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秋此刻的臉色如同他的心情一樣地差勁,簡直是糟糕透了。
馬匪們的箭術盡管沒有傳說中蠻族人那麼地變態,但是相比于極少訓練、且缺乏實戰經驗地明軍而言,卻又強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在馬匪們密集地攢射下,輜重營役夫們的傷亡在不斷地增大,只是戰事緊張,而馬匪們也還沒有對營地展開直接地沖擊,這才在士卒們的彈壓下能夠勉強支撐著沒有潰散。
其實張知秋這時對于張建西和趙普地想法和苦衷也有所感悟了︰如果在這最危急地時刻將這些沒有見過任何訓練地平民役夫們撤離前線,只怕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再讓他們如此齊整地重返一線了!
換句話說,這個時候如果是因為痛惜傷亡而將這些戰陣解體,那麼極有可能便是整個輜重營防御體系徹底崩潰地開始!
如果真要到了那一步的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慘重損失地蠻族韃子們,恐怕是不會讓輜重營有一個活口繼續留在這個世上的!
這些馬匪們此刻所采取的戰術其實並不新鮮,正是當年蒙古人用以橫掃整個歐亞大陸地典型戰法,通過優勢地機動性和弓箭地精準壓制與變態地殺傷力,守軍地崩潰是遲早地事情。
有些事情,雖然知道是一種必然,但還是讓人難以接受,就好比現在。
雖然知道這些絕對摻雜著大量漢奸地馬匪們,才是在這個時代做出了「正確抉擇」地那伙幸運者們,但身臨其境地張知秋卻是怎麼也感到不甘心!
難道,自己在這個時代便只是做一個「見證者」、一個看客嗎?
張知秋心中心如刀絞。
身臨其境,與看書、看電影、電視的感覺,絕對不是一回事情!
再接下來,馬匪們開始不斷地進行著短距離突擊,這也將是準備發起大規模沖擊地一個前奏!
因為弓箭手的匱乏,輜重營對于馬匪們根本形不成有效地阻擊,而四面八方同時地攻擊,更是使弓箭手的存在變得更像是一種象征意義。
由于馬匪們極其狡猾地最多只沖擊到五十米地距離之外,輜重營對他們地反擊也表現出極其地乏力。
在這個距離上,除弓箭手之外,唯有第一梯隊的那些最為強壯地士卒與役夫們還可以將長槍投擲過來,其他人卻是基本無能為力的,而殺傷力也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
于是,僅僅在不到半個小時之後,輜重營人數最少、但戰力最強的這一批「能人」們也基本是被廢掉了。
連續不斷地極限投擲,使這些士卒與役夫們缺乏專業訓練地胳膊已經是很快便達到、並超過了自己體能地極限,長槍也投的越來越近。
在這半個小時之內,輜重營再次消耗掉了五千只長槍——這也已經是在听取了張知秋地建議,努力地壓縮了投擲量後的結果,但是戰果寥寥。
這首先是由于射程的原因,其次是馬匪們在這半個小時地沖鋒之後,也已經終于醒悟到了沖鋒方向、速度與自身傷亡間的關系,這很快便使他們降到了「零傷亡」。
張知秋這時臉都快被氣腫了,而在他的面前,幾人都是扭扭捏捏地不敢去看他。
早在馬匪甫一開始游射之際,張知秋便建議所有人全部後撤圍觀——輜重營需要做的,是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張知秋絕不相信,大同、甚至是山西軍鎮中那些與韃子們沆瀣一氣、同流合污的漢奸們,如今便竟然可以做到一手遮天!
畢竟,這時才是崇禎三年,距離歷史上大明亡國還有十幾年的時間,而且這還是一個情況已經大大好轉了的變異年代,漢奸們應該還不是那麼敢于太過明目張膽的。
事實上,明朝真正地開始加速崩潰,還是在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起義軍」的折騰下開始的,如果沒有這些流匪在內地作亂多年動搖了根基,蠻族也根本不可能有機會來問鼎中原的。
時也,命也。
不過,張知秋地這個建議卻是被張建西和趙普拒絕了。
有了方才地勝利,張建西和趙普地信心已經大大地膨脹了︰那可是蠻族韃子啊,一顆腦袋便值幾十兩銀子的!
最重要的是,二人下意識地不能容忍輜重營的指揮權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一個來歷不明的毛頭小子所「奪去」——這絕對不僅僅只是一個自尊的問題。
無論是出于何種考慮,張繼宗最終支持的是張建西和趙普的意見,而作為「小輩」地張朝晉,則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但是,此刻事態地發展,卻是果不其然地按照張知秋所說地那種最壞的結局,在一步步地開始變為現實了!
