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昌禧宮落寞的神色便出現在了李從嘉威嚴高傲的臉上，即使是在黑夜里昌禧宮到乾禧宮的路每一步他都是那麼熟悉，不知道石階有幾層，可是卻知道腳該在哪里抬起在哪里方下。
不用思考就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走，路的盡頭是不是已經不一樣了，是不是有人在等他。
畫師的身影卻又闖進了腦海里，揮之不去，心情一下子就煩躁了起來。
一個卑微的畫師而已，在旌陽城中一抓一大把。
回到乾禧宮的時候只有李隨嫣一個人在了，李隨嫣坐在椅中一只手支著額頭睡得正香，李從嘉看了看四周並無細腰的身影，這時一個小太監忙過來輕聲說道︰「皇上，柳妃娘娘已經回影翠軒了。」
回去了？李從嘉皺了皺眉。
李隨嫣听見動靜醒了過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見李從嘉正一臉怒氣地看著自己，嚇得忙把手縮了回去。
「朕讓你幫我好好照顧柳妃，你怎麼讓她一個人回去了？」李從嘉陰著臉問道。
李隨嫣答道︰「是柳妃她自己要回去的，她說一直在乾禧宮的話會惹人非議的，她不想皇兄為難，而且總是要回去的，她也不想皇兄分心照顧她而耽誤處理政事。臣妹覺得她說的有理便把她送回去了，而且臣妹不送的話她也能自己走回去的吧，臣妹怕皇兄回來找不到人生氣又回來這里等皇兄。」
李從嘉不再說話，只是盯著李隨嫣看，李隨嫣被他那冷冷的要吃人的眼楮看得發毛連忙要躲到一邊，李從嘉一把抓住了她，把她重新按在椅中，嘴角滿是不屑地說道︰「去江湖里闖蕩了幾年武功怎麼還是這麼弱」
李隨嫣爭辯道︰「皇兄以為所有人都像皇兄一樣霸道麼，別人都是講理的好不好，哪里就會那麼容易動起手來的」
「你是說，朕不講理？」李從嘉眼中閃現出的殺氣直逼李隨嫣的五髒六腑。
李隨嫣立刻換了笑臉說道︰「臣妹哪有那麼說，是皇兄想多了，而且皇兄就是天下最大的‘理’，當然不用跟別人講理了。」
李隨嫣已經做好了接招的準備，可是李從嘉並沒有追究她話里的隱約，他的臉色突然變的平靜甚至有那麼一絲落寞，轉過身給了李隨嫣一個背影，邊走邊說道︰「陪朕喝酒去。」
用的不是那麼不容人抗拒的語氣，卻那麼不容人抗拒。
宮里頭地面上的雪都被清掃了，不過屋頂上的雪還積著厚厚的一層。
兄妹二人已坐到了乾禧宮的屋頂上，一人手中拿著一壺酒，兩個人什麼都沒說先喝了一口。
酒滑進胃中燃起一股火焰，只覺得身體瞬間熱了起來，李隨嫣慨嘆道︰「好久沒在宮里的屋頂上喝酒了，皇宮可還真大呢，怪不得小時候怎麼走都走不到邊記得以前最想要的便是哪天能到乾禧宮的屋頂上喝一會酒甚至就算只是往四處看一看也好，乾禧宮可是宮中最高的宮殿。那個時候有父皇在，心中總是害怕若上來了他一定饒不了我。」
李從嘉挑了挑眉，故作驚奇地說道︰「沒想到還有公主李隨嫣不敢做的事情。」
臉上已是不自覺地寵溺，這是他的親妹妹，跟他流著一樣的血。自小所有人都怕自己，只有她逮到機會便會圍著自己身邊，明明是些男孩子該做的事她非要一起，拉弓射箭、騎馬打獵，還總是揮舞著刀劍非要與自己比個高下。會鬧會發脾氣，可是從來不哭，想做什麼便是什麼，就連要出宮也是想走馬上就走了，不知道該說是「任性」還是「直率」，也許她真的屬于她所謂的「江湖」吧。
那麼受不了寂寞的人，卻生在那麼寂寞的皇宮。
李隨嫣說道︰「臣妹不敢做的事情可多了，尤其是在皇兄面前，小時候真不知道自己是怕皇兄多一些還是怕父皇多一些，有什麼事父皇不答應的話撒個嬌父皇就沒辦法了，若是皇兄的話哪里會管我不過，皇兄竟然會帶臣妹來乾禧宮的屋頂上喝酒，真是想不到」
李隨嫣看著頭頂的夜空笑了笑，繼續說道︰「父皇在天上若是看見我們兩個此刻這幅模樣，一定會劈下一道雷把我們嚇回去的。」
他們頭頂靜謐的夜空中，有幾近滿月的月亮，有大片大片的厚薄不一的雲層，還有幾顆寒星在閃閃爍爍——哪一顆是呢？哪一顆在看著我們呢？
大概這就是懲罰吧，一別就是永遠，李隨嫣仰著頭，眼淚落不下來只能回到肚子里跟酒混在一起
李從嘉喝了口酒，說道︰「以後不準亂跑，要不然皇兄想喝酒的時候都沒人陪了。」
李隨嫣笑道︰「皇兄的那幾個妃子哪個不希望能陪皇兄喝喝酒啊再說以前也沒見著皇兄邀臣妹一起喝酒啊，沒記錯的話，這是第一次一起喝酒吧。以前臣妹想喝酒的時候就只能躲在一般人瞧不到的地方，倒是小時候的從懿被臣妹逼著一起喝過酒，不過他喝不了一口就受不了了，還總是勸他姐姐我不要喝，沒勁死了」
李從嘉，李隨嫣，李從懿，他們三個其實並沒有多深的感情，因為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樣一起玩耍的時間太少，而李從懿更是早早地離開了皇宮。所以，他們能記得起來一起的事情大概是很少吧，開心的就更少了。
把他們聯系在一起的，是身體里流淌著的一樣的血液。
一陣沉默，李從嘉開口說道︰「隨嫣，這幾年過得好麼？沒被人欺負吧」
李隨嫣點了點頭。
李從嘉又說道︰「別走了。」
李隨嫣沒再說話，喝了一口酒，看著一重重的宮殿，四四方方的圍繞在自己和李從嘉的四周，一層一層又一層……
即使看不見也意識不到，可是的的確確是被包圍著的，嚴嚴實實，一道道宮牆便圍起了整個世界和整顆心髒。
看見了之後，只覺得這宮牆壓得心髒越來越緊，直到窒息。
月光灑在地上猶如積雪，只是跟屋頂上的雪還是不一樣的，有些事物再怎麼相像都不可能是一樣的。
兩個人似乎都有很沉很沉的心事，可是卻說都不願說出口，只能喝酒讓酒把心事壓到更沉的地方去，沉到無論怎麼樣都看不見了才好。
說，到底為什麼回來，是不是結下了仇人
回來是想再見見皇兄，再看看母後
你什麼時候學會說謊了
……，因為要回來嫁人，去漠北
不許，朕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