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的驚恐的聲音。
只見烈火中,懷陌泰然走出,從原本燃燒得密不透風的火里生生走了出來。他所過之處,烈火竟是自覺的後退,為他讓出一條道,如退迎,讓他安然走過。
眼前的畫面太過荒誕,不少的人下意識揉了揉眼楮,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雖然丞相大人一向是天人之姿,讓人不敢接近,卻從來不知道,他天人到連烈火也不敢靠近他。他走過,烈火自動讓開道來。
可是,他卻只有一人,並不見他要去救的那人桄。
終究是晚了嗎?——不少的人這樣想,畢竟烈火無情,又耽擱了那麼長的時間。
沉醉靜靜看著他,懷陌一路走出,目光也只在她一人身上,然而,不是深情,不是愧疚,而是……冷淡。冷淡得讓她心中涼透,縱使在大火面前,心中也霜雪皚皚。
沉醉立著沒動痴。
最先跑過去的卻是香荷,她哭道︰「大人,沉魚姑娘呢?沉魚姑娘怎沒有和你一起出來?」
香荷往懷陌身後看去,除了洶涌的火舌,什麼也沒見。她哭著就要越過懷陌沖進去,自己去救她的主子。懷陌輕易將她拉住。
仿佛再也看不到別人,懷陌的目光不曾絲毫離開沉醉,他遠遠看著沉醉,不知是對沉醉說的還是對香荷說的,只听他淡淡道︰「她已經被燒成煙灰。」
香荷尖叫一聲,昏倒在地,空氣乍然之間緊.窒,沒有誰再敢說一句話。
大臣們全都懼怕這位少年丞相在說那一句「她已經被燒成煙灰」,那一刻眼中的情緒。他眼中無怒,只不過盡是冰寒,給人一種錯覺,仿佛那冰寒比劍還要鋒利,比火還要殘忍,他所過之處,足可毀天滅地,血流成河。
氣氛里,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連長孫皇後也未說一句話。
懷陌徑直走向沉醉,停在她身前。
沉醉緩緩抬眸。
「啪!」
有多少人克制不住,驚恐的睜大了雙眼?
誰能想到,片刻之前鶼鰈情深的夫妻,轉眼之間,情分盡散。
是那位冷淡的丞相,非常平靜的給了沉醉一巴掌。力道之重,沉醉當即摔倒在地。
眨眼之間,深情變成了仇恨。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仿佛此刻,在場的就只有那兩個活人。
遠處,一直靜靜看著的那人,仍舊平靜,動也未動。眼底深沉的黑色,仿佛眼前的一切,絲毫不惹喜悲。
懷陌冷冷俯瞰著倒在地上的沉醉,「我瞎了眼,錯認了你,讓你害死她兩次。」
……
早在懷陌義無反顧進入火海那一刻時,沉醉就知道,她和懷陌……緣盡于此。只是沒想到……
既沒有想到他能活著出來,更沒有想到,她自己可以這麼平靜。
臉上有些火辣的痛,耳朵里嗡嗡嗡的響,口中血腥難以忍受,除此之外,卻再沒有別的感覺了。
似乎少了什麼感覺,他對她動手,最該有的感覺難道不是叫心痛嗎?可是,她輕輕模了模左胸口的位置,那里好好的,心律正常。
大約這世上再沒有比她這麼厚臉皮的女人了吧?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丈夫打,還有臉自己站起來,還有臉看他。
沉醉身形晃了晃,站穩。她想,她此刻的平靜,應該讓懷陌心中的恨更深刻了,她能清楚的听見他恨她恨得咬牙切齒的聲音。
她將懷中一直被自己小心護著的孩子遞出去,她將他保護得太好,他此刻仍舊睡得無知無覺。沉醉像是怕吵醒了他一般,低聲問懷陌︰「孩子……是跟你,還是跟我?」
懷陌的目光觸及她手中的孩子,霎時,里面的嫌惡翻涌,比他身後的火還要肆無忌憚。
沉醉笑了笑,「那便跟我吧,和我一起,以後成為禍害。」
手中的孩子立刻被他重重搶過去
懷陌帶著顧念離宮,沉醉被囚禁入了冷宮。
一場滿月宴,歡喜著開始,骨肉分離著結束。