當看到數千匹空馬背著泥土袋慢悠悠地向著大營溜溜達達地過來時,一直都在最前沿指揮戰斗地張建西,終于臉色慘白地跑回來了。
張知秋所說過的、最壞地一種可能,終于出現了。
當半天雲覷破輜重營投槍地虛實之後,輜重營距離破營也就不遠了——這個可能性張知秋一早便說過,但張建西卻是並不信邪。
他不相信,一個馬匪頭子,竟然會比蠻族韃子地一個甲喇還更聰明——馬匪只要是先有一個沖鋒下來,哪怕是他們隨後再看出什麼來,張建西也不會懼怕他們了。
投槍陣的威力,實在是已然大大地出乎了張建西和輜重營所有人地預料之外。
但是,他們卻是遇到了一個與眾不同地半天雲!
「先生大才!」囁嚅半天的張建西,終究也是沒能說出什麼感天動地的話來,只是對張知秋深深地作了一揖。
同樣是抱拳當胸,之前張建西從來都是行的抱拳禮,也就是俗稱地「拱手」,除手型有異之外,與作揖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拱手」是不需要彎腰的。
但是此際的張建西,不但是雙腳並放、兩手抱拳高抬,並且身體略彎,腦袋低垂到高舉地雙手的高度,這是作揖中最高地禮儀,通常是向長者和身份高貴者表示敬意時所用,僅次于跪拜禮。
作揖有許多的講究,對不同的人、以及不同的場合,都是有著不同地作揖方式的,但無論以何種標準來衡量,張建西地這個禮,對于張知秋這樣一個毛頭小子而言,都已經是非常重的了。
「先生大才!」出乎張知秋預料之外的,趙普與張朝晉竟然在對視一眼之後,卻也不約而同地做出了與張建西同樣地禮節!
眼瞅著張繼宗嘴唇蠕動、手腳齊動地也將有所動作,張知秋卻是惱怒地直接開口了︰「此次輜重營中到底攜帶了什麼東西,竟然會引動了韃子要如此不顧生死地進行搶奪?」
張知秋此話一出,不僅是正欲有所動作地張繼宗被驚的有些目瞪口呆,就是一直都還在彎腰低頭、等待張知秋說著客氣話攙扶他們起身地張建西與趙普、張朝晉,也不由地霍然抬頭,挺身瞠目!
張知秋沉臉以對……
對于這個問題,張知秋在戰斗開始後便一直在想︰如果沒有重大地利益,一個普通地、由役夫們所組成地非戰斗輜重營,是不可能讓這些蠻族人和馬匪冒著巨大地風險突入到大同防線地後方的。
要知道,雖然二千人地騎兵力量不俗,但在號稱擁有十幾萬兵馬地大同邊軍面前,也並不是不可戰勝的,況且還有山西軍鎮的兵馬可以倚為援助。
最為重要的是,這只是一只深入到了大明月復地地孤軍,如果被堵死在內地,他們也是有著全軍覆沒地危險的!
張知秋地問題所觸及的,已然是整個輜重營里最為核心的機密,在營內所有的知情人中,除重傷後時昏時睡的張建東外,其余人已經都在這里了。
「這你也猜的到?!」張朝晉月兌口而出,滿臉漲紅。
從外貌來看,張朝晉與張知秋應該是年齡相當的,都還屬于那種「嘴上無毛」地「辦事不牢」階段,但張知秋給四人的感覺,卻是簡直猶如千年老妖一般。
那些由山西布政使司所屬雜造局副使大人親自夤夜押送到忻州地一批軍資,卻是果然驚人的很。
在這批軍資中,除二十萬兩可疑地現銀之外,最為緊要的,便是五百架大型弓弩;此外,卻還有五百桿簇新的、據說是由京城地兵仗局所精心打制地上佳火銃!
張知秋一臉陰霾地看著眼前四人,簡直是感到極其地無語!
事已至此——即將面臨的便是一個營破人亡之局,可是四人卻還仍在顧慮和糾結于這批軍資地所屬問題!
「用不了一刻鐘地時間,這些東西就會全部都是韃子的了!」張知秋冷冷地說道,心中卻是不由自主地開始考慮著即將便會到來地逃生之旅。
生命固然是無分高低貴賤的,但自己的老命,古往今來可卻只有這麼一條的啊……