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醒來時,已經身在岸上。干淨雅致的房間,鼻間有淡淡的燻香味,應是在客棧。
懷陌講究,外出時入住陌生的房間,必定要用薰香將屋子里原來的味道趕盡。
睜眼,目光在屋子里緩緩掃過,只見書案前,懷陌手邊好幾封書信,手上還拿著一封,正微微擰著眉看。
「懷陌。」她輕輕喚了一聲。
懷陌聞言,抬眸,見她醒來,立刻放下手中書信,走回她身邊駔。
「醒了?」懷陌俯身,含笑親了親她的臉,柔聲道,「我現在命人傳膳。」
沉醉也有些餓,點點頭,輕輕應了一聲,「好。」
懷陌開門,交代了一句,便重新回來蟺。
「起床?」他問,將她從床上扶起。
她渾身懶懶的,不想動彈,就靠在他懷中,「現在什麼時辰了?」
懷陌低笑,輕吻她的眉眼,「已經中午了,起來用了午膳再睡。」
她恍惚地點點頭,竟然已經中午了。
昨日,她在童子像前直接哭昏過去,懷陌將她抱回,她醒來以後又控制不住地哭了大半個晚上。懷陌見她那麼傷心,急得手足無措,連聲安慰,生怕她哭壞了肚子里的孩子。
可奇怪的是,她的情緒遠遠沒有她的眼淚厲害。若是往日,流了這麼多的淚,那必定是心都被撕裂了。可昨晚的哭,就仿佛傷心的不是她一般,不,還是她,那股揪痛和絕望的感覺千真萬確,不過又像是她與那感覺之間隔了太遠,千山萬水的距離,成百上千的年歲,以至于連痛苦都是一陣朦朦朧朧的感覺。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她也完全忘記了對懷陌毀她眉毛的怒,最後抽泣著在他懷中睡著,那時天已經露白。
離開時,懷陌不曾叫醒她,直接連人帶被子的抱走。
「我都沒有去同村長永叔忘月他們道別。」沉醉嘆,有些遺憾,畢竟這麼長時間的相處,總有些感情了,頓了頓,又有些悶悶地道,「還有青嫂,雖然她最後囚禁了我,險些害得我們永別,但最初,她畢竟幫了我們好多。」
懷陌拍了拍她的背,低聲安慰,「我有幫你向村長永叔忘月道別,至于青嫂,死者已矣,我們與她恩怨兩清就是,你不必記掛在心上。好了,如今思慮太多對孩子不好,你可不能因為它太乖,就越加的使勁欺負它。」
懷陌半真半假地警告。
沉醉忍不住「噗嗤」一笑,確實,這孩子太乖巧,乖巧到她都快忽視它了。若是換了個厲害的主,成天讓她惡心害喜的,她可是想忽視也忽視不了。沉醉想著,心里異常溫暖,抓過懷陌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小月復上,點點頭。
懷陌笑著吻了吻她的唇,這才拿過外衣為她穿上。
「爺,午膳已經準備好,可是現在送上來?」
待一切處理妥帖,門外傳來恭敬的聲音。
「送上來。」懷陌應了一聲。
沉醉忽地抓住他的手,笑,「等一等,我們出去吃,好不好?」
懷陌蹙眉。
沉醉小心翼翼地問,「不方便嗎?」
懷陌凝著她,眉頭驀地一展,攬過她的腰,便擁著她往外走去,「沒有不方便,你想在哪里便在哪里,我只是怕你勞累。不過你走動走動也好,正好看一看這是何處。」
沉醉見他眼含高深,心下狐疑。
懷陌包下了最高整整一層,出門,沉醉往下看去,整個客棧的景象皆收盡眼里。沉醉初時愣了愣,待反應過來,眸子睜大,既驚,又有些懼,小心翼翼地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懷陌也正看向她,只是與她的介懷不同,他眼中泰然。
「這里是……蘇城?」沉醉小心地問。
懷陌點頭,笑,「看來還想得起。」
「喜來客棧?」沉醉壯了膽子,繼續問。
「記性不錯。」懷陌說著,竟光天化日之下就吻上她的唇,笑,「爺有賞。」
沉醉,「……」
這里竟是喜來客棧,沉醉心中說不出的震撼。就是在這里,她故意錢財外露,讓客棧掌櫃生奪財之心,進而半夜行竊,她便順勢讓自己的休書被盜。之後她自己放了一把火,設計自己假死,料定休書會將懷陌引來,好讓懷陌以為她已死,借此月兌身。
她自己都忍不住要為自己的英明神武折服了,偏偏最後功虧一簣,她去西樓自投羅網,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她辛辛苦苦設計,白白她九死一生的逃出虎口。
不過……也幸好,幸好她沒有走成。對這個男人,至少現在,她是愛到了骨子里。若是當日真的離開,那她如今的人生,該是怎樣的了無生趣?
