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
足尖落地,剛剛觸及地面冰涼,身子便被人往後重重一拉,撞入了他懷中。
沉醉氣極,原本不想和他生氣。可是她提起沉魚時,他那放不下的眼神終究是狠狠刺到了她心上,她想要忽視也忽視不了。不知為何,就負了氣,雖然在這樣的時候和他生氣,連她自己都覺得立場不夠超然。
耳邊是他無奈低嘆,「听我解釋。」
心中終究是氣不過,身子卻被他重重碾壓在他堅實的胸膛,她只得用拳頭重重往他胸前擂去,「懷陌,我討厭你!驛」
不知為何,一開口,就哽咽出了聲。她猛地禁聲,說不出的難堪。
討厭他,更討厭自己,討厭自己這麼在乎他心里有誰。
越想越委屈,她竟低低哭了出來毒。
她的淚水落在他胸前,他只覺心髒擰得疼,大掌溫柔地撫著她的頭發,他啞聲哄道,「別哭了,我解釋,你听了再決定要不要繼續哭,好不好?」
沉醉咬唇,抽泣道︰「不用那麼麻煩,你現在放開我,我立刻就不哭了。」
男人僵了一僵,而後,雙臂將她擁得更緊,「那你還是繼續哭吧。」
「……」沉醉唇角抽搐,默了默,悶悶道︰「你解釋。」
她低著頭,沒見男人聞言,唇角頓時高高揚起。
「沉魚……她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懷陌長嘆,在提及「小時候」時,他眼中的眷戀顯而易見,比之前更加清楚,且他毫不掩飾,坦蕩得似乎覺得無愧于心。
莫名的,沉醉見到這神情,忽地就沒有之前那樣的心酸和生氣。她定定望著他,等著他說。
「你該知道,我的命是她救的。我十歲那年,被傅皇後的人追殺,身受重傷,摔倒在草叢里,是她救了我。那時她只有五歲,可我的身體已經有了不小的重量。我與她萍水相逢,她卻舍身救我,獨自背著我一路去找無遇。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支撐了她那麼做,她細弱的身子背著我走了快一個時辰,一路都在摔……後來我得救了,她卻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才能勉強下床。還幸好她遇的是無遇,否則,她一雙腿也算是廢了。」
懷陌說起往事時,嗓音輕緩、懷念,還有道不盡的悵惘、感傷。
他凝著她,是和她解釋,卻更像是看著當年那個一路背他去找無遇救命的小女孩一樣。
沉醉心里的酸楚如巨浪一樣涌過,直往眼楮上竄,竄得眼眶又熱又酸。
那個背著他走了一路,後來又在床上躺了半月的人……是她啊!
她幾乎要說出口,可是喉頭酸楚,她凝著懷陌,竟然出不了聲。眼前,已經是一片模糊,水汽氤氳。
溫暖微微粗糲的手指緩緩揩去她的眼淚。
懷陌長嘆,「那是救命之恩,沉醉,你懂嗎?若是那個時候沒有她救我一命,我活不過,更沒有今日的我。所以我告訴自己,因為愛你,我可以負她,可以不要她,但除非她傷了你,否則,即便她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會傷害她。」
「甚至她與迦綾聯合害我至此,我可以下狠手處置迦綾,但我依然會放過她。」
「沉醉,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只是我終究忘不了我與她初見時,她支撐不了我的重量,連連摔到地上,卻用自己小小的身子墊上我的身體,不讓我摔著。十多年來,我無數次回想那畫面,可至今依然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那麼做?素不相識不是嗎?我的生死與她何干?她那時受的折磨,甚至比直接為我去死還要多。她若果真是為我擋了一箭,立刻死去,我還比較能夠理解,性本善吧。可那一路的折磨,快一個多時辰,連我都要放棄了,她又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呢?」
耳邊,繞著他嗓音里說不盡的悵惘,沉醉早已淚流滿面。他的臉,此時在她眼前連個稜角也沒有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懷陌說完,便沉默下去,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讓她的淚灑在他的心口。
最近的距離里,她能听到他心里此時無奈的嘆息,還有對昔日那人的眷戀。可她想,他一定不知道她為什麼哭得這麼厲害。
救他那個人是她,卻又真的是沉魚。她要怎麼和他說,沉魚不該得到你這樣的縱容,因為那個人是我?
連她自己都舉得荒謬,太荒謬了!連她自己都在懷疑,是否是自己的記憶出了錯。
人的記憶是很容易出錯的,不是嗎?就像夢境里發生的事,有時自己就信以為真了;而有時真真實實發生了的,卻又常常以為是一場夢。
再說,她的記憶原本就凌亂不堪。
她記得幼時救過他,的確是她四五歲的年紀。可再大一些的時候,她又是在中國。她還記得,她的父親是高官,她的母親是父親的青梅竹馬,大學畢業就嫁給了父親,他們是一個城市的佳話,而她是他們唯一的女兒,被捧在掌心里,她有一個幸福到天下人都羨慕的美滿家庭。
——絕不是現在這樣,母親常年病榻纏.綿,父母可以一兩年不說一句話。
雖然在中國的記憶很清晰,但是太短,絕對不到一年,使她後來……與其相信穿越,都真的寧願相信那是她做的一場好夢。她有時候自娛自樂地想,也許那段記憶真的是她被欺負到了極致以後產生的幻覺,幻覺里,她沒有的全都補齊了。但是,等到那幻覺破碎,一覺醒來,就什麼都清醒了。她是沉醉,是沉府不受寵的女兒,從小被爹爹討厭,被後娘和姐姐欺負。
這樣凌亂不堪的記憶,要她怎麼和他說,她是救他那人?其實,她連自己都確定不了,又怎麼去說服他?
