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就是為這事來尋亮的?」諸葛亮雙目晶亮,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
「算是吧。」簡雍笑了笑道,站了起來,徑直走到諸葛亮的書架上,拿起一本書隨手翻閱了起來。
諸葛亮也跟著站了起來,簡雍手上的這本,是他新近在看的《商君書》。
簡雍看這本頁面清新,明顯是剛裝訂的,字跡絹秀,與幾案上那張紙上筆跡肖似,簡雍只翻閱了幾張,看著諸葛亮道︰「小亮也喜歡法家的書?」
「略略翻閱一下。」諸葛亮笑了笑道。諸葛亮身骨高大,雖然只有十五歲虛歲,與簡雍並排在一起,卻不並不比簡雍矮。
「漢家外儒內法,以霸王之道治國,可惜!」
簡雍輕輕一嘆,把這本《商君書》放了回去,又隨手拿起一本,這同樣是一本有封皮,沒有寫書名的,字跡絹秀,卻是稍老舊了些,不似那本《商君書》那般嶄新發亮,看來閱者對這本書下了一番功夫,「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語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顯有所出事,而乃以成……」
這是韓非子《說難》,此時一個小婢奉了些茶水點心進來,看著簡雍在書架上亂翻,似乎有些不悅,卻也不敢說什麼,微施一禮,又退了下去。
「這一篇,很久以前,我還是能背的,現在差不多通忘了。」簡雍笑了笑,把書合上,又輕輕放了回去。
簡雍沒有說慌,曾經一段時間窮極無聊,他找了本《古文選》挑了幾篇文章來背,其中就有這一篇韓非子的《說難》,不過這一篇沒有標點,又是繁體漢隸,他現在讀起來,還是有些吃力的,這近兩千年的代溝,畢竟不是那麼容易就跨過去的。
「先生也喜歡法家的書?」
「嗯。」簡雍應了一聲,又移到另一個書架上,隨意的道︰「談不上喜歡,書讀得多點,總歸不是壞事。」
他壓根沒意識到,這個問題,是他剛問諸葛亮的。諸葛亮顯然對他的「政治傾向」很感興趣,又問了他幾個關于法家的問題,簡雍不請自來,半點不客氣在諸葛亮的書架上隨手翻動,不時的與諸葛亮交流一些讀書心得。
諸葛亮看的書很雜,甚至有一本《墨子》!
簡雍眼楮一亮︰「這是好書!」
「先生也喜歡這本書?」諸葛亮顯然有些心異。
「喜歡,可是有些文字我看不懂!」簡雍據實回道,有些不好意思,道理他卻是基本上都懂的。
「看不懂?」諸葛亮微微有些奇怪。
「以前沒怎麼讀過書,現在若沒有人指導,一篇文章我基本上不可能讀下來的!」簡雍毫不避諱自己的缺點,這讓諸葛亮很是驚訝,簡雍的一些見識,根本不像一個不通文墨的人所能具有的!
