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秋枕著自己的雙手躺在一條溝壟上,看著天上的雲朵兒風馳電掣地變換著白雲蒼狗的把戲,感覺卻是如夢似幻。
此刻時值晚秋,張知秋所躺的地方應該是一塊正值休耕的閑地,各種不知名的雜草高過人膝,此刻卻是被他就地按倒,做了自己的墊背草床。
雖然還是正值正午,但卻已然是一派天高雲淡、草木蕭瑟的初冬景象,淡淡地陽光在呼嘯的秋風中,也早已是被將僅存的些許暖意捋掠殆盡。
張知秋上身穿著一件帶領的長袖t恤衫,是一件樣式普通的休閑褲,顏色則統一是一種深沉地土黃色,儼然還是一身套裝。
不過,倘若走近了看時卻可發現,張知秋地這身貌似尋常的「套裝」,其質地卻是極其地特殊,就是稱之為「特立獨行」也遠不足以形容那份莫明的怪異。
這一身衣服,所用的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材質,一般而言,人們會稱之為「麻布」,更準確一些,應該叫做「麻袋布」,因為它通常也只會被用來制作麻袋。
張知秋的這一身服飾,在現代的某個小城中會被認為是「神經病」,如果是身處某個大都市,則可能會被視之為「行為藝術」。
但是在眼下的這個地方,張知秋卻是被華麗麗地無視了,雖然對他的衣飾樣式感到有些特別,但卻沒有什麼人感到有什麼奇怪。
在這個地方,所有知道張知秋此人的也都還知道,他的這身衣服本來就是用兩條麻袋所改制的,而且也只能是做的這麼地別扭。
以當代的服飾標準,即便是兩條麻袋的面料,那也是遠遠不夠做一身得體地服飾的,張知秋能夠做到眼下的這個樣子,就也已然是讓所有人都對他刮目相看了。
眼下張知秋所處的這個地方,已經是山西省忻州的邊界處,過了前邊的小樹林子,再往北就算是大同府的地界了。
此刻的時間,是大明崇禎三年十月初四,按張知秋所熟悉的公元紀年計,是一六三零年十月九日,星期六。
這是張知秋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三天。
當然,張知秋堅信,自己在這大明只會是一個過客,終有一天,自己還是要回到那個生養自己地現代去與父母團聚的,而且這個時間也絕不會太過于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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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是「秋高氣爽」,其實這種感覺是要在廣闊地原野中,才能得到最完美地體會的。
當然,如果你是餓著肚子、並且還衣著單薄到渾身冰冷的時候,那就看什麼都是那麼地討厭了。
「知秋,咱這麼做行不?」老孫頭第十七次地碎碎念叨咕著,手上卻是一直有條不紊不停地忙乎著,一輛滿載的兩**馬車被他拆的七零八落,但竟然還沒有散架。
這老家伙是整個輜重營里最好地木匠,甚至鐵匠的細小活計也能多少對付一些,就是嘴實在是太碎,等閑人都難以忍受。
據說老頭子以前是一個非常惜字如金的人,他是在突然于一夜間變得這麼能言善道起來的。
「安啦、安啦,您老只要听我的,絕對不會有任何地問題的!」
回話地是一個身高體壯、但卻奇怪地不顯強悍地家伙,那足有一米八零加地身材,在這大多只有一米七不到地人群中,當真是有如鶴立雞群一般。
不過,現在這只鶴是倒著的,用老孫頭的準親家、鐵匠張老頭地話說,這就叫「挺尸」,但這卻一直是這個自稱「張知秋」地少年人最喜愛地休憩方式,只要有可能,他就一定是在地上「挺尸」。
