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繼宗終于見到張知秋的時候,著實地也是大大地吃了一驚的。
有了張小滿之前一個簡單地介紹,張繼宗已然先入為主地將張知秋想象為是一個白面文弱書生的模樣。
結果,這廝白到是白了,但是這「文弱」二字卻是與張知秋毫不沾邊的,連帶著張繼宗對自己判斷其為讀書人的身份,也不由地感到有些動搖了!
張繼宗第一眼看到張知秋的時候,他正兩臂各自夾著一袋碩大的糧袋在往糧車上甩——張繼宗從糧袋地樣式上辨識出,那應當是去年地陳玉米的,重量則每袋重約百斤上下!
張知秋此時也實在是滿月復地煩惱。
這個老孫頭瘋瘋癲癲的,見到營中都在收斂、聚集糧車等輜重,卻是不知怎麼想起來之前給張知秋改裝過的那輛糧車好玩,竟然神不知鬼不曉地就混進了這已然是被劃作禁區地糧車集中處,更是將這里搞的亂七八糟。
當張知秋找到老孫頭的時候,這里竟然還是沒有人制止老孫頭的行為,而在不遠處就有兩名頂盔冠甲地千戶親兵守衛的,竟然卻是視若無睹地任由老頭兒為所欲為地胡亂折騰。
這里距離中軍大帳已經是非常地接近了,張知秋咬牙暗嘆,也不欲多事,只是把老孫頭從糧車堆中糊弄出來,然後開始以最快地速度給老頭「擦」,希望能夠無聲無息地將此事不了了之。
真正站到張知秋面前的時候,張繼宗卻是被這個少年人地那一身別致的衣服樣式所吸引了,雖然從來沒有見過,但是穿著在身上卻是非常地貼身和精神,張繼宗繼而也回想起來張小滿之前所言,這身與眾不同的衣物,卻是此人自行設計裁剪的。
原本張繼宗對于張小滿此段言辭並未在意,但此際見張知秋竟然能把兩條麻袋穿出這般風采來,卻是著實地是出乎了自己地意料之外,心中也不由地多了出來幾分期待。
張知秋見到張小滿陪著張虞候一路迤邐而來,心中早已是在暗暗叫苦,只道是老孫頭事發,但一時也沒有什麼急救章的辦法,說不得只能是加快進程,也顧不得暴露自己這力大無比地秘密了。
老孫頭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換句話說也就是可大可小,大則砍頭不為過,小則一妄人犯病,給點兒口頭訓誡了事也說得過去,這就全看處置此事地軍官的心情如何了。
張繼宗作為一軍之虞候,正是主管此類軍紀、違律事件地最高負責人,由此也可以說是掌控著老孫頭地生死存亡,不由得張知秋不上心。
將手中地兩個麻袋甩上車頂,張知秋看著腳下仍舊剩下地四、五袋玉米,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認命地直起身來,但卻不準備就此听天由命。
虞候張繼宗已然是越走越近,看著一臉惶急之色地張小滿,張知秋已然可以斷定,他們一行的目標所在,就是自己當前所站之處!
