冷的雨滴,像死去女子的長發,散發著死亡糜爛的氣味,無孔不入地鑽進每一間房屋中。
阿祖坐在一張木床旁邊,不停地抽泣著,圓圓的臉上掛滿了閃光的淚水。木床上躺著一名婦女,滿臉的蠟黃,嘴唇干裂。婦女的手緩緩地伸起來,一點力氣都沒有,病魔已經把她身上僅存的一點力氣都榨干。只是,她仍然那麼努力,那麼執著地把手伸起來。阿祖,來,讓媽媽再模一下你的臉,媽媽,媽媽害怕,以後再也,在也不能見到我的乖兒子了。
阿祖把臉湊過去,媽媽干枯的手突出的關節把他的臉刺得很痛,很不舒服。他說,媽媽不會有事的,媽媽不會有事的,媽媽你還答應過我,等我將來長大了,賺到了錢,就帶你去大城市看看外面的世界,帶你去坐飛機的呢。媽媽你答應了我的,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媽媽淒然地緩緩一笑,說,是啊,媽媽說話不算數,媽媽真是一個壞人,不講信用。你,會不會怪媽媽呢?不過,不過,我,我很多次,已經看到我的乖孩子長大了,我的阿祖長大後,一定會是一個很英俊的小伙子,那時候啊,肯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圍著你的。只可惜,媽媽,媽媽都看不到了。
阿祖大聲地哭起來,說,媽媽,那,你你現在再看看我吧,我,我——
傻孩子,媽媽,媽媽一直都看著你呢,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媽媽去到哪里,媽媽都會看到我的好兒子的。
她干枯的眼楮,蒙著一層厚厚的黃白色的粘膜,實際上,她一早就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可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阿祖的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腦海中清晰得毫發畢現。
不要哭,孩子。不要哭,媽媽只不過是去一個遠方,在那里,媽媽一樣可以見到你的。
阿祖突然發變得瘋狂起來,他尖叫著說,都是爸爸,都是爸爸害到媽媽你這樣的。如果你不是這麼勞苦,就不會生這麼厲害的病痛——
你不要怪你的爸爸,他,他現在,正在某個地方,努力掙錢供你上學呢。他,他,他始終是你的爸爸。你不能怪他的。
媽媽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她的意識開始漸漸渙散,開始自言自語︰
阿祖,阿祖,你不知道,小時候,媽媽生你的時候,是難產,那時候,接生婆說,說,這個孩子肯定保不住了,可是,我不信,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和死神斗爭,終于把你的生下來了。
那個時候,你就像一團粉紅色的肉,肉,胖嘟嘟的,我覺得好像一只小豬崽……後來,後來你就長大了,背綠色的書包,第一天興高采烈的去上學,結果回來後就說老師罵你上課老是跑出去玩,坐不定,不肯去上學了……第二天是我強硬拉扯著去上學……一路哭,哈哈,愛哭貓……被同班同學取笑了。
那次,那次,在牆壁上畫的畫,多好看,我的阿祖,將來一定會是一個藝術家,偉大的藝術家,畫好多好多的畫,賺好多好多的錢,帶著媽媽一起坐飛機,坐飛機,去旅游,去,去……
阿祖你的媳婦真好看,長得真漂亮,然後,然後,會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他們像你小時候一樣,胖嘟嘟的,像豬崽,他們會叫我女乃女乃,那時候,呵呵,那時候,媽媽就老了,老得動不了了……
媽媽不想死,不想,我想陪著我的阿祖,阿祖,看著你一天天長大……媽媽不想死,媽媽,媽媽,媽媽想看阿祖,我不想去那個黑黑的地方,那里,在那里,我就看不到阿祖了。
我還可以活多一天,一天,多好,可以為阿祖煮飯,阿祖最愛吃媽媽弄的蔥花雞蛋。
阿祖……
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