用張知秋自己地話說,那就是「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
不管別人怎麼看,老孫頭倒是覺得這些話很有些道理,認為這確實是這個敗家子所說地關于那個什麼「效率」地最好注解。
關于這個「效率」的問題,張知秋已然先後在不同的場合提起過三次,但在直到听過如上地「宣言」之後,老孫頭才覺得自己隱約好像是悟得了些什麼。
估計,這要是讓少年知道自己所言的「效率」是被如此領悟的話,卻也不知是會作何感想。
當然,輜重營里的其他人可不這麼看。
在輜重營里的其他人看來,老孫頭這純粹就是想兒子想瘋了,隨便撿個傻子就想讓人給他做兒子,好延續他老孫家地香火。
可惜的是,這個傻大個果然是看起來有些憨傻,本來開始是說自己也不記得叫什麼了的,但在第一眼看到張老頭之後,卻偏偏是立即一口咬死了自己姓張,這可把和張老頭一起從河邊將這個「傻子」拾回來的老孫頭,給憋屈地由此更加地有些瘋瘋癲癲地魔障了。
老孫頭原本也不是這樣的,他祖傳三代都是整個忻州城里最為聞名地木匠,早些年甚至省府太原都有人慕名來找他定做家什的。
但是,當半年前老孫頭最後地那個三兒子也傳來了死在大同地噩耗之後,老孫頭就從忻州城里一個干淨、體面、受人尊敬地「孫師傅」,極其迅速地淪為了如今輜重營里這個邋里邋遢、有些半瘋半顛地「老孫頭」了。
在輜重營里,象老孫頭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兩個,大家也早已經習慣了,而且一個原本高高在上地「上等人」,忽然間就變得比自己還不如地感覺,實在是讓許多老老少少地人們都隱約地為之興奮不已。
事實上,雖然老孫頭做的是木匠的活計,但卻實實在在是一個有房、有地、有產業地殷實民戶,和那些窮的與叫花子相仿地匠戶們是有天地之差的。
忻州毗鄰大同軍鎮,對于那些和乞丐相仿的軍戶們是怎樣地一副德行心知肚明,而那些在軍戶中更為墊底的匠戶,更是連忻州城中的一些資深乞丐都可以看不起的。
至于張知秋這個傻大個子,是被老孫頭和張老頭幾個人從河邊撿回來的,因為成天地臉上都掛著一副笑容、且說話「不著調」,直接就被除老孫頭之外地眾人視之為弱智。
許多人都是親眼所見,當本隊的統領、小旗張小滿大人喝問這個當時就是那麼赤身**地躺在河邊草坡上地傻大個「從何而來」之時,這廝地回答竟然說「一覺睡醒時就是躺在這里了」,當即便讓張小滿大人一腳踹了他兩個滾兒的。
當然,如果說只是因為時常「傻笑」就被稱作傻子還可能有些冤枉的話,他的其他一些行為,卻是足以佐證和支持大家地這個觀點了。
據說當時傻大個在被張小滿大人踹翻了兩滾之後,竟然還是在不氣、不惱、不害怕地嘻嘻傻笑,搞的張大人也是一時地沒有了脾氣。
據很久之後張小滿某次喝醉酒後透露,他當時雖然確實是踹了張知秋一腳,但用的卻是巧勁,而且是「踹」而不是踢,根本就不可能傷到張知秋分毫。
在別人的追問下,大醉的張小滿得意地指出,他之所以沒有敢下狠手,是因為感覺到張知秋的身份不凡,所以著意地腳下留情。
在眾人的起哄中,張小滿嗤笑著指出,張知秋全身白女敕猶若處子,而且十指光潤、指甲俱全,這正是一個典型的富貴之人所具備的特征。
張小滿此話一出,眾人皆服,由此也推翻了他在人們心目中「粗魯不文,少謀寡斷」的印象,倒是酒醒後的張小滿自此以後極少在人前飲酒。
這是後話,略過不提。
只說張知秋,這個家伙當時在光著爬起身後,坦坦蕩蕩地迎風而立,卻是根本就不理會近在咫尺地張小滿大人,而是看著四周地眾人和遠處地營地上空飄揚地日月旗幟在張著嘴發呆。
