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澀然一笑,「我問了兩個問題,今晚也只問這兩個,你自己看,是要先回答哪一個。」
懷陌好看的眉毛,緩緩往眉心蹙緊,沉醉看著它們蹙成了一座小山。
又是他不想回答的問題,就像過去許多次一樣。任她如何逼問,他就是不答。不過這一次無所謂了,他答不答,其實並不是太重要。
這樣想著,反而坦然了。她靜靜看著懷陌,與懷陌不悅的情緒比起來,她顯得鎮定自若。常常對峙,鎮定的那一方才會贏。于是,懷陌終究開了口。
只是,嗓音淡極,「兩個問題,你都不必問,你只要相信我就好。相信我不會負你,不會委屈了我們的孩子。駢」
沉醉笑了笑,不言。
「沉醉,有的時候,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尤其結果已經近在眼前。在所有人都只關注這微末的時候,若是我也跟著去計較這微末,那等待時機的過程只會更長,而夜長夢多最能生變。只有快刀斬亂麻,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恩,」沉醉點點頭,靜靜反問,「你要如何快刀斬亂麻?窖」
「這一次,目光不要放在沉魚或者迦綾身上,放在他們身上永遠找不到出路。」
「那要放在誰身上?」
懷陌靜然。
沉醉眼梢譏誚,「懷陌,我的兩個問題,你既然拒絕回答,那是不是也該給我一個別的什麼解釋?我因為愛你,因為相信你,不問的問題已經太多,可我每一次的不問,每一次的全心相信,得到的結果又是什麼呢?你的這條路,走得固然艱辛,可你心中一直有全局,你看得遠,看得深,你知道前路上哪里會有一個坑,哪個是小坑,哪個又是大坑。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跟著你走,淺淺一個坎坷,就因為我的不知道,足可以將我嚇得魂飛魄散。」
懷陌眼中緩緩升起一陣痛楚。
「我問你,你不高興,因為你以為那是我不信任你。可你的不告訴,我是否也可以理解為,是你不信任我?不信我與你同床共枕,便可以與你同甘共苦。」
「不。」懷陌硬聲否認。
沉醉笑著搖了搖頭,「那為什麼不願意對我說一個字?除了不信,還有什麼理由?」
懷陌眉宇間重重的無奈,「有許多事,從來都是我一個人知道比較好。」
「那你從來就是我的丈夫,從來就是我孩子的爹?」沉醉偏頭反問。
懷陌一時怔了怔。
良久,輕嘆,「好。半年以前,文帝帶了一名女子回宮。我們離京之後,這女子一路高升,如今已被封為存妃,如今後宮之中,地位僅次于長孫皇後和瑾妃。」
沉醉蹙眉,「半年以前?半年以前不正是他南下巡視邊防回程路上?」
懷陌頷首。
「怎會?那時完全不曾听說過。」
懷陌淡笑,「你怎會听說?彼時,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文帝和存妃,就只有復澤薄秦,還有一人,便是我。」
「你又怎會知道?」
「因為存妃是我安排的人。」懷陌波瀾不驚,語出驚人。
驚了沉醉,她睜大眼楮,「你?文帝忌憚你,怎會容下你的人?」
懷陌輕笑,「他自然不知道存妃是我的人,他至今也以為那只是一場美麗的邂逅,是上蒼在補償他二十多年的失去。」
「什麼意思?」
「你沒有見過她的容貌,自然不懂。存妃……是我入朝以前便養在手下的,我當時選她的原因和文帝如今寵她的原因都只有一個,因她的臉,像極了我娘。」
沉醉倒吸一口冷氣。
兩個人,皆久久無聲。
沉醉不懂,懷陌將與自己生母面貌相似的女子獻給自己的父親時,心中是怎樣的情緒?更是徹底不懂,文帝對懷陌的母親,到底是怎樣的心意?
若是愛,怎忍心將她親手殺害?
若是不愛,怎會在她死去這麼多年,仍舊對她念念不忘,隨意一名女子,只要長得像她,就可得到他的寵愛。
懷陌說,在他離京以後,那女子的地位更是一路高升。他離京,那個時機,是在是太容易惹人遐想……那麼她是否可以一廂情願地以為,也許文帝心中也舍不得懷陌?只當懷陌也出了意外,所以也許心中原本還有忌諱,那時卻終于控制不住,愈加地寵愛那名女子。
那是一段她不懂的情愛糾纏,沉醉不懂,只是為懷陌的母親,那苦命的女子心痛。若是文帝的愛可以正常一些,她何至受那麼多折磨,又何至于年紀輕輕就被折磨至死?而懷陌,又何至于背負這麼深重的仇恨,如今步步為營,只為打敗自己的生父。
「文帝的身體如今似乎不太好。」
嗓音略略幽遠,沉醉抬頭,看不清懷陌說這話時眼中的情緒。
存妃,身體不好……再聯系他方才說的,結局已經很近。
沉醉心中頗震撼。
所以,他真的已經開始動手了?
