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遇緊緊握著沉醉的手,已經不知道顫抖的是沉醉還是他自己,他撥了撥沉醉黏在臉上的頭發,痛聲道︰「乖女兒,別怕,我一定會讓你平安生下孩子。」
沉醉臉上不知是淚還是汗。
無遇嘆,「別哭了,哭累了就沒有力氣生孩子了。」
沉醉滯了滯,輕輕點頭。
催生的過程驚險萬分 。
畢竟才七個多月,又因為情緒激動動了胎氣,沉醉將催產的藥喝下去以後,孩子卻遲遲不能出來。從上午開始,一直到了傍晚,沉醉痛苦萬分,卻就是不能生下孩子,只能無助地咬緊嘴里的布帛,徒勞的用力。
羅敷幫沉醉接生,無遇在一旁一直關注著沉醉脈象,然而,縱使他縱橫江湖這麼多年,制毒手段獨步天下,對女子生產卻也束手無策,只得每每在沉醉聲嘶竭力的時候喂她參片。一屋子的手忙腳亂,到天快黑時,沉醉連叫也叫不出來了,氣息越來越弱。
「沉醉,你堅持住,不要睡過去啊。」羅敷急得手足無措藺。
「再用力一點,再用力孩子就出來了,你想想你等了它這麼久,不要功虧一簣啊。」
沉醉半睜開眼楮,緊緊咬著嘴里的布帛,無聲的再一次耗盡全力。
只听得羅敷驚喜道︰「出來了,出來了……啊!」
「怎麼回事?」
羅敷低叫,吸引了一旁撿藥的無遇注意,回頭厲聲問。
羅敷雙眼剎那緋紅,顫巍巍抬頭,看向無遇,「胎位不正……難產。」
無遇高大的身軀重重踉蹌
丞相府,婚宴正盛。
新夫人已經入了洞房,席間,新郎一一敬酒。賓客各方來路,座次以地位來分,虞王、景王、獻王等一桌,文官一處,武將一處,身份皆是分明。
然而,這日子,沉大同和金銀也在受邀請之列,據說,這是迦綾親自邀請。他們的身份是顯得格格不入的,但是沉大同全然不覺,果真以懷陌老丈人自居,如同主人一般,一桌桌的主動敬酒。酒過數巡,懷陌尚且淡定,沉大同已經搖搖晃晃。
懷陌淡淡命人將他帶下去,金銀連忙上前去攙扶。
沉大同下去清醒了不少,就甩月兌下人,和金銀在相比而言安靜的後院里走動。
「看看看看,丞相府就是財大氣粗,這株十八學士,我見過的,開價就是一千兩黃金。還有這株千里雪花,這株君子紅顏……這這這都夠我們吃十八輩子了,丞相大人還真是舍得,就在花園里這麼隨意一放了,一擲千金,真是一擲千金啊。」
「花園就弄得這麼貴氣,真不知咱們女兒的房間是什麼樣,該不會是想晃瞎她老爹的眼吧。」
沉大同由金銀攙扶著,雙眼冒光的閑晃,連連感慨。他原本已經酒醒了不少,這時被眼前的富貴一陣燻陶,又快醉了,連拉著金銀也搖搖擺擺的。
「沒出息的!」金銀忍不住低罵,「這點東西就把你眼紅成這個樣子了?我告訴你,現如今咱們的沉魚嫁給了懷陌,往後吃香喝辣金山銀山的日子有的是,你出息點,別給女兒丟了臉!你記住,你如今可是丞相大人的老丈人,端出點老丈人的氣勢來!別還和過去一樣,那過去,是因為沉醉那個忘恩負義的不孝女,嫁了男人忘了你這爹,才讓你那麼憋屈。今時可不同往日了,如今嫁的是沉魚,沉魚從小就孝順,再者說了,就算沉醉狼心狗肺,她也姓沉,你沉大同的兩個女兒如今都在丞相府里,那是一般人幾輩子都不敢想的事……」
金銀說著說著,眼珠子忽地轉了轉,「說起來,我們家里還有沉香……」
「你什麼意思?」沉大同大約與金銀想到了一處,頓時眼露精光,夫妻兩人相視。
金銀看丈夫眼神就知道他是明白了,頓時狡猾地笑,「我說,丞相大人似乎是和咱們家的女兒特別有緣,如此,沉香也可以試一試。若成了,我家三個女兒都跟了丞相大人,那真是十八輩子都不用愁了!」
沉大同連連拊掌,油臉通紅,一雙綠豆小眼在黑夜里發出光來,那痛快的模樣,哪里是十八輩子不用愁啊?分明就像是此刻已經成仙,永生永世榮華富貴享受不盡了。