「這里是——大明?!」
眾人眼中的傻大個,在左顧右盼地看了半天後,卻是一臉驚喜交集模樣地似問似答,臉上的神情也是似笑非笑,表情怪異地可以直接嚇哭張秀才家的三丫頭了。
輜重營雖然是臨時地駐營造飯,但一應營寨、甲杖、旗幟的規制卻是俱全的,但凡是個長眼楮的,自然能夠看出這是大明的軍旅。
「兩眼散瞳,聚而無焦,可見斯人已是魂魄不全!」——這是張秀才當場便對張知秋這種情形地犀利點評。
當然,張秀才並非是真正地「秀才」,如果是的話,他也不會以三十七歲地高齡還被拉來出徭役了。
從古至今,讀書的相公都是不用出徭役的。
可惜的是,雖然是苦讀詩書三十余載,但時至今日,張秀才也還不過仍舊是個「童生」,而張家卻早已經是由昔日忻州城里數得著的大戶人家,淪落為今日地寒門小戶了。
當時,南關地潑皮吳二楞聞言便是極為解渴地狠唾一口︰眼前地這個高高大大地家伙,讓他感覺到自己在這個隊伍中的「地位」受到了迫在眉睫地威脅。
「你是什麼人?報上名來!」身高只有一米六五地吳二楞,極其熟練地雙腳微微地分開,擺出了一個隱約地半馬步,雙拳緊握地大聲喝罵︰「我看你像是韃子的探子!」
吳二楞地這個姿勢可絕對不是徒有其表地無的放矢,經過他這麼多年地街頭鏖戰實踐證明,這絕對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地最佳姿態。
「我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
出乎吳二楞和所有人的預料,听了吳二楞地如此嚴重地指控,傻大個卻是一個人目光迷茫地喃喃自語起來,根本就沒有應對吳二楞地挑釁。
要知道,在這邊關重地,如果被官府認定為是韃子的探子,那是要與韃子同罪論處的,可判斬立決!
所謂地「韃子」,是邊民們對于草原部族地統一貶稱,在大同鎮則具體還分為「蒙古韃子」和「蠻族韃子」,分別是指北元所屬各族和近些年才新近崛起的關外蠻族。
事實上,「蠻族」這個稱呼不僅是漢人如此叫,就是除蠻族之外的其他草原部族,也一樣是如此蔑稱的,只是後世才被瞞天過海、改頭換面地寫作了「滿族」。
不過,即便是見到張知秋這麼呆呆地犯傻,吳二楞也終究是沒有敢于就此撲上前去與之廝打——這要是對上常人,這第一句話不對付之後,緊接著吳二楞就是要拳腳相向的了!
當然,這也是大家混在街面上自古傳下來的規矩——只要前三句話不合,那就是要即刻拔拳相向地,只有這樣,才能顯示出自家地威風煞氣來;否則的話,磨磨唧唧地只說不練,和那些市井小民又有什麼區別!
雖然不知道什麼是「一山不容二虎」,但這麼些年來始終穩穩地吃定忻州城南關兩條胡同的吳二楞,早年間用自己左手一根小指地慘重代價知道,對于那些個對自己有威脅的人,絕對是要在一開始就死下黑手的,絕對不能心存僥幸地心慈手軟,否則倒霉地就肯定會是自己!
越早越好,越狠越好!
當然,縱橫南關多年地吳二楞,這時也是不會蠢到和這個大塊頭去死拼拳腳的,他已經注意到三步外那從蒿草下地那塊拳頭大小地石頭,這是必須在第一時間就要先搶到手的!
最重要的,吳二楞在十步之外已經預先藏下來一根棗木哨棒,只要拳腳上不能力敵,無二楞就會立即毫不猶豫地啟用自己的這件秘密武器的!
根據吳二楞豐富的實戰經驗,那根棗木哨棒被他藏在了下風頭處,因為在一般地雙人對決中,強勢者總是會有意無意地搶佔在上風頭處的,這是人的戰斗本能。
最起碼的,上風頭不會被風沙吹迷了眼楮——只這一點就足夠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