她好奇的只是……這個客棧竟然沒有被他夷為平地,以這人記仇的本事來看,這能算是一個奇跡。
午膳精致至極,滿桌的山珍海味,闊別了兩個多月,使沉醉頓時有種睽違已久的感覺。
這樣的午膳,典型的懷陌式奢侈,她過去還頗為不認同,如今,大約是因為闊別太久,連過去不認同的東西現在看來也倍感親切。就像是離鄉久遠再次回到故鄉的游子,想來重新踏上故土那一刻,即使看到的是自己過去的仇人,那仇恨也會瞬間消失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親切感。
懷陌為她盛了湯,又為她搭配了幾樣菜,小心翼翼得只差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親自喂她了。見她還愣愣的,又耐心解釋道︰「放心,這里如今是我的地方,掌櫃也再不是原來那黑心掌櫃。」
沉醉看向他,詢問的眼神,「你為什麼會要這里?你不討厭這里嗎?我那時……讓你難過。」
懷陌笑得溫柔,「攬下這里,若你下次再逃到這里來,便可直接回到我身邊,往後就可以少讓我難過痛心。」
沉醉心中忽地涌上一陣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鼻間跟著酸了酸,嘴上卻只是哼哼,「你現在說了,往後我才不會那麼傻,自己跑來這里。」
「不會有往後。」懷陌忽地就沉了聲,警告。
沉醉一時哭笑不得,明明是他自己先提起的「往後」,他先說的沒錯,她跟著附和倒錯了?失笑地搖搖頭,沉醉只安靜接過他送來的吃的。
兩人午膳方用過,沉醉原想走動一番,但是念及兩人如今剛剛回到天元,還不知道此刻局勢怎樣,自然不能如同在島上那樣自在,便不敢亂走,只催促了懷陌回房。
被他擁在懷中,兩人往回,沉醉正要問何時啟程回京,卻忽地听得身後一陣激烈的動靜。
像是不少的人,更是不小的氣勢。
「掌櫃,我們主子有命,將你這里包了!快快給爺清場!」
粗獷的嗓音,隨即便听得「啪」的一聲,砸在櫃台上,氣勢與聲勢俱在,沉醉心中暗笑,想來那砸下的便是真金白銀了。
「喲,這位爺……」
身後,是掌櫃賠笑的聲音,自與他們無關。懷陌擁著沉醉,腳步不停地往回走。
「喂!叫你呢,走什麼?還不快拿錢離開?這里已經被爺包了。」
身後,囂張的氣焰越近,沉醉懷陌不約而同頓下腳步,兩人相視一眼。
沉醉眼中含笑,無言道,爺,你的場被另一位爺包了。
懷陌眉頭挑了挑。
兩人這邊眉來眼去的時間,外面其中一位爺已經大步走了過來,「讓你們……」
說著,便伸手去抓懷陌的肩。
懷陌身形未動,那只手卻在即將踫到他時,在空中被狠狠擰過。
懷陌並未動手,卻是不知從哪里忽然出現的容容,出手,便將那人狠狠摔摜在地。
「啊!」一身慘叫,隨即激來了他的同伴。
沉醉轉身,只見另外三人正往她而來。人不是重點,重點卻是這些人身上的衣服——軍衣。
朝廷的人。
沉醉蹙眉。
掌櫃匆匆追來,妄圖調節,只是那些人的氣焰,怎可能被調解下?
氣焰燒得正旺之時,卻忽地听外面傳來一聲頗淡漠傲然的嗓音,「怎麼回事?」
沉醉聞言,霎時,背脊已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