「學生張知秋,拜見虞候大人!」
眼見眾人將到近前,張知秋緊搶上前幾步,無視于走在最前面地張小滿,張知秋極其瀟灑地行了一個現代改良版地抱拳禮,雖然貌似少了幾分敬重之意,但無疑卻是突出了些許灑月兌不羈地文人狂行的。
不是張知秋有意給張小滿難堪,當兩個級別相差太大的領導並行而來的時候,那就只能是招呼那個高級別的領導,小官兒那是必須要無視的,但這卻也是為了他好。
張知秋是按照記憶中現代地官場禮儀來做理解的,但當他看到張繼宗和張小滿地反應之後,便知道自己應該並沒有做錯什麼。
搶領導風頭的這種事情,看來古今如一,的確是沒有什麼官員敢于冒此大不敬地犯忌的,文官、武將神馬的,卻也都是一般。
「呵呵,不敢當、不敢當,不知這位兄台是何處地生員?這身服飾到是別致的很!」張繼宗見張知秋行事不羈大方,一時倒是更加地高看一些,言辭中也有意無意地開始套起近乎。
明朝武將地位低下,不要說是同級別的文職官員,就是一個普通的秀才,早年間見到張建東這種實職千戶也是傲不為禮的,要說還是這些年世道開始有些亂了,武將們地日子才稍微地好過了那麼一點點。
如果張知秋是在學的縣學、府學生員的話,即便還沒有秀才的身份,對上軍中一個虞候的話,如此做派卻也不為無禮。
張知秋一邊琢磨著如何才能讓這老孫頭化險為夷地履險過關,一邊打量著著眼前張繼宗這個有著典型文人氣質、投筆從戎的書生。
關于這個頗具一些傳奇色彩的張繼宗,張知秋幾日來也頗為听說過他的許多傳說,心中要說不好奇那才是假的。
張繼宗本身已然取得了舉人地功名,按照大明的律法,這便算是已經有了一個「候選官員」地身份,但他這般投入軍營任職,到也算得上是一個異類了。
至于張繼宗會對張知秋如此地客套,卻是與明朝歷來地一些老傳統有關了。
在明朝,學校是選舉人才的四種途徑之一,僅次于科舉;科舉必定經由學校,而由學校做官卻可以不經過科舉。
學校有兩類,一是國學,也就是分設于北京和南京的「國子監」,進入這里的,就是所謂的監生;而另一類便是這府、州、縣學了,這也是絕大多數普通讀書人所能夠謀得到地最佳「路線圖」了。
但有一點,這些府、州、縣學的諸位學生們,必須要繼續進入國學的,才能夠獲得官位,這有些類似于現代早年間大學還包分配地時期一樣,只要進入大學,那麼你這輩子注定就是吃國家飯的人了。
明朝府、州、縣學的生員,國家規定是每月都要給廩膳的,用以補助生活,稱之為「廩膳生員」,省略稱「廩生」,但名額有定數。
明初規定,地方上府學地廩生名額為四十人,州學三十人,縣學二十人,每人每月發給廩米六斗,但必須經過歲考、科試兩試地一等前列者,方能取得廩生名義。
換句話說,只有好學生才能享受到這些全額獎學金;事實上,對于一些貧窮地廩生來說,這卻也是家庭地一大重要財政收入,是要用以養家糊口的。
廩生名額因州、縣的大小而異,每年發廩餼銀四兩,廩生須為應考的童生具結,保證無身家不清及冒名頂替等弊。
由于求學的需求太過旺盛,這些名額難以滿足,于是就又有了正式生以外的「旁听生」,這些增多者被謂之「增廣生員」,省稱為「增生」。
再後來這些也還是不夠,就又出現了「插班生」,即所謂簡稱「附生」的「附學生員」,由于是于額外增取的,是以他們在學校中的社會地位也最低,「附于諸生之末」。
以後由于想要抱「鐵飯碗」的人實在是越來越多,于是這些官辦準干部學校,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所有初入學的學生全部都叫做「附生」,然後只有每年歲考、科試兩次考試的優等生,才可以依次增補為增生、廩生,繼而享受這國家補貼。
從這些方面來看,現代教育的許多成功之處,都是借鑒了這古代地成熟教育機制的,可惜現代學校地那些摟錢的法門,卻是這古代地學校打死也想不到的。
此刻張繼宗所言的「在學」,也就是指這些地方上的學校,他可沒有夸張到會認為這個來歷不明、行跡古怪的家伙會是一名監生。
早年間國子監學生、也就是監生的官運確實非常好,光是洪武十九年的一年,竟有千余名監生走馬上任,去填補因為郭桓案殺掉數萬人之後遺留下來的空缺,甚至是有一出校門就當上了從二品的布政使的,也就是現代地省長!
不過,大明迄今立國已有貳佰多年,與各地有數的官位相比,這讀書人的數量倒也稱得上是「汗牛充棟」了。
時至今日,想要外放做官,如果沒有進士、舉人地功名的話,那是想也不要去想了;即便如此,在北京城里潦倒度日、等候當官地「候補」官員,苦等了十幾年的都大有人在。
也正因為如此,習慣了讀書人一夜之間「丑小鴨變天鵝」的張繼宗,對于張知秋這個疑似讀書人的少年才會如此地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