懷陌指認沉醉縱火殺人,請長孫皇後發落,沉醉一直安安靜靜的,沒有否認,罪便定了。原本該打入天牢,等候問斬。
可是出乎沉醉的意料,最後站出來為她求情那一人卻是……蕭離。
和她只有數面交情的蕭離。
蕭離道︰「這事還有許多疑點,丞相夫人終究是尊貴之軀,就如此入天牢,著實不妥。不如先將她關禁長門宮,待事情查清了再行發落。」
長孫皇後挑眉看向自己的兒子,久久安靜,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不滿。良久,方才點了點頭。
懷陌離開時,沉醉正被送往長門宮。兩人相反的方向各自離去,誰也沒再回頭多看誰一眼
長門宮冷冷清清的,沉醉被扔了進去,大門在她身後被鎖上。鎖的聲音听起來厚重,有種淒涼感。
這地方其實她並不陌生,以前來過一次,就是剛剛成親,中秋的時候。懷陌幽會沉魚,她在湖邊遇了太子,之後為了保命,她游到了南湖島,第一次到這冷宮來。
這世間的事情總有征兆,譬如懷陌和沉魚,他們自有他們的緣分,那麼深,她不該涉足。
她後悔了,她最最不該的是要孩子。
那孩子,給了她一月的快樂,她卻要給他一生的災難。
可是她又不忍心讓那麼小的孩子和她一起死,他才剛剛滿月。就交給他的父親吧,若他生來帶了福分,總能安然長大,以後遇見能夠給他幸福的女子,彌補她這做娘的錯。
而她此刻心念的兒子,這時正在大哭不停。懷陌離宮之後就嫌惡的將他扔給了小白,之後自己上馬車,命令快行。大約是因為馬車顛簸,顧念小朋友被顛醒了,醒來滴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沒看到娘,小嘴一癟就開始哭。
小白和容容輪流的抱他,他就是不樂意,哭得愈加的昏天黑地。小白最後只得去求懷陌,原想讓懷陌抱抱他,畢竟顧念小朋友一直是被親爹親娘寵壞的孩子,從來是爹娘親自帶,乳娘都很少用上。
可是這一次,將孩子抱到懷陌眼前,懷陌卻是厭惡的看了一眼,而後,從袖中掏出一瓶藥來。
待小白反應過來,懷陌已經逼著顧念小朋友吞了一顆進去,霎時,哭聲戛然而止。
小白驚叫,「爺,你在做什麼?!」
懷陌冷冷道︰「迷.藥而已,死不了。抱出去,別讓我見到他!」
小白不認同的看了懷陌一眼,默默抱著顧念小朋友出去了。
容容在外自然听到了懷陌的話,憐憫的看著昏迷過去的孩子。
尚在襁褓,不過哭鬧,就被喂迷.藥。那下一次是什麼?毒藥?
小白和容容相視一眼,不明白懷陌是怎麼了。
拼死救沉魚也就算了,怎麼性情忽然大變?這樣對沉醉,這樣對孩子……
懷陌回到丞相府,腳步不停的回房。進門,便看到窗前那株流光溢彩的「百年好合」,他眼中盡是嘲諷,走上前去,揮袖。千萬年的珍寶被揮至地上,轉眼成了碎片。
他拂袖轉身,頭也不回的摔門離開。
懷陌去了書房,觸動機關,暗格打開,里面有個木盒子。他拿出,打開來,只見里面靜靜躺著兩張紙,卻是白紙。
那是他年幼時,一名雲游的道士交給他的,據說,那是他的命。
他幼時尚未知事,自然不知那是什麼,只半信半疑的將兩張紙收好。如今,他想起來了,自然知道這是什麼。
在交泰殿那場大火里,他親眼看到她被燒至灰飛煙滅,尸骨無存,曾經經歷的場景再現,前世的記憶回歸了大半。
他的手往那兩張白紙上拂過,其上緩緩現出字來。
一張紙上寫︰懷陌;另一紙上寫︰沉魚。
這是他前世為上神時,親自為自己和落西安排的轉生——他是懷陌,落西是沉魚。
懷陌垂眸,靜靜看著。良久,他低低地笑,笑得手中兩張紙簌簌顫抖。
劫數是什麼?他的劫數是落西,是他天上地下掙扎不過的結局。縱使轉生,也不能救她,不過是讓悲劇再演一次。
前世,她被火燒至灰飛煙滅,他無能為力;今生,他晚到一步,只見到她在天火之中掙扎,而後化成一縷輕煙。
她是他千萬年來,唯一愛過的,愛入骨血。然而,他轉生為人,可笑,竟沒能認出她來。
他不配說愛。
他與別的女子成親,生下子嗣。他害她一生孤零,最後甚至再次被生生燒死。