沉大同和金銀也算是志同道合,剛好是晚上,時機也對,兩人正好躲在花園的角落里做夢,幽幽的笑。
這時,不遠處忽地有陰影閃過,沉大同到底是在兵部任職,立刻就發覺了。秉著「我是丞相大人老丈人,丞相大人的就是我的,你偷丞相大人就是偷我沉大同」的使命感,沉大同立刻追了過去,竟一路追至了偏遠的院落。
沉大同愈加的覺得前面那人背影眼熟,趁著前面那人腳步猶疑之間,沉大同一個起躍,跳至那人身前,迎面將她攔住。
「是你!」
兩人一個照面,沉大同立刻認出了眼前的人,當即咬牙切齒,怒不可遏,「紅久,你這臭丫頭,我找了你這麼久,原來你在這里。」
沒錯,這時鬼鬼祟祟潛入丞相府,又被沉大同抓個正著的人正是紅久。
紅久也顯然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上沉大同,剎那間愣在原地,待沉大同出手來捉她了,她才反應過來,下意識閃身躲開,「你這老不死的,真是和姑女乃女乃冤家路窄,讓開!」
沉大同冷笑,「你大半夜的偷偷模模,意圖不軌,我不把你抓起來帶你去見丞相大人,我枉活了這麼多年!」
說罷,沉大同便于紅久打了起來。
說起來,這兩人也是半斤八兩。
紅久雖然在某些時候會有些過人的天賦,但大多的時間她都是廢柴一個,譬如打架,就是最原始的斗毆。而她過人的天賦特指尋找沉醉,譬如當年賣身葬父,硬是在茫茫人海里準確找到了沉醉;又譬如沉醉每一次想扔了她,她都可以自己堅強勇敢的找回去,從無失手;還有今天一大早的超常發揮,一路循著感覺的瘋跑,竟然連個歪路都沒走,直接找到了沉醉,然後……成功壞了事,現害得沉醉快死了。
可是面對沉大同,紅久就沒有任何天賦可言了。好在沉大同也並不是多厲害的人,兩人扭打在一起,弄得周圍花草跟著傷亡慘重。「你個混蛋,你快給老娘讓開,耽誤了老娘的大事,老娘讓你魂飛魄散!」
「臭丫頭,你太不知死活了,我今天不教訓你,我就不是沉大同!」
……
兩人如今所在的院落正是原本沉醉居住的。
沉醉不愛吵嚷,懷陌特意闢了偏遠的院子,遠離前廳。加之懷陌不愛有人打擾他和沉醉單獨在一起,便將這里的粗使下人全部遣走,連暗衛也不留,只留下了容容和太聰明伺候。如今她二人也隨著沉醉離開,這里自然一個人也沒有。是以,沉大同和紅久打了半天,還是毫無旁騖。
金銀這時終于追著過來了,見到兩人,當即尖叫,「來人啊!抓小偷啊!」
「喂,你別叫!」紅久急罵。
金銀的聲音果真戛然而止。
紅久疑惑,金銀這麼听話?轉頭去看,只見金銀直挺挺躺在地上,紅久愣了愣,隨即卻听得身後一聲沉悶的倒地聲,她猛地回過身去,只見沉大同也忽然倒地不起。
「什麼人?」紅久厲聲問。
遠處,樹影之後,紫色長袍掀動,黑暗里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蕭堯?!」
那人方出樹影,走進月光里,紅久已經認出,正是蕭堯。
「你怎麼會在這里?」紅久連忙上前去問。
「這話該我問,你怎麼會在這里?」蕭堯反問,「你不是該跟著沉醉嗎?」
紅久一听他說起「沉醉」,就想起現在沉醉正奄奄一息的等著她回去救,都是她害的,頓時紅了眼楮。
蕭堯見這情形,心底當即大沉,就要開口問,卻忽地听見周圍有動靜,他雙目一眯,足尖點地,飛身躲至樹上。
蕭堯剛剛消失,容容就到了,趕至紅久身邊,「怎麼樣?書房有重兵把守,我根本進不去,我來看夫人這里找到了嗎?若是沒有,我們再想辦法進書房。」
容容和紅久一同來的,因沉醉這邊少有人把守,容容讓紅久去沉醉這里找,她自己去懷陌書房找。
紅久搖頭。她剛剛被沉大同纏住了,還沒來得及找。
容容只當她是沒有找到,頓時臉色淒涼,「那要怎麼辦?夫人還等著我們的藥回去救命呢。」
「她怎麼了?為什麼要等你回去救命?」