「懷陌……」她低低的嗓音還帶著厚重的鼻音,「這一次,我不怪你。」
「嗯。」
「可你不要對沉魚那麼好,救你的人,好像不是這個沉魚。」
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所以她可以最清晰地感覺到他身軀的僵硬。
而後,她的下頜被他輕而堅定地挑起,她被迫看向他的眼楮,只見他眼中此刻一片她看不懂的沉黑,「你說什麼?你知道什麼?」沉醉閉了閉眼,眼淚又落下大串。
她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記憶都是混亂的。說多了,連我自己都不信。也許以後我會記起來的,那時我再告訴你。」
「你要想起什麼?」懷陌緊緊凝著她的眼楮,隱隱的急切。
沉醉苦笑,「想起……如何證明,你此時的感激,不該給沉魚。」
……
真是多虧了懷陌的烏鴉嘴,沉醉果真幾乎一夜沒睡。
她說不清楚的記憶,懷陌終究沒有逼問,只是擁著她,靜靜地听她的呼吸。兩人相擁一晚,心中各自有事,天破曉時,沉醉才淺淺睡去,沒多久,又被懷陌叫醒。
她不知他是否睡了,只是醒來,他吻著她的臉,柔聲對她說,「好,我先保留我的感激,等你想起來。」
她听得這句話,心里一酸,又哭了。
懷陌笑罵,「若是兒子生出來也和你一樣愛哭,我一定不放過你。」
沉醉抽泣著問,「怎麼不放過我?」
「再讓你生一個不愛哭的。」懷陌似真似假地笑。
沉醉,「……」
臨出門前,懷陌又親了親她,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沉醉一時沒想起來,不解他此刻的糾纏是為了哪般。惹得懷陌生氣,重重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沒出血,卻有個印子,遠看看不見,仔細看卻能看清,那是被男人咬的。
懷陌氣順了些,滿意了,這才耐心地又在她耳邊又交代了一遍,「無遇就快到了,到時你只管跟著他走。」
沉醉被他咬得疼,眼楮水汪汪地望著他,傻傻點頭,傻傻地問,「走多久?」
懷陌臉色很難看。
沉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這時粘著她不放的原因,大抵就是即將要和她分開一段時間,還是不短的時間,所以他才會這麼暴躁。
想了想,踮起腳尖,不記仇地親了親他的唇,柔聲道︰「沒關系,我等你。」
懷陌臉色稍霽。
兩人下樓,只見大堂角落的桌子,除了蕭堯,還有一人。那人男裝,背影卻透著縴細柔弱,背對了他們,沉醉頓時戒備。
懷陌擁著她,腳步不停地往下走,一面安慰,「沒事,那是我招來的。」
「你招來的誰……」
沉醉話沒說完,那人已經回頭,明艷一笑,沉醉只听得自己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公……公主!」
四個人的早餐,用得極盡微妙。
蕭雲羅熱情,連連為蕭堯布菜,「蕭堯,這個好吃,吃這個。」
「這個也不錯,來,嘗一嘗。」
「恩,沒想到這小地方,清粥素菜,還別有風味,蕭堯多吃點,回去你就只能吃大魚大肉了。」
因為蕭雲羅太過「體貼」,沉醉頓時有種自己和懷陌是電燈泡的感覺。
蕭堯眼色不動,蕭雲羅布的菜,他既不感激,也不拒絕。不過不知是否因為蕭雲羅在,蕭堯終于沒再盯著沉醉看。
懷陌淡定地為沉醉布菜,雖然不如蕭雲羅話多,但那股「體貼」,真的是有過之而不及,尤其他每一句「我兒子」出來時,沉醉幾乎要打個冷戰。
與他相視一眼,將他眼底的得意看盡。沉醉暗嘆,懷陌果真是個厲害的,自己氣蕭堯不算,還要把蕭雲羅叫過來。
只是後來才知,懷陌的厲害還遠遠不僅于此。
也就是她剛剛吃飽喝足時,客棧外面一陣激烈的動靜,聞聲便可知,是一群殺氣騰騰的沖了進來。懷陌只告訴了她,無遇會來接她,而這時來的卻是南詔人,蕭堯和蕭雲羅已是如臨大地,沉醉也是驚懼,懷陌卻在暗中握了握她的手。
沉醉看向他,他眼底一派泰然。她心頭一動,這也是他招來的?
正正疑惑懷陌打了什麼主意,蕭堯的大軍也到了,一時間,客棧狹小的大堂幾乎被擠破,外圍,客棧被兩方人馬重重包圍了好幾層。
太過巧合的時間,沉醉看向蕭堯,只見蕭堯唇角自信地勾了勾。沉醉忽然明白,原來,懷陌早已知道,蕭堯的人會來這里,所以他再一次引來了南詔人,想要再次利用南詔拖住蕭堯的大軍。
而這個時候……無遇到了。
典型的無遇式氣派,雖不如南詔和蕭堯兩方的軍馬,以量取勝,但那隨行的四十九名隨侍,個個都是最頂尖的高手。客棧早已被包圍,無遇卻如入無人之境,徑直進門來。就在南詔人的目瞪口呆中,緩緩走向沉醉,「丫頭,跟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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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遇就快要知道沉醉是他親閨女了,我真不忍心派她親爹去虐醉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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