「《墨子》七十一篇,你這有多少?」。
「十四篇,先生通讀過了全本?」
「沒有,我一篇都沒讀過,不過這是好東西,你若喜歡,這套書我幫你收齊了。」听說諸葛亮這里居然只有十四篇,不及兩漢時殘本的五分之一,簡雍有些惋惜,不過想想也正常,這個時代的書都是手抄本,基本上都是家藏,外人借閱極難,一有變故,失火,或者戰爭逃亡搬家什麼的,便有大量的書籍遺棄,尤其現在是亂世……
「多謝先生!」諸葛亮大喜,與簡雍深施一揖。
簡雍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他這是在感謝自己送書給他呢,搖了搖頭︰「墨子生于亂世,墨門主張非攻、兼愛,墨子一生為爭戰奔波,亦可以說,墨門就是為戰爭而存在的。不論墨門行為觀點可不可取,墨門于戰爭,于人世宇宙的一些見解,時至今日依然有其積極作用!」說到這里,簡雍略一頓,笑道︰「其實你若是去了荊州,自有人送這些書與你看,我在徐州,道路遙遠,只怕難以送達!」
諸葛亮靜靜點了點頭,略一頓,笑道︰「先生是否覺得亮不該去荊州了?」
至于簡雍為何登門拜訪,簡雍不說,諸葛亮也沒問,其實訪友探舊,並不一定需要一個什麼理由原因,所謂乘興而來,興盡而歸,就是此理。
簡雍搖了搖頭,笑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劉景升頂著大名士頭餃治荊州,這幾年中原大亂,逃往荊州的名士多如牛毛,雖然不比當年京師盛景,也算不差了,你去轉轉,于你大有好處。」
簡雍這麼一說,他方才那一句把《墨子》收集齊全送給諸葛亮,便是一句戲語了。諸葛亮也不多言,微微一笑道︰「听先生所言,對這些名士似乎很不以為然?」
確實,哪有人用「牛毛」來形容名士的,這也太掉名士的價了,說出去也不怕叫名士們大跳腳大罵!
「名士有兩種,一種是馬融那種,一種是盧植那種。」簡雍又隨手翻了幾本書,看著大略如此,便坐了下來。
「願聞其詳!」諸葛亮在簡雍對面坐了下來,一副虛心求教狀。
「馬融名高于世,于世無補,盧植名高于世,于世無補,至于其他的沽名釣譽之輩,不足掛齒!」簡雍大笑道。
兩人同樣是于世無補,其中滋味,自是另有不同,相同的,卻是那一份淒涼。諸葛亮與簡雍深施一揖︰「敢問,先生是何種人?」
「我乃無名之輩一個,小亮以為我該是哪種人?」
「先生不是名士,但先生是做事的!」諸葛亮認真的道。
「哈哈!」簡雍大笑,「我一個游手好閑的,也只有你認為我是做事的,小亮可謂我之知音了!」
諸葛亮不置可否,又問道︰「敢問先生,馬公季長與盧公子干,俱是于世無補,其間可有不同?」
「馬季長知世不可違,聲色自娛,盧子干知世不可違,于是他妄圖逆天改命,小亮想做哪種人?」
「敢問先生,何謂世不可違?」諸葛亮不答又問道,也不知他于簡雍這些話,認同的有多少。
簡雍微微一怔,什麼是天命難違?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麼?三國兩晉南北朝,幾百年的亂世紛爭,難道僅僅是合久了麼?
「小亮都讀了什麼書?」
「此間的書,我基本上都略讀了一遍。」諸葛亮認真的道。
這里可沒有多少儒家經典,簡雍笑了︰「這麼說來,說小亮學富五車,也不算夸張了?」
「亮一向讀書不求甚解,其實書讀得多,忘得也多。」說到這里,諸葛亮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難得的露出一絲尷尬的神色。
「好讀書不求甚解!」簡雍大笑,「又不是雕書蟲,專研那一句一字的做什麼?」
「先生說自己書讀得少,也是這個緣故?」
「不是。」簡雍笑道,「我是小時家窮,我家又不是什麼經學世家,家中沒有幾本藏書,也沒得地方求學,後來四處奔波,就是想讀書,也不能了!」
正說話間,諸葛均在門口施禮,道︰「二兄,簡先生,糜府君大人來了!」
簡雍微微一怔,看了諸葛亮一眼,諸葛亮眼楮里閃過一絲古怪之色,起身與簡雍施禮笑道︰「先生,糜府君又來催你了!」
「嗯。」簡雍有些郁悶,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覺,日已西斜,搖了搖頭站了起來,笑道︰「看來我是該走了!」
「與先生一夕談,亮獲益良多,先生若不棄,可留下來一宿?」諸葛亮誠摯邀請道。
「哈哈,你這是客氣話,我一個不學無術的,哪能叫你什麼受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