她尚在震撼里,懷陌緩緩走回她身邊,將她攬入懷中。
耳邊,是他無奈里蘊著痛苦的長嘆,「沉醉,原諒我。你的委屈我都知道,只是很快就會塵埃落定,那時,我們再也不會有這麼多的無奈,我會補償你,我只要你。」
沉醉心頭微微一顫。
懷陌要的是結果,她知道那對他而言有多麼重要,重要到這麼多年來,他似乎從來不在乎過程。可她,她要過程啊。
他娶迦綾時太快,她阻止不了,並且,那時她心灰意冷,也根本不想阻止,她只想放棄。可如今不同,她已確定了他,她也已有他的孩子,她知道,這個男人,她不想放棄。而她不肯放棄的男人,卻要再娶別的女人。
她听到自己的聲音微微發著顫,「所以,你會娶沉魚,是不是?」
懷陌沒有回答,只是她靠在懷中,分明听到他的心髒似乎漏跳半拍。
而後,綿綿密密的吻瘋狂地落到她的額上,眉眼上,唇上……帶著激烈和激動的吻,她仿佛感覺到了他的手足無措。
手足無措……他很少有這樣的時刻,除了每每他自覺對不起她,怕她怪他時,他心虛。她便得到了答案。
那兩個問題的答案,她終于還是知道了。
蕭堯給她的消息在聖旨下來之前,那時,蕭堯就已經知道文帝的心思,想來,懷陌就更不會不知道。聖旨、賜婚,懷陌都知道,並且,他更知道,他會遵旨。
沉醉終于明白,為什麼在島上時,懷陌會那麼反對回來。為什麼他要堅持,等著孩子生下再回。
那時,她還以為他還失著憶,不清楚朝堂之事。卻原來,失憶是假的,而朝堂之事,對文帝的心思,對迦綾的心思,他再清楚不過,至少比她清楚不知多少,所以他才要堅持等孩子生下。
可終究,他們還是回來了。
「你有沒有……不娶沉魚的方法?」她的嗓音低如蚊吶,輕輕的在他耳邊問。
男人的身軀僵硬,「對不起。」
「你果真是被迫的嗎?」她听到自己的聲音飄渺,如霧里蒼遠的山線,似真似幻。
是誰的嗓音,帶著壓抑的痛楚,還有隱忍的怒,「我若自願,早已娶了她,何苦等到這時?我……不踫她。」
沉醉笑著閉了閉眼,掩去眸子里的苦澀,「恩,那就好。」
懷陌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指尖有什麼飛出,房中一盞燈火滅去。
「懷陌,我娘呢?」
「文帝對無遇忌憚,早已將她放了。」
「恩,那就好。」
「怎的忽然問起?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沒事,就是忽然想要再確認她安好。」
……
文帝聖旨下時,曾在南詔軍中激起公憤。
懷陌殺庸人,庸皎卻要嫁懷陌,嫁殺父仇人,南詔士兵激憤的情緒一路高漲。傳說,南詔王一日之內接一百零八道奏折,請求發兵天元,與天元決一死戰,為庸人報仇,更報文帝輕辱南詔之仇。
只是這事,最後短短幾日便得到了圓滿解決。
南詔王詔各軍將領入宮,之後,便傳出了官方消息,懷陌受人指使,更險些喪命,與庸人一樣,同是受害人,真正凶手另有其人,這事也經當日在場的迦綾和庸皎親口證實。文帝下旨賜婚,不過是補償庸皎的法子,畢竟庸人在天元喪命,文帝將庸皎賜予位高權重的丞相,這補償也做得不小,實為兩國和平。
至此,這事才算得到了最正統的說法,至于之前,畢竟沒有經南詔王親口證實。
當然,這說法也並不一定為每一個士兵所信服,但也無妨,各軍將領得令,又下傳消息,大勢便已經定下。
離庸皎與懷陌成婚已經不到半月,這事一時在帝都傳得沸沸揚揚。百姓之中明著不說什麼,但是暗中,著實有不少指責庸皎不孝。畢竟,即使不是罪魁禍首,但庸人確實真真正正命喪懷陌之手,嫁殺父仇人,天元百姓一直自詡天朝大國,禮儀之邦,對這事心中都是極為不齒的。
更何況,庸皎早已住進了丞相府,之前,以迦綾公主姐妹的名義,親父喪生,進府中依怙。
只是,即使進了府,庸皎卻也一直沒有見到懷陌。