更可恨的是,這一次,分明凶手就在眼前,他甚至不能下狠心為她報仇。
落西……
意氣風發再也不見,男人癱坐在椅子里,拳頭收緊,兩張紙被他握進手心里,發出紙張掙扎的聲音
夜,長門宮。
已經很久沒有一個晚上能這麼安靜了。
自生下顧念小朋友,每每這個時候,他要吃東西,吃完了就要鬧騰一陣,她很久沒有這麼清閑過。
沉醉從下午被推進來以後便一直靜靜坐在椅子里。這里長久沒有人來,到處都是灰塵,她也不在意了。她直直看著前方虛空中的某一點,一直看到現在。
傍晚的時候,有宮人為她送了吃的,就扔在地上,她動也不曾動過。
半夜里安靜,腳步聲再輕也清晰,更何況來人顯然沒有打算隱藏自己。沉醉仍是動也不曾動一下,直到那人緩緩走近,最後停在她眼前。
那人擋住了她的視線,沉醉緩緩抬眸。
並不出乎她的意料,蕭離。
蕭離垂眸看著她,目光憐憫,因為憐憫,竟顯得他這人也溫柔起來。當然,這溫柔的前提是,她不知道他是太明珠的父親,不知道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
蕭離靜靜看著她,遲遲沒有說話,卻也沒有移開目光。
那目光太放肆了,沉醉心中冷笑,微微偏開頭,她輕聲問︰「你我之間,是不是曾有什麼恩怨,我不知道?」
「嗯。」
蕭離應了一聲,而後,高大的身軀在她身前緩緩蹲下,屈尊紆貴的與她平視。
「我以為,你我第一次見面是在蘇城客棧,你救我一命。」沉醉淡道。
「比那還要早。」蕭離的嗓音不輕不重,像是不想驚破這夜,像是親人之間最溫柔的對話。
沉醉挑眉,顯然的不相信。
蕭離笑了笑,不以為忤,只道︰「你不記得了。」
沉醉默了默,緩緩問︰「那恩怨……就是你今日害我的理由?」
蕭離定定看著她,沒說話,目光貪戀,仿佛是為了看她,不忍再說話分了神。
沉醉受不了,猛地站起身來,走開去。
「是你讓長孫皇後設下這局,等我入套的吧?」
「你錯了,是皇後設下這局,反而是我救了你——一如過去的無數次。」蕭離起身,看向沉醉冷硬的背影。
「什麼意思?」
「你以為,你的兒子靠近母後,為什麼會忽然哭個不停?那是因為母後對你的怨氣太重。你或許不察,孩子還小卻受不了。她將你逼進交泰殿,又引懷陌離開你們,就是為了之後讓沉魚進去要你的命。你真以為蕭堯救你有那麼巧?你曾經與懷陌同服同心蠱,才可以心有靈犀,可是那蠱毒也在懷陌服食永久花以後解去。你可沒有和蕭堯同服同心蠱,蕭堯之所以可以及時將你救下,只是因為我不想你死,是我冒充他人通知的他,他才可以及時將你從天火之下救出。」
蕭離頓了頓,目光深深看著前方那看也不願看他一眼的人,深沉道︰「沉醉,要你死的從來只有我母後,而不是我。你不該因為討厭她,連帶了也遷怒我。」「是嗎?」沉醉緩緩轉身,唇角勾著的笑看不出情緒,她遠遠看著蕭離,問︰「那麼我問你,沉魚真的被燒成灰了嗎?」
蕭離倏然沉默,目光微閃。
「你們騙不了我的。我想,沉魚現在一定還活得好好的吧。我了解她,她愛惜自己的性命,同歸于盡這種事情,全天下的人都可能會做,唯有沉魚,她絕對不會做。她就算要同歸于盡,也不是和我,只會和懷陌。」沉醉笑了笑,那是一種恍悟的笑,「蕭離,其實今日這場戲,你才是幕後那一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將長孫皇後也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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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從這一刻起,對之後情節發展保持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