忽然出聲的不是紅久,容容當即戒備,然後,還未動作,已被人從身後點了穴。
蕭堯落地,面向紅久,「沉醉怎麼了?為什麼你們不在她身邊伺候,卻要半夜來這里?你們在找什麼?」
「不要告訴他!」容容急道,「這是夫人和大人的事,不要他來插手!」
「告訴我!」蕭堯眼中剎那間迸射出凶光,如北邊大漠深夜里的狼。
紅久看了看容容,又看了看蕭堯,她急得跺腳,「哎呀,我不管了啦!沉醉被懷陌和我氣得動了胎氣,無遇幫她催產,可是她難產。無遇說魚幾國去年進貢了一種藥丸,叫子母,是魚幾國鎮國之寶,可以讓難產的女子迅速正胎位,順利生下孩子。共有三顆,皇上將其中一顆賞賜了懷陌,我們過來就是找子母。」
「可不知道懷陌將藥放在了書房還是沉醉這里,書房進不去,你先跟我進去找吧!」紅久說著就拉蕭堯。
蕭堯反手將她拉住,「不用找了,跟我走,我有。」
「什麼?」
「皇上賞賜,但凡懷陌有的,我都有。想救沉醉,跟我走。」
蕭堯說完,轉身離開……
容容遲疑了片刻,咬牙跟上
紅久隨著蕭堯從丞相府後門悄然離開的消息立刻就傳到了懷陌那里,彼時,懷陌正在喝酒,听到消息,神色未動,心思卻已經千回百轉。
紅久……為什麼會忽然出想在丞相府?她又為什麼會見到蕭堯,和蕭堯離開?
當機立斷,懷陌立刻派小黑去西樓。
小黑離開之後,懷陌心思愈加的焦躁不安,他借醉酒去了外面歇息,暗中叫來小白,「沉醉那邊有沒有傳來什麼消息?」
小白搖頭,「沒有,容容和那邊的暗衛都沒有傳來任何消息,想來是一切平靜如常。」
懷陌心思難安,竟像是驚亂的感覺。
小白一旁看著于心不忍,安慰道︰「爺,關心則亂。今日就快過了,爺你冷靜一點,過了今日,大局便定。」
懷陌捏了捏眉心,「宮中信號到了沒?」
「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小白如實道,「欲速則不達啊。」
懷陌沉默,心中莫名的不安,他閉了閉眼,強斂下情緒,「你先下去。」
小白離開,懷陌又獨自在風中立了半晌,這才回到大廳,滿堂喜氣熱鬧。推杯換盞之間,懷陌心中已然下了決定,只待今晚宮中信號一到,他就立刻趕去見沉醉。宮中的事……也待明日再說。
薄秦和存妃……都是他信任之人,相信能夠自行堅持到他去處理
虞王府。
蕭堯回府取了藥,又另抓了府中女大夫龍爾就走,三人出府,已有三匹快馬等著。正要翻身上馬……
「站住!」
微微尖利急怒的嗓音落,三人身後原本原本昏暗的小門之內,隨即燈火明晃晃的亮。
蕭雲羅長長的裙擺及地,正立在那光亮之中,她的身後是她的貼身婢女,手持著火把。蕭雲羅遙遙的看著蕭堯,眉梢盡是嘲諷。
「這麼晚了,不回房,要去哪里?」
蕭堯從丞相府回來的路上一直在听紅久淒厲的描述,早已心急如焚,這時卻遭蕭雲羅阻攔,不由不耐煩,他淡道︰「我此刻有要事,不便和你多說,待我回來再向你解釋。」
「你是去找沉醉?」蕭雲羅將他眼中的急切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不用問,答案已經了然。蕭堯轉身的動作停住。
「好,我不問你,我也不攔你。我只告訴你,蕭堯,我對你的耐心到今天為止。若你此刻不顧我,執意要離開這里,那麼明日,你我和離的聖旨就會送到你手中,你再也不必向我解釋。」
男人高大的身軀重重僵住。
攤牌和抉擇的時刻到了,蕭雲羅反倒徹底平靜下去,連最初的嘲諷也不見。
她是有把握的。如今,懷陌已經動了,蕭離也動了,這是關鍵時機,爭的就是時間和兵權,若是這個時候,蕭堯與她和離,就是和長孫長豐手中三十萬大軍永別。
--------
三更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