那之前,懷陌生死未明,誰也不知他下落,庸皎自然無話可說。可懷陌回來已經好幾日,她次次要見,他也避而不見。
尋了時機,庸皎躲在花園暗處,見懷陌從外面回來,立刻現身將他攔住。
懷陌平穩停下腳步,似乎早已知道她躲在這里,並不驚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如此淡漠一眼,庸皎眼眶已紅透,「你就不肯原諒我?」
懷陌不言。
「那真的只是個意外,我不知道迦綾那藥如此陰毒,會害你到那般地步,否則,就是我自己死,我也不會那麼傷害你。」庸皎哽咽,聲音說不出的惹人心疼。
她一句「迦綾那藥」,不著痕跡里,便將責任大半推給了迦綾。
懷陌靜靜看著她,不置一詞。
「你回來,我不過想見見你,看你安好,我便可心安。你就當真這麼恨我,就要讓我日日夜夜受折磨?」
「你如今看到了。」
懷陌說淡然一聲,繞過庸皎便要走開。
庸皎急切,後退一步,再將他攔住,卻不知是否是因為太急,身形未穩,直直撞入懷陌懷中。
懷陌下意識抬手將她一扶,庸皎順勢緊緊抱住他的腰,頭埋在她懷中,便低低哭泣出來。
「你沒事,真的太好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
庸皎連連出聲,說不出的楚楚可憐,因為傷痛攻心,她連連抽泣,「我會補償你的,我會一輩子對你好,彌補我犯下的錯……」
懷陌一言未發,只任她緊緊抱著,他的手不輕不重落在她腰際。
「夫人,原來你在這里,天下第一坊的繡姑到了。」
忽地一聲,擾了一處寧靜。兩個人的相擁,三個人的寧靜。
小白找到迦綾時,迦綾便在那兩人不遠處,靜靜看著。
她那一聲不小,該听見的人全都听見了。
迦綾沒有動靜,目光也不移開絲毫,原本看著哪里,這時便還在哪里。她目光落處,正埋首在男人懷中哭泣的庸皎身形猛地一僵,而後,微微倉促地退出。
懷陌淡然轉頭,看向迦綾。
遠遠的,迦綾朝著懷陌得體一笑,而後,目光便轉到了庸皎身上,「繡姑到了,隨我去量身吧,再選你喜愛的嫁衣的款式。」
庸皎迅速擦干臉上的眼淚,連連點頭,往迦綾走去。
迦綾從始至終靜靜立在原地,目光在懷陌和庸皎身上來回轉了一圈,最後只落定在懷陌臉上。庸皎走至她身邊,她朝了懷陌微微頷首,一言不發離開。
小白身為丞相府中管家一般的存在,有些事,她不得不做。只是臨跟了迦綾庸皎離開時,她也忍不住,不認同地看了懷陌一眼。
懷陌淡然走開。
迦綾和庸皎一路無言,迦綾只如例行公式一般,將庸皎帶到了繡姑那里,而後盯著繡姑為庸皎量身。她所做一切,滴水不漏,完全如同一個進退有禮、寬容大度的正室,一個關愛妹妹的姐姐。
繡姑是如今天下手巧第一人,名字就叫繡姑。常在京城混,在達官貴人府中出入慣了的人,嘴上逢迎的功夫極為老練。她一面為庸皎量衣,一面贊嘆不已地奉承,「姑娘真是好身段啊,奴婢做這行二十多年了,還從未見過如此優美的身段。」「喲,這皮膚也好,像凝脂一樣,這身子……將來必定能得丞相大人寵愛不衰,大人恐怕一輩子也離不得姑娘了。」
「奴婢在這里祝姑娘和大人百年好合,永遠恩愛,早生貴子,兒孫滿堂。」
……
繡姑量了一路,說了一路,只是庸皎不僅不歡,眉眼卻反而微微蹙起。反倒是迦綾,一直微微笑著,優雅得體,仿佛被夸那一人是她。
繡姑離開以後,庸皎遲疑一番,終究開口解釋,「剛才……我只是終于能見到他,一時情難自禁。」
迦綾微微一笑,「不必和我解釋,我若是能信你這些,我早已死在南詔的皇宮里了。」
庸皎嘴唇囁嚅。
正在這時,阿非從外面進來。
「何事?」
「公主,九清宮送來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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