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堅壽本以為這連璧年少知愁,能有多大的事情,最多不過就是想家,若是如此,放他回居延就是,可現在听到愛馬丟失了,沉穩如他也是不由一驚。要知道他那斑騅雖性子桀傲不訓,但即是自己把它交托給連璧的,一直以來可是很听話的。這別的馬丟了也就罷了,但這斑騅陪伴自己三年有余,也是他與皇甫嵩之間唯一可算是溫情存在的見證,更加丟不得。
連璧卻是受了極大的委屈,這會倒也不怕什麼了,只繼續道︰「本來這好幾天,大帥的馬兒見到新來的漢馬後不知怎麼就像有心思似的,放它出去吃草,有時它就發起興來,一會就跑得不見,但到了晚上還是會回來,好像玩得很高興似的。我因為大帥著心軍務,無暇顧及這等小事,也就一直沒跟您說。可今天一出營,它又跑遠了,我騎著別的馬兒想追去看看,卻怎麼也追它不上,以為它像以前一樣玩玩就回來了,可沒想盡等著此時也不見它回來。我騎著馬兒到處去尋,卻也找它不到,夜都黑了,還是沒找到……」
連璧說到這兒,雖是上過戰場的人,這時幾乎也都要哭出來了。
皇甫堅壽從座位上起來,來到連璧前,看到他少年郎的樣子,心里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陳康,卻也不忍心責備了,只輕輕一拍他肩膀,微笑道︰「放心,它不會丟的。多大的人了,為了一匹馬兒也不至于哭鼻子的。難不成我平時脾氣那麼不好,為了這事,還會處罰你不成?」
他語意里開著玩笑,連璧也忍不住破啼為笑了。
皇甫堅壽見其面帶疲色,就叫連璧先下去休息。待其走後,他心里也耐不住的擔心起——斑騅呀,怎麼會突然這麼不告而去?
出營外,晚風一吹,人似就精神了許多。皇甫堅壽他一時也不知哪里去找,但心里卻突浮起了一絲熟悉的感覺來,似乎感覺那斑騅就離他不遠。
積雪初融,草根枯白。
這些天,皇甫堅壽只忙著軍政要務,哪有時間去觀看。此時走出軍營,駕馬慢行,卻正好看到這等美景,不由精神一振。他知道斑騅最喜歡到河邊閑步,東首是有一條小河,只是已經冰封,不過那是連璧平常放馬的地點,要在沒有眉目的情況尋找愛馬,那里倒是首選。
「駕……」
不一時,皇甫堅壽就駕馬奔到河邊,溯源向上。奔跑了有一頃,遠遠的一塊地勢微有起伏的去處,他隱隱地看見斑騅的影子了,心中大喜正待放聲長嘯,卻又見那斑騅身邊似有個人。這地方荒蕪得很,除了放馬,一般是不會有人來這里,雖然最近羌胡的游騎少了不少,可也不能掉以輕心。皇甫堅壽見那邊只有一人,仗著武藝倒也不懼,于是在遠處下了馬,便就輕聲潛行過去,倒要看看這野性未訓的馬兒卻能和誰呆得這麼安靜。走得近了,見那人只是靜靜地坐著,那人因為背對著坐著,所以看不清面貌,但身姿甚是挺撥,而且隱隱的給他一種熟悉之感。
離那馬兒不足數丈之距,恰有數棵枯樹,身影頗巨,倒正好讓皇甫堅壽隱藏一番。大概也是起了玩耍之心,他就躲在一株野樹之後,想要探究一番。
那人並沒有覺察到自己身後已經多出一人在暗處,可斑騅卻是不同。如它這般的神駿之物,雖在低頭與人玩弄,可也听得真切,這會不由抬起脖子,耳听八方。好在斑騅通靈,聞到的是熟悉的氣味,知道沒有害處,便又低下頭。
「騅兒,騅兒,你咋了?」
斑騅打了一個響鼻,吐出白霧,脖子更是左右搖擺,顯得有些激動,卻惹得那人好生安撫。
听這聲音,看這身影,分明就是個少年,也不是關外胡人。
皇甫堅壽也是放下心來,不過轉念一想,也覺得可笑——若是敵人,只怕斑騅早就發狠,怎容得他人如此靠近。
那少年正輕輕地模著斑騅的毛,口里低聲道︰「騅兒,騅兒,還是你好。主子他總想拋下我,一個人跑到危險里去,也不管我孤苦伶仃的,有沒有人照應。」
皇甫堅壽一愣,月色下只見到那少年尖尖的下頦,大大的眼楮,身段機敏靈利,卻不是陳康是誰?已有半年沒見了吧,陳康就好像突然就長高了很多,一眼望去,完全是一個十六七歲少年郎的樣子了,怪道先前自己只覺得眼熟,卻沒認出來,原來這小子——長大了。
不過人雖然長大了,但心思卻還是那麼的幼稚這會陳康只正附在那斑騅耳朵上,低聲道︰「可是,他甩是甩不月兌我的。這不,張老爺子不讓我來,我就偷偷地可還不是跟著他派來的人馬來了?只是大哥若知道,也不知會不會發脾氣。哎,騅兒,我不敢見大哥,也只有找你出來玩了。」他臉上神色笑嘻嘻的,卻又有一絲害怕的樣子,大概也是知道自己這回偷跑出來,少不得要與皇甫堅壽周旋一番,听幾句責備之聲了。
不想居然在此處見到陳康,皇甫堅壽初時只覺一愕,然後心頭就一熱,才明白適才接到張昶書信上說的「有一件事對不起你」指的什麼。接著心頭卻不由微微一惱——惱的是陳康居然如此的不听話,平白讓人擔心。可那一點點惱怒卻也就快釋然了,只因為小弟陳康長的很好,也有小小漢子的氣勢,這心里覺得安然。最近這大半年,他常覺得心中懸懸的也不知記掛著什麼,這時見了陳康,才突然發覺,原來自己一直擔心的是他。看著才幾個月但身影就很有些高挑挑的樣子的陳康,那腰呀,頸呀,都已有些長成的模樣,有一種少年的瘦與修韌。看來以後比自己也不得矮到哪里去。
那斑騅這下可算是看見了他,當下一聲歡嘶。也是,這最近以來,它見到皇甫堅壽的機會也比以前少了許多。這幾日如不是有陳康陪它,想來也寂寞。
陳康一驚回頭,就已見到皇甫堅壽。他臉上興奮得紅色一騰,然後就有些怕怕的樣子,幾欲先跑上一跑,可還是在遠地趑趄不前,叫了一聲︰「哥……」
皇甫堅壽一見,心里那殘余的一絲惱他不乖的念頭也就此冰釋了,卻裝出一副嚴厲的模樣,沉著臉不出聲。斑騅卻已先奔了過來,把頭頸挨向皇甫堅壽不斷輕蹭著,似乎也是知道小主人的心思,欲要先來一番柔情攻勢。可皇甫堅壽卻沒理它,只拿眼狠狠